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63 密码本

文/妖怪来也

夜已深沉，蔡锷书房里的灯光却还没有熄灭。

他打开带锁的抽屉，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纸。那是一封未完成的信笺，他翻到有字的末一页，稍看前言如何接续，便提笔写起来。

这封信的收者，正是与蔡锷同乡，堪为生死莫逆之交的黄克强，此时因经历二次革命的失败，正旅居美利坚合众国。

在这信中，蔡锷向黄兴谈到了国内形势以及袁世凯阴谋称帝的种种活动，并提出他自己准备潜赴西南发难的计划，以此征求黄兴的意见，并请求他的协助。

隔海相盼，意切似长。

一段时间以来，蔡锷的心绪有一些翻涌。去信已经发出日久，却迟迟收不到黄兴的回信，得不到国民党方面的支持和鼓舞，使他有点无措；老袁的帝制自为搞得是如火如荼，国家即将又被逼入水深火热的境地，让他难免焦躁。

但即使是这样，蔡锷的外表也从不显山露水，始终保持着沉静自若。能让他保持这样的心境，小凤仙那里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调适地点。

小凤仙最近迷上了梅兰芳，每次去戏园看戏回来，她都要现学现卖地唱上几句，听众当然只有蔡锷一人，在一旁打着拍子。有唱弹词的基础，所谓融会贯通，小凤仙唱得竟然也能几分神似，让蔡锷听的也是有滋有味。

另外，去巷中的恩承居，俗称“小六国饭店”吃饭，也是追逐的功课之一，因为那里留着梅兰芳的身影。上桌必点一份鸭油素炒豌豆苗，看着那翠绿的一盘，配上小凤仙的粉嫩甜靥，有苏东坡赞西湖的诗意，特别的清新喜人。看着小凤仙对梅兰芳一副崇拜的神情，蔡锷总是装作苦恼，假意说：

“凤仙，不如你去拜了梅老板学京戏，这样，鱼和熊掌或许可以兼得。”

小凤仙挑起眼梢看看蔡锷，说：“你可不许耍笑我，何谓鱼，又何谓熊掌呢？”

“哈哈——”蔡锷开心地笑了，“凤仙，鱼即戏，熊掌即人。梅老板唱女戏，却是个男儿身，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儿身，又如此聪颖敏秀，梅老板当爱不释手，你岂不是鱼和熊掌兼得了么？”

“老蔡，你果然是耍笑我。”小凤仙握起小手，蔡锷的胸口上，便柔柔着了一拳。

梅兰芳排演的新戏《孽海波澜》里的孟素卿曾让小凤仙的眼眶潮湿了好几天，《宦海潮》又让她对阴谋险诈、人面兽心的官场咬牙切齿，等到《邓霞姑》上演了，小凤仙非要拉上蔡锷去戏园。蔡锷爽快应诺，预先订好了吉祥戏园的一等包厢。

梅兰芳的这出戏很出彩，尤其是听到许多新名词，如“婚姻大事，关系男女双方终身幸福，必须征求本人的同意，岂能够嫌贫爱富，尽拿金钱为目的，强迫做主，现在世界文明，凡事都要讲个公理，像你这样阴谋害人，破坏人家的婚姻，不但为法律所不许，而且为公道所不容。”蔡锷和小凤仙一样，感到十分新鲜动人。

戏到最后一场，邓霞姑与周士晋举行婚礼，正当所有人看得心潮澎湃、目不转睛之时，忽然有一跑堂的伙计探身进了包厢，俯在蔡锷耳边说了句话，然后在他手里放下一份戏单，便托起手巾盘走了。

蔡锷的眼睛稍微瞧了瞧那伙计，抬起一只手掌，稳稳压在那份戏单上面。

看完戏，小凤仙的精神似乎有些迷离，蔡锷便问她：“你怎么了？莫不是对梅老板又痴迷了？”

“不是。”小凤仙回答。

“不是？那是什么，难道在默记戏词不成？”

小凤仙倚在蔡锷怀里，喃喃地说：“老蔡，我羡慕邓霞姑的美满婚姻，可，可我是个烟花女子，时运不济，去哪里寻我的如意郎君。”

这话，说实在的，让蔡锷听了心酸。摸不清小凤仙是在悲叹命运，还是在暗示自己，他宁愿相信是后一种。

无论如何，这个时刻总需要提振一下信心，不只是她的，还有自己的，于是把小凤仙搂得更紧些说道：“凤仙，你放心，你还有我，我也还有你，不管强加给一个人的命运多么悲催，时势多么险恶，你我两人一起共渡，什么样的难关我们最终都能够跨越过去。”

听了这段话，小凤仙轻轻点着头，心神渐渐归拢了。

安顿好小凤仙，蔡锷回到寓所。他关好窗门，将怀里的纸包取出，在灯下仔细翻阅。

原来，那是一册密电码本。他回想起那个跑堂的伙计俯在他耳边说出的两个名字：“黄克强，张孝准“，心中那一阵被压抑了许久的激动不禁油然而生。

克强是黄兴的字，蔡锷自然熟知。这一册密码本被送达，蔡锷便知道黄兴已经收到了去信，并预备用密码本进行联络，按照常理推算，下一步便是接到密码书信。

这让蔡锷如何能抑止了激动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