一个烧烤摊，就是一方江湖。
既是江湖，那肯定有故事！
1
烧烤摊是大哥的，一个三四十岁的北方汉子。
工作的时候大哥喜欢光着膀子，油腻的肩膀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就像自己烧烤架上烤的滋滋作响的香肠。手臂上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一般人看起来，总会联想到黑社会，古惑仔，扛把子……可在我看来，那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江湖岁月。
大哥有一个女儿，经常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烧烤摊旁边的专属位置上，看书，写作业，偶尔帮大哥做点小活。
之所以说是专属位置，是因为即使生意好到人满为患，没有位置，大哥也不允许别人坐那里。
当然，除了我。
那天，大哥的女儿在解一道数学题，试了很多次都没有解出来，大哥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自然也解不出。
那时候，我一个人，正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吹着晚风，大口的迎接啤酒和烤串。
所谓惬意，也不过如此了吧。
“眼镜，过来一下。”大哥对着我喊道。
“你是在叫我吗？”作为一个连睡觉都不会取下眼镜的人，我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扭头看着大哥。
“不是你还是谁，你看这里还有戴眼镜的吗？”大哥说。
我环顾四周，靠，还真没有。
我走了过去。
“看你戴个眼镜，挺斯文的，应该是个文化人，这样吧，你帮我把我女儿的这道题解出来，今天给你半价。”
“好！”
我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了，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好歹咱也在三流大学读过几天书，认识几个字，这样小儿科的题目，自然是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小姑娘，你不谢谢我吗？”
小姑娘白了我一眼说：“我爸爸都给你半价优惠了，还要我怎么谢你？”
我竟被个小姑娘噎的哑口无言。
好吧，你赢了。
那天以后，只要是我在吃烧烤的时候，小姑总会拿各种难题来“烦我”。当然我也过了一把当老师的瘾。
再后来，大哥直接把我发展成他的员工。
“来帮我干活吧！”
“有工资吗？”
“没有。”
“黑心，我不干。”
“有免费的烧烤和啤酒。”
“真的假的？”
“真的。”
“成交。”
往事不堪回首，大哥也一样，对于过去的事，总是闭口不谈。
在很多个晚上，城市由喧嚣变的安静。
客人离去，只剩下我和大哥两个人，大哥会烤一些卖剩下串儿，犒劳一下辛苦了一晚上的自己和我这个不要工资的中国好员工。
酒是话媒人。
以下的故事，是很多个晚上，大哥在酒后断断续续讲述的。
你我姑且当个看客吧。
2
大哥小时候家里是做副食品批发的，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当地也算是殷实之家。
家里人为人也都和睦，乐于助人，谁家有什么困难，只要张嘴，能帮就帮。
眼看他起了高楼，眼看他宴了宾客！
有人看大哥家做副食品批发赚了钱，眼红起来，也做起了这行。
可大哥家起步早，加之信用好，质量好，积累了很多客源，旁人自然是无法与之竞争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眼看自己的生意做不过人家，便心生歹意。
那天，大哥的父母在店里盘点，一直到凌晨，俩人都累了，就直接睡在了店里。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一把大火，烧掉了店里所有的货，被一起烧掉的还有大哥的父母。
那一年，大哥八岁。
关于大火的原因，当时警方调查的结果是线路老化。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补桥无尸骸。
这话，还真不假！
大哥的父母去世后，因为没人竞争，那家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很快便在当地小有名气，积累了大量财富。
在一次饭局上，那人喝大了，讲起了自己的发家史，讲到自己是怎么放火烧死自己的竞争对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天的饭局上有大哥父母的朋友，偷偷用手机录下了那人的话。
结果，警方重新调查，真相大白，两条人命，那人被判了死刑，也算是慰籍了大哥父母发在天之灵。
大哥说，如果我的父母没有死，那我也不会成为孤儿，或许，我的人生跟现在比可能有天大的差别吧。
我点点头，拿起手边的啤酒瓶，给大哥满上！
3
大哥的父母死后，大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了三年，后来爷爷奶奶也离世了，大哥真的成了孤儿。
这一年，大哥十一岁。
十一岁这年，大哥辍学了。
辍学后的大哥每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家躺着发呆，就是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街道上，到饭点儿就去左邻右舍家蹭饭吃。
也是大哥父母的德行好，人缘好，一到饭点儿总会有人叫大哥去家里吃饭。
这百家饭，一吃就是三年。
