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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一
圆月毫无征兆地挂上了中天,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升起来,清辉一下子把黄沙漫天的戈壁滩照得透亮。天空没有一丝浮云,地上没有一棵杂树,辽阔天地只有空旷。月轮高悬,那样大,那样亮,又那样柔和,把白日戈壁滩的炎热与暴躁安抚下去,只剩水银泻地的无限温柔。
一声接一声的驼铃在寂寥的天地间响起,像一支从大漠深处传来的远古歌谣,悠扬孤独。一支十几人组成的商队还在月夜里赶路。带着胡音的询问声从夜色里传来。
“大人,前方五里处有个驿站,驿站再往前三十里就是玉门关。大人看今晚是在驿站歇脚,还是赶到玉门关停留。”
“前方驿站老夫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马迷途吧。为安全妥帖,大家伙儿今晚还是赶一赶脚程,到玉门关再作歇息。”
一声不满的叹息声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明显带上怒气。
“不自量力的东西。”
“马迷途”是西域与中原客商往来的必经地,也是心悸地。该处地形复杂,据说即使常年往返此路的老马也会晕头转向,难以识途。但有经验的客商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马迷途”,全是人为罢了。常年被风雨剥蚀的荒漠,形成了粗沙砾石覆盖的沟壑,裸露的石层被狂风雕琢得奇形百态,状若怪兽,形似古堡。“马迷途”恰处风口,每当大风刮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怪影迷离。如箭的气流在怪石间穿梭回旋,如狼嗥虎啸,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此地也是吐蕃、回纥、大唐的交界地,借助状如迷宫的地形,拦道抢劫的流寇就像戈壁滩上耐旱的红柳和骆驼刺,朝廷年年剿,流寇岁岁长。多少商队在此折戟,能否安全通过,全凭运气。柔和的月光此时也变得惨淡起来,四野萧索,商队的所有人不得不提高了警觉,驼铃声与马蹄声交替回响,闹中更静,带着一丝诡秘的气息。许是风穿沙砾的响声,挟裹着突兀的马嘶声,走在商队最前的一匹狮子骢,仿佛受到惊吓,双蹄高抬,昂首嘶鸣,向前方奋力奔去。马上年轻公子最先惊觉,双腿夹紧马腹,弯腰拉紧缰绳,朝身后大喊一声“大家小心”,人和马犹如离弦之箭,向前已窜出十几米远。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云游公子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带着嘲讽的娇嗔女声从怪石间传来。萧放听音辨位,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云游出鞘,如蛟龙出水,一招羿射九日,直指暗夜里的发声处,身影也随及跃至一座砾石山前。萧放只觉一道白影从眼前划过,轻若游云,转瞬即逝。
“嘻嘻,游云剑果然好看。可惜萧公子遇见的是本姑娘。虽然我打不过你,但在这马迷途,我躲你还是绰绰有余。”
“不知萧某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让姑娘如此看得起。”
萧放提剑站立,仿佛对着四围的夜色喊话,隔空传音,一字一句,中气十足,似敲金戛玉。
“倒也没得罪我什么。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商队,到中原贩卖的什么货物,竟让从来不过问人世俗务的云游公子出手相助。”
声东击西,萧放回过味来,转身朝商队方向跑去。身后却传来姑娘带着嬉笑的提醒。
“萧公子,记得不要骑马。你的狮子骢看上了本姑娘的照夜白,要是照夜白不开心嘶鸣,狮子骢会回头找它。萧公子小心被摔下马。”
萧放赶回时,商队的十来个人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驼背上装货物的箱子也不知去向。刚才还在跟萧放说话的女子,一身素洁,白纱遮面,已经先一步到达。萧放二话不说,一招秋雁横空,提剑朝白衣女子劈去。白衣女子看着云游剑的来势,退后两步,足尖点地,若白云出岫。飞虹漫天,密织的剑雨如落英缤纷,自上而下将萧放笼罩,萧放登时将实招化为虚招,剑影翻转,以一招异曲同工的无边落木,化解了白衣女子挥织的剑雨。云游剑被萧放舞成一条飞龙,纵云千里,逍遥御风,招招凌厉。眼见白衣女子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在萧放的剑招中腾跳挪移,衣袂飞飏,飘忽无定,身姿轻捷若飞凫。白衣女子身影起落间,萧放逮到空隙,游云剑直刺女子心脏。身后突然传来中年男人的喝止。萧放强行收剑,“噔噔”脚下退后两步,强撑站稳。
“萧公子,还不知道呢,只要我的飞虹剑亮出这招落英缤纷,肯定死不了。话还没说清楚呢,你说是不是呀,贺大人?”
中年男人已经从地上站起,向白衣女子拱手一揖。
“姑娘冰雪聪颖。老夫冒昧问一句,不知姑娘与落英女侠有何渊源?可否告知她人现居何处?”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回答你一个。落英女侠当然是我师父喽,要不然我怎会使她的剑招。至于她在哪儿吗,她没让我说,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一枚飞石朝白衣女子胁下打去,白衣女子身形一晃,萎落倒地。
“刁蛮无耻。一个流寇毛贼,以为今日能逃得了吗?”
萧放将剑尖指着白衣女子眉心。白衣女子也不着恼,眉目娇俏,一双水润眼眸迎上萧放的愤怒神色,充满戏谑笑意。
“萧公子想看本姑娘的美貌,说一声就是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白衣女子眼中流光一转,神情淡定地朝中年男人喊道。
“贺大人,我师父让小女子来问问你。男人建功立业,为何总要让无辜的女子付出代价?你心中可有愧疚?”
月光隐隐,萧放看到被称为贺大人的中年男子人,左手拊着胸膛,脚下微晃。他抬起右手,语气颓丧地命令萧放解开白衣女子的穴道。萧放不以为然,眼露凶意,倔强地抬剑,他想逼白衣女子交出劫掠而去的财物。又是一声威严的呵斥,生生阻止了萧放举起的游云剑。
“萧放,放她走。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不过几箱财物,还不至于让老夫担不起。”
白衣女子笑嘻嘻地从地上站起来,朝萧放挑一下眉毛,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二
玉门关拂水园的正院里,十几个箱子堆放在地上。看到昨天夜里被白衣女子掳走的箱子,竟然不声不响又被送回来,萧放脸上有种被戏耍的不甘。白衣女子站立屋顶,迎着边塞清寒的风,淡然若素,似秋菊凌霜,带着遗世独立的孤傲。
“箱子我都看了,没什么让本姑娘看得上眼的物件。我师父说劫财也不能贪得无厌,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贺大人认为小女子说的可对呀?”
贺定显朝白衣女子抱拳施礼,依旧客气。
“既然姑娘已经识得老夫身份,老夫也无须遮掩。不知老夫能否有幸,与你师父她老人家见上一面。”
贺定显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从眼前闪现,贺定显凭着驰骋疆场的警觉,脚步快移,侧身躲过一劫。一击不中,杀手已从他身后方跃至面前,手持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以排山倒海之势,再次砍杀过来,招招毙命。萧放反应敏捷,游云剑出鞘格挡,与杀手缠斗在一起。贺定显眼观二人相斗,在一旁出言问道。
“不知壮士受命何人?为何要对老夫以性命相搏?”
“贺大人好计谋,为了利禄功名,一计回纥和亲,收服了皇上。得罪了吐蕃与公主,贺大人自问能安然回得了长安?”
杀手话音刚落,白衣身影从天而降,飞虹剑一招流风回雪,与萧放使出的风伴流云,双剑合璧,朝杀手齐齐刺出。刀光剑影里,白衣女子还不忘回眸扬眉,朝萧放巧笑倩兮。萧放敛目凝神,紧盯面前杀手的出招。趁着杀手抵挡白衣女子的间隙,萧放一招虬锁孤城,将杀手制服。白衣女子剑指杀手。
“看你这个鬼模狗样的兵器,就知道是个吐蕃的走狗。说,谁让你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样,大唐的便宜也敢占,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杀手低头狰狞一笑,两枚暗器朝萧放和白衣女子分向打来。萧放耳听风声,“叮当”一声,暗器被游云剑抵挡落地。白衣女子全心放在逼问杀手身上,暗器飞来,虽说被萧放拉开一步,却是时机已失,暗器正中肩头。白衣女子闷哼一声,萧放不得不出手相扶,趁此机会,杀手翻墙逃走。贺定显神色慌张,快步上前,命令萧放将昏厥的白衣女子抱进屋内救治。
“贺大人,萧兄放心。这个姑娘中毒不深,所幸救助及时,休养两天就无大碍。只是在下愚钝,按照这位姑娘的说法,杀手是吐蕃派来的杀手,为何暗器上的毒却是我回纥独有?”