大哥说，那时候真的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可随着日子一长，很多人开始在背后窃窃私语，开始嚼舌根，自己的自尊心也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别人叫我吃饭的时候，我就拍拍肚子说在谁谁家吃过了，其实那时候肚子早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十四岁这年，大哥想，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了，不能再吃百家饭了。
大哥开始提着一个蛇皮袋穿梭于街道上的垃圾桶之间，捡一些饮料瓶子之类的废品，拿到废品收购站换取几毛或者几块钱，总之，饿不死了。
也就是在大哥做拾荒者的日子里，大哥结识了一个人，我们姑且叫他大狗吧。
大狗也是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孤儿。
同样的遭遇总能让人们惺惺相惜。
大狗成了大哥第一个朋友，俩人为了升华彼此之间的友谊，煞有其事的跑到城东关帝庙，在关老爷面前结拜成了兄弟。
这也是大哥江湖岁月的开始。
4
在跟大狗结拜后，俩人渐渐不满足于捡瓶子所得到的仨瓜俩枣，开始做起了偷抢的生意。
大哥说，我跟大狗还制定了“三不原则”。
不抢老人。
不抢小孩。
不抢孕妇。
我笑着说，黑社会也讲究尊老爱幼？
大哥说，没听过盗亦有道吗。
我说，说的也对！
大哥说，刚开始的时候，总他妈的被人追，被人打。最后学乖了，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就绝不出手，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跟大狗成了派出所的常客，连派出所门卫老头都调侃我们俩，每次一进去，他都会说，又来喝茶了，我俩总是笑嘻嘻说，是的，是的。
那时候大哥和大狗都是未成年，教育几天就又放出来了，派出所也知道他们的情况，就给他们安排了事做，可俩人就是不去，用大狗的话说是，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就这样，大哥跟大狗经过五六年的发展总算是站住了脚，俩人成了扛把子，手下有十几个小混混，开了一家KTV，一个酒吧。
大哥点了一只烟，说，如果不是她，我可能现在还是扛把子吧，被枪毙了也有可能。
5
大哥说的她，是大嫂，当然，那时候还不是。
大哥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被城管小分队追的鞋子都跑掉了，就像自己当年被人追被人打一样一样的。
大哥动了恻隐之心，成功的欺骗了城管小分队，让她躲过了一劫。
后来一聊才知道，她丈夫因为煤矿塌方死掉了，赔偿款全给婆婆治病了，病没治好，钱也花光了，孩子今年才两岁多。
大哥看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就让他去自己的KTV做了保洁。
我问，她漂亮吗？
大哥笑着说，她很漂亮，看我女儿就知道她有多漂亮了，我女儿跟她很像。
大哥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懂得感恩，看我衣服脏了就让我脱下来拿去洗，每次喝大了她都会给我熬粥，说是对胃好，后来我们就同居了，再后来我们就结婚了。
大哥讲到这里，满脸幸福。
也就是在大哥跟她同居的这段日子里，大狗瞒着大哥做起了毒品生意。
大哥找到大狗说，毒品这玩意儿不能碰，一碰就要死人的，我们以前抢啊，偷啊最多判几年，再说，我们现在有酒吧，有KTV，虽然赚的不多，可也算是小有积蓄吧，我们犯不着为了钱把命搭上。
那时候的大狗已经是财迷心窍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执意要做毒品，大哥无奈只能跟大狗分家了，大哥只带走了一百万现金，KTV跟酒吧都给了大狗。
大哥说，可能是因为我成家了吧，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成家也许真的就跟大狗做起了毒品生意。
没过多久，大狗就被抓了，直接判了死刑。
大哥跟大嫂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6
那时候大嫂刚刚怀孕。
她问大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大哥脸上乐成了花说，都喜欢。
大嫂说，生个男孩就好了，你已经有个女儿了。
大嫂说的是她跟之前死去的丈夫所生的孩子。
大哥说，好啊，那我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可现在，大哥只有一个女儿。
那天傍晚，大哥陪大嫂去小区公园里散步，路遇两个小混混在抢一个孕妇。
“妈的，孕妇都抢，真他妈没出息！”
大哥肯定是想到了自己跟大狗的“三不抢”原则，一个箭步上去就跟那两个小混混撕打起来。
双拳不敌四手，很快大哥就落了下风。
大嫂眼看大哥要吃亏，就上去帮大哥，撕扯中一个小混混掏出了刀，一刀插在大嫂的腹部，大哥傻了眼，两个小混混一看见血了，扔下刀就逃了。
大嫂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
大哥红着眼睛说，我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给大哥点了一只烟。
大哥猛抽了一口烟，哽咽着说，你说，我是不是他妈的多管闲事啊，我要是不多管闲事，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想了想说，大嫂可能也希望你去救那个孕妇吧，就像你当年救她一样。
大哥流着泪说，她会原谅我吗？
我喝了口酒，说，会的。
我跟大哥就这样一直坐着。
良久，大哥说，收拾东西，回家，女儿一个人在家呢。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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