“回纥栽赃吐蕃也未可知。偷得了贺大人从回纥带回的和亲文书最好,偷不了呢就栽赃吐蕃和大唐公主。只要破坏了回纥大王子的和亲,二王子不就有机会了。”
白衣女子已经转醒,由于负伤,面容苍白,气息虚弱,但是嘴上依旧要强。几句话把刚刚救治她的回纥向导气得跳脚。
“萧兄,你们中原女子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吗。早知她污蔑我回纥,我真该偷偷下药将她毒死。”
“那兄休怒,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我等一行人行踪已暴露。从玉门回长安,一路只会危机重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要拦下了回纥的和亲文书,大唐与回纥和亲不成,争斗再起,吐蕃就能从中渔利。大漠深处的回纥王帐内,大王子和亲成功,二王子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势。大唐被册封的和亲公主,又怎会甘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辈子的幸福押在异域他乡的边关大漠。”
“萧公子,你可算替女子说了句公道话。试问哪个女子愿意嫁去那不毛之地的荒漠。”
萧放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面前的女子。这个莫名出现的姑娘,她不但知道他们是伪装成商队出使回纥的使团,而且对各方势力的取舍衡量了如指掌。更匪夷所思的是,她似乎知道贺定显的什么秘密,让他这个堂堂的西域节度使对她礼敬有加。人生第一次,让不喜从事于务,不就利,不为害,以世外之人自居的萧放看不透。但内心的孤高压下了心底的疑惑。身旁的回纥向导又一次被白衣女子的话触怒,络腮胡子也遮不住通红的面庞。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蛮妇。我回纥男儿都是大漠里飞翔的雄鹰,若不是为了两国交好,你以为乐意娶你们中原女子。除了嘴皮子不吃亏,简直就是废物。”
听到回纥向导的话,白衣女子轻蔑一哼。对屋里的众人道。
“你们救了我,理应让你们知道本姑娘的芳名。小女子薛莹,是那‘马迷途’的一个流寇,但是呢,小女子一直谨记师父她老人家的教导,盗亦有道,不抢我大唐的客商百姓。我们在玉门关外行侠仗义,只针对骚扰我大唐平民的番邦外敌。”
似乎为了避免麻烦,薛莹干脆将话一次说尽。
“贺大人,我感激你救了我,可这不意味着我要将师父她老人的情况告诉你。还有哦,我也要去长安,请诸位不要误会我在跟踪你们。我养好伤自会离开,咱们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便是。”
三日后,薛莹伤养得差不多,清早出门离开。一身青衣的萧放,背身而立,若皑皑白雪里,傲然挺立的青松,孤绝清冷。乍入眼帘,薛莹怔愣片刻。听到身后动静,萧放转身,一副闲适安然的神态,似在此处恭候多时。薛莹望着转过身来的男子,眉目清隽,似笑非笑,似朗日盈怀,更似长安三月拂风的春柳。一丝羞赧让她不由低头颔首。
“萧放在此恭送薛姑娘。萧放感谢薛姑娘日前的出手相助,以引蛇出洞之计,让我等逃过一劫,也看清了局势的危重。姑娘既要离开,萧放无意挽留,还望姑娘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薛莹莞尔一笑。对着萧放抱拳回礼。
“萧公子言重了,也许小女子所为也有私心。小女子说句见外的话,我若是萧公子,必在那江湖逍遥一世,做那不问世事的云游公子,何必入这尘世牢笼,被缚身心,一生不得展颜。难道这俗世利禄,让云游公子也放不下吗?”
“薛姑娘身在江湖,心有天下,难道不知人活世上,众事纷扰,身不由己。”
萧放看到薛莹面上一闪而过的忧虑之色,眨眼间又换做淡然的笑容。
“萧公子,长安若有缘相见,我请你喝虾蟆陵的梨花春。嗯,平康坊内顾仙娘的曲儿不可不听。就此别过,萧公子,江湖路远,山水有逢,咱们后会有期。”
萧放看着白影从身侧飘过,若云烟一缕,消弭无迹。山长水阔,南来北往,人间重逢,是欢聚,还是别离,又有谁知道。
三
长安城的虾蟆陵是歌楼酒肆的集中地,汇聚天下美酒,郢州的富水春,乌程的若下酒,京城的郎官清,西域的三勒浆。酒香盈巷,人流熙攘,喧嚣热闹。来过长安多次的萧放,也喜在此地流连,可从未听说过梨花春。这次重来长安,故地闲游,他想起薛莹,那个一身素净,飘若惊鸿的女子,还有她口中的梨花春。萧放放眼望去,街巷上形色各异的酒旗随风招展,行至一处名为“堆雪”的酒帘处,萧放脚步驻停。与同伴步入酒肆,寻一靠近轩窗的桌几,唤小二奉上酒肆的招牌美酒,小二送上一壶梨花春。萧放忽而嘴角含笑,斟盅尽饮。
“不如我回纥的浆酒,难喝,难喝。小二,给爷上西域的葡萄酒。”
萧放摇头微笑,打趣同伴。
“那兄既来长安,我们中原人讲入乡随俗。薛姑娘推荐的美酒,不可不尝。”
“原来是那个刁蛮妇人喝的酒,不喝也罢。”
邻桌上正喝酒闲谈三四人,窃窃议论的话语落入两人耳中,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默言静听。
“听说皇上刚刚册封的宁安公主,不愿意和亲,与沧河王大吵一架,逃了出来。为了不让回纥起疑,朝廷一直封禁消息。”
“可怜那沧河王,一朝兵败被俘,一世落魄遭人鄙视。宗室那么多女儿,皇帝偏偏选中他的闺女,这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
“安邦定国,护佑苍生,还得贺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想当年回纥与吐蕃联手,犯我边境,贺大人一计围魏救赵,让我大唐安享十几年太平。如今朝廷连年平乱,国力式微,与番邦不便交战,又是贺大人,带来与回纥和亲的文书,兵不血刃,让朝廷有了韬光养晦的喘息之机,也让我等平民百姓避免了战乱流离之苦。”
“我只是可惜那金尊玉贵的公主小娘子,不能让我大唐男儿享用,便宜了那番邦蛮人。”
四人的笑声透露着不可言说的淫邪之态,一柄刃如冰霜的匕首插在桌几正中。不止四人神色一凌,飞刀骤落的架势,也惊动了酒肆的其他人。只见一名身穿胡服,头戴花帽的年轻公子,正把玩着手里的酒盅,鄙夷道。
“七尺男儿不敢上战场与敌人周旋,在这儿拿一女子寻开心,有什么能耐?”
“公子你不也在这儿喝酒闲听。莫非公子不是男儿?嘿嘿嘿……”
年轻公子身形晃动,傍花拂柳,移步换影,宝剑已架在刚才说话男人的项颈处。
“你再油嘴狡辩,信不信我把你杀了?”
浪迹江湖,萧放见惯此种无聊争斗,本不放在心上,依旧镇定地自酌自饮。听到说话声,不由回首侧目。一股惊喜瞬间溢满心胸,却又立刻平静下去,潇洒起身,波澜不惊的语气。
“看来我与薛姑……公子甚是有缘,在此处相遇。”
薛莹眼中光晕一闪,收剑入鞘,对着四人喝道。
“本公子今日高兴,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酒肆掌柜朝薛莹迎将上来,笑容满面,客气至极。
“今日不知薛公子驾临,有失远迎。让公子受惊了。老朽这就让下人再备美酒馔肴,薛公子与朋友请上座。”
对面一股酒气朝萧放脑门扑来,萧放知道面前的人已喝下不少。薛莹再看向他时,已没有先前的愤恨,换之心驰神荡的迷离。萧放直觉目光无处着放,闪躲着落在轩窗外的人群。薛莹狡黠一笑,笑声里带着得意。
“萧公子是想我了?才找到这家酒肆的吗?哎……五年前,我也不识梨花春。这家酒肆的掌柜那时还带着儿子往来西域贩玉,走到‘马迷途’被那回纥的游散兵勇打劫,掌柜人财两空,儿子也失了性命。老天有眼,只剩半条命的掌柜被我救下。重回长安,他也停了贩玉的营生,在这虾蟆陵开了一家酒肆,专售这梨花春。萧公子说,这长安城的梨花春值不值得慢品,不只是酒,还有仇和恨。”
萧放默言,任凭薛莹趁着酒兴尽言。他还在想她的话,薛莹已返回自己的桌几旁,斟满酒杯,双手端与萧放。
“萧公子,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幸相遇,权当小女子请你了。不知萧公子能否赏脸,喝下这杯酒。”
萧放接过酒盅,一饮而尽。待认清眼前的公子就是薛莹,陪同萧放前来的回纥同伴冷哼一声,表示不屑。薛莹也认出了萧放的同伴,揶揄道。
“萧公子果然奇人,与这样的番邦蛮人也能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在下着实佩服。”
回纥同伴也不与二人回话,甩袖扬长而去。萧放想出手阻拦,薛莹反倒喊他。
“萧公子,这长安城又不只有他一个番邦异人,走不丢的。也许人家想去听曲儿呢。”
萧放作罢,坐到薛莹对面,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萧某不才,薛姑娘说话向来字字珠玑,不知今日偶遇,说的话有用无用。”
薛莹抿嘴一笑,放下酒杯,凄言道。
“萧公子就是这么看小女子的吗。小女子行走江湖,素来敬慕云游公子闲云野鹤般的潇洒。小女子一直抱着与萧公子相识,成为朋友的心意。可惜萧公子不信我,看来你我之间,朋友亦做不得。可惜这长安的梨花春,终究难盛萧公子的真情实意。”
“薛姑娘喝多了,也许该回去歇息一下。萧某今日亦有事情,我们来日方长,再约。”
“萧公子,今日偶遇的盛情,在此谢过。我只是遗憾与萧公子又要别过。”
萧放面色无波,起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薛莹出声。
“萧公子从关外带回的财物不知可交付主人?”
萧放驻足,回头诧异地看一眼还在品饮的薛莹,他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那财物确实没少一分一毫,小女子我也看不上。只是保不准会多了点儿什么,比如贺大人与番邦敌国互通往来的密函?”
萧放朝薛莹深深一揖,终于出言。
“萧放谢过薛姑娘厚谊。”
萧放迅速离开,薛莹苦笑。掌柜不知何时已奉立身侧。
“姑娘这又何苦?又要被老爷责骂。”
“这长安的梨花春呀,我还是舍不下它的甘醇。”
薛莹趴在桌几上,不再抬头。清凉的泪顺着眼角肆意横流。
四
泉醴坊贺府内,烛光幽微,贺定显拿着一封勾结回纥,出卖朝廷的密信,额上冷汗涔涔。当初十几箱被薛莹掳去的财物,其实是回纥进献朝廷的贡品,贺定显已决定这两日带着贡品面圣,密信是从最不起眼箱子的夹层中找出来的。薛莹,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却又神通广大,所有事情都能切中要害,无所不可。贺定显与萧放面面相觑,敌暗我明的诡异和恐惧,在两人之间弥散。萧放被贺定显盯得不自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告知我。出发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这次任务完成,你就放我自由,不再管朝廷的烂事儿。”
贺定显正要出言,下人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告。
“老爷不好了,那公子下午与公子一道出去,至今还没回府。”
萧放收起懒散,从椅子上起身。贺定显已经怒目圆睁,厉声道。
“不成器的东西,我不是要你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他的吗?”
萧放忍住惊慌,吊儿郎当地不把贺定显的怒气放在心上。
“我没记错的话,来的时候我可只答应母亲护你周全。他一个手脚齐全的大活人,从蛮荒之地来到这长安城,许是看花了眼,躲哪里听曲儿也未可知。”
萧放说完此话,心里陡然一滞,他怎么用薛莹说过的话当托词。
“胡说八道,不要用你贪图享乐的那一套去忖度他人,烂泥扶不上墙。”
萧放的心像被针刺,低头笑出了声。再昂首,眼眶猩红,盯着贺定显,有悲,有怨,有恨。
“保国安民,稳定朝纲的贺大人,为了江山社稷,宵衣旰食,真是让人钦佩。可我惜命,不想跟大哥一样,听你的话,马革裹尸,让母亲忧心。落英女侠又是谁?贺大人为了建功立业,到底负了多少人?”
贺定显被萧放彻底激怒。扬起的手臂被萧放甩了下去,贺定显恼羞成怒。
“逆子。”
萧放默言无视,转身出了屋门。贺定显吩咐下去,长安城就是挖地三尺,务必找到那公子。屋里只剩贺定显一人,正扶额平气,“咚”一声,烛光摇曳,匕首带着信函扎在了他身侧的几案上。贺定显展开信笺,“若要那公子安全,沧河王府恭候贺大人大驾。”
萧放仰头看天,月朗星稀,可惜此时的长安城坊市闭门,喝酒的地方都找不到。想到走失的那公子,他想到了薛莹,难到是她?一阵马鸣声传来,萧放听出是狮子骢的叫声,信步走到马厩,看见狮子骢烦躁得奋蹄长嘶。狮子骢是汗血宝马的后裔,灵性十足,它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萧放此时本也无事,且内心烦乱,索性把狮子骢牵出来,跨上马背,任由狮子骢带着他朝府门外奔去。
狮子骢穿街过市,一路向北。萧放在夜色里辨认出,这是长安北郊的龙首原。偏僻小径上,薛莹的照夜白正伫立小路中央,向北望去。萧放一下意识到什么,驱策狮子骢向北赶去。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及至近前,萧放看到身着胡装的薛莹手握飞虹剑,正同一彪形大汉缠斗,萧放认出大汉是玉门关拂水园内刺杀贺定显的杀手。
薛莹的飞虹剑是女子剑法,轻盈有余,力道不足。大汉的招式看似笨拙蛮横,却是力压千钧。薛莹刚使出一招芙出绿波,就被大汉泰山压顶的蛮力压制,薛莹立即转换为轻舟溯水,似逆流而上,可大汉挥出的刀法,似水中磐石,阻挡了薛莹的剑招,十来招过后,薛莹明显力有不济。大汉趁胜追击,一阵横扫连环劈,薛莹被逼得连连后退。看到对手退无可退,大汉阴笑森森,似鸱鸮哀嚎,大声叫嚣。
“今晚,你们都得死。我们大汗算的不错,你们中原人就喜欢勾心斗角。只要从中取势,我吐蕃必能开疆拓土,驰骋大漠。”
大汉说完,举刀砍向薛莹。薛莹抬剑一声“慢”,阻止了大汉的攻击。
“今晚本姑娘横竖都得死,死之前,壮士能否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吐蕃和回纥二王子勾结,谁是穿线搭桥之人?别告诉我你们大汗能看上那个无权无势的二王子。”
“姑娘真是聪明人,可惜就要做我这刀下亡鬼。等你到了阴曹地府,去问问和你一起做了鬼的沧河王。”
薛莹身体微晃,似有满腔愁苦,无处诉说。问话的语气变得柔弱迟疑。
“今晚你故意引我出来,痛下杀手,是你们大汗的授命?”
“没错。沧河王不过我吐蕃的手下败将,好在脑子不笨。我大汗答应与他联手,不过是利用他的计谋,借力打力。那个潦倒的王爷,他真以为我吐蕃男儿会听他差遣,挑挑拣拣地杀人。吐蕃男儿只效忠我大汗一人,大汗吩咐,管他大唐回纥,只要时机成熟,你们最好全死,天下就是我吐蕃的。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
薛莹冷哼一声,轻嗤一笑。
“你们大汗聪明的紧。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算漏了一个人。萧公子,你还不出来吗?”
萧放自认为行迹藏得够深,他不知道薛莹怎么就认定他会来。
“萧公子的狮子骢不愧是照夜白的后裔,马儿心有灵犀。我骑着照夜白从贺府门前路过,相信狮子骢肯定会出来找它。”
萧放恍然,施展追云赶月的轻功,提着游云剑,若鲲游碧海,一招遥指星辰,直取大汉命门。措手不及中,大汉面露异色,只得举刀硬接下萧放的剑势。薛莹趁此机会,飞虹剑轻云蔽月,斜刺过来,萧放再换一招踏雪寻梅,大汉左右抵挡,刀法虽刚进勇猛,却在两人千变万化的剑法中漏洞百出。大汉被二人激怒,蛮力尽出。只听“啊”一声,薛莹被大汉贯注在刀背上的蛮力击中胸腔,鲜血从嘴角溢出。萧放一手拉住即将倒地的薛莹,一手挥剑,一招残阳拜月,游云剑穿胸而过,大汉应声倒地。萧放扶着薛莹,面露关切,薛莹勉力笑道。
“萧公子放心,我无大碍。你又救了我一命,小女子这辈子真是无以为报。”
“那就先欠着。等需要报答的时候,本公子自会找你要。”
薛莹惊诧于萧放的油腔滑调,虽站立得摇摇欲坠,目光难掩欣喜,嘴角没来由地上扬。萧放被薛莹盯得目光躲闪。待情绪稍定,薛莹请求萧放带她尽快赶往沧河王府。
“萧公子,事出紧急,不介意小女子与你共乘一骑吧?”
“无所谓,反正我又不吃亏。”
薛莹已无心与萧放玩笑,两人策马赶到沧河王府,薛莹踉跄下马,三两步跨上门前的石阶,猛力拍打着大门。也不等大门完全打开,冲门人焦急问道。
“王爷在哪儿?”
“花园湖心亭,正同贺大人喝酒。”
五
萧放扶着薛莹迈进进沧河王府的大门,两人穿宅过院,走进了王府的后花园。花木扶疏,蘅芷兰草,在夜晚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移步换景,令人目不暇接。全长安都知道沧河王是落魄王爷,达官贵人没几个想踏入他的府邸。却没想到沧河王是个追求雅趣,倾慕阳春白雪之人。快到湖心亭,听到说话声,两人在一树丛后面停步。
“沧河王,沧河,哈哈哈哈……那是我和英娘被俘之地。圣上既想要名声,又要泄私愤,封了个沧河王,一辈子让我在长安城含垢忍辱地活着。贺兄,你说我该不该恨呢?我也就罢了,可英娘有什么错。世人皆知,十多年前贺大人围魏救赵,解了回纥吐蕃联手侵犯我大唐的边境之危,庙堂江湖赢得一个保国安民的好名声。又有几人知道,贺大人背叛了他最好的朋友和红颜知己。贺定显,明明是我比你先遇见英娘,茫茫大漠,英姿飒爽的落英女侠,谁人不晓。可她偏偏看中了你,甘愿放下流寇的身份,归附朝廷。她跟着你疆场杀敌,出生入死。你何其忍心,弃她于不顾,明明知道她被吐蕃军队围困,却让主力军队去攻打回纥。名满江湖的落英女侠遭吐蕃军队俘虏,受尽凌辱。贺定显,早知如此,你何不让她在那马迷途一直做个流寇?”
悲愤,让沧河王字字泣血。萧放心底早已翻江倒海,再看薛莹,压抑着哭声,泪流满面。贺定显坐在沧河王对面,犹如泥塑木胎,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英娘”,悲戚难言。
“我这辈子上不负皇恩浩荡,下不负黎民百姓,唯独负了英娘与你。我愧对你们呀。”
“我和英娘当年从吐蕃军队逃出来,九死一生。就是在马迷途,英娘哭得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她随我来长安,隐姓埋名,临终还是难舍大漠边关,要魂归故土。贺定显,英娘死了,死都不原谅你。哈哈哈……”
贺定显被沧河王言语激得热泪滚滚,面目抽搐。
“怪不得,我镇守西域十几年,遍寻不到英娘的踪迹。没想到她是伤心太过,早已远离故地。”
沧河王忽然语气变得狠绝。
“贺定显,你欺人太甚。你负英娘和我一次也就罢了。你不该给皇上再出什么和亲的馊主意,让我的女儿嫁到塞外大漠。我虽是落魄王爷,可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让你的和亲计谋得逞。”
“原来是你,是你让薛姑娘去偷和亲文书。文书没找到,就把诬陷我与回纥勾结的密函放到贡品的箱子里。”
“那孩子到底心慈手软,那是个心里有大义的好孩子,我不勉强。我的女儿是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珍宝,她本该是是塞外江南,自由飞翔的凤凰,而不是被你贺定显送到那苦寒之地给人做妾。为了她,我甘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管他朝廷良将,还是番邦王子。挡我者都得死。”
贺定显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头绪,突然起身,语气沉痛得难以附加。
“一切都是你。是你勾结吐蕃人和回纥二王子,难怪吐蕃杀手兵器上的毒是回纥独有。我带着使团,从玉门到长安,沿路几次三番,遭遇暗杀,都是你指示人干的。你欲盖弥彰,让各方势力彼此栽赃,混淆视听,皆是为了达成破坏和亲的图谋。”
“哼,与你比,我还是棋差一着。贺定显,你果然老谋深算,所有人都认为你会带着和亲文书回朝。没想到你个老狐狸,从来就没有和亲文书,你竟然让回纥大王子改装易容,把他偷偷带到长安。有他亲自面圣,当面求亲,还需要什么和亲文书。可惜你百密一疏,回到长安,你不该对那个回纥向导格外用心。”
沧河王的话提醒了贺定显。
“那颉王子,你把他藏哪儿了?李兄,不可糊涂呀,这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你怎可借此事为一己私情报仇雪恨?”
“我不该吗?贺定显,我的女儿也要成为你青史留名的垫脚石了。我在长安城忍辱苟活,到头来,不能护儿女周全,我可就白活了。罢了,罢了,话已说尽。告诉你这些,也算我们朋友一场,让你和回纥王子今晚不至于当两个糊涂鬼。那颉王子,出来吧。”
那颉王子被一个虬髯大汉刀架脖子,拖着出来,背对着萧放与薛莹藏身的树丛。沧河王拔剑对准了贺定显,面目狰狞。贺定显忽觉头晕目眩,他已猜到,沧河王为了杀他,已提前在酒里下过药,他和那颉王子今晚插翅难逃。
“那颉王子,你看清楚了,害死你的是贺定显,贺大人。不过你也不用操心报仇,因为你死了,我马上就会替你报仇。”
“李兄,皇上已经知晓那颉王子来到长安,不日就会在麟德殿召见。老夫死不足惜,可那颉王子一死,边关战火再起。到时候,回纥与吐蕃联手,我大唐危矣。”
沧河王仰天长笑,笑声里带着绝望和疯狂。
“贺定显,英娘走了,女儿也要被送走,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薛莹与萧放互看一眼,颔首示意,萧放一跃而起,一脚踢开挟制那颉王子的大汉,大汉瘫软倒地,昏厥过去。沧河王和贺定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跳,一起望向湖心亭外。薛莹一手拿剑,一手拊胸,从树丛后蹒跚走出,径直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距离沧河王丈远的地方,双膝跪倒。
“爹爹,收手吧,女儿愿意和亲回纥,一辈子再也不回长安。”
沧河王满眼疼惜,老泪纵横。
“雪儿,爹爹不怕圣上怪罪。今天爹爹把他们都杀了,你就不用远嫁,你可以跟你师父一样去做女侠,逍遥江湖。”
“爹爹,师父临终说。她从未怪过贺伯父,只是心有遗憾。不管她自己有多痛,多恨,家国大义面前不能失节,更不可儿戏。她这一生无悔。”
薛莹朝着沧河王叩了三个头,哭诉道。
“女儿知道爹爹疼雪儿,可雪儿不愿看到爹爹成为大唐的千古罪人。爹爹你看到了吗,女儿差点死在吐蕃杀手刀下。爹爹自认为能在番邦之间纵横取势,殊不知,番邦异心,他们早对爹爹貌合神离。他们早已算好,今晚贺伯父和那颉王子一死,爹爹也会殒命。他们自始至终,不过利用爹爹,进行着为祸我大唐的谋划。”
薛莹就是宁安公主,萧放只觉心脏如遭锤击。难怪她对一切了如指掌,看似聪敏通透,到头来却是最苦的那一个。萧放和那颉王子一起上前,想扶起哭倒在地的薛莹。没人注意,之前萧放踢晕在地的大汉动了一下,两枚袖箭朝着萧放和那颉王子的后背射来,萧放一心看着薛莹,无法听风辨音。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贺定显大喝一声“小心!”跨步飞身朝萧放和回纥王子冲过来,一把推开萧放,身体挡住了那颉王子,袖箭扎进贺定显的前胸。
反应过来的萧放,云游剑应声出鞘,一招千藤皆殁,对着发射袖箭的人一剑封喉。萧放一把抱住身体坠地的贺定显,喊一声“爹”。
贺定显气若游丝,伸手想抚上萧放面庞,却无力下垂,提着最后一口气叮嘱。
“回去替我跟你母亲赔罪。看来这一次我无法亲口答应你的要求了。”
萧放悲声大放。他原是贺家二郎,本名贺云飞。在那场回纥与吐蕃联手侵边的战争中,十八岁的兄长血洒疆场。母亲思念长子,夜不能寐,以泪洗面。一想到沉稳知心的兄长此生再难相见,他对父亲的怨恨在心底疯长。他从来不惧生死,只是心疼母亲的悲苦,他改名换姓,不问世事,成了逍遥江湖的云游公子。他以这样一种方式向父亲示威,他想看到在人前威严正气的父亲被自己惩罚折磨。可是现在父亲倒在面前,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与其说长久以来他怨恨父亲,不如说他更渴望父亲对他多看一眼,他想让父亲像曾经教导兄长那样训诫教诲于他。可自从兄长离世,父亲对他听之任之,一边责骂着他的不成器,一边让他自由所为。父亲骂的没错,他就是一个逆子,干什么事儿,总要挑起他的怒气。父亲走了,痛和悔在心底交织,萧放唯有大哭。
薛莹泪痕未干,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贺定显失声痛哭的贺云飞,心中大恸。
江湖已远,眼前暗夜沉沉。
六
翌日,大明宫恢宏壮阔的麟德殿,礼乐庄重,群臣肃穆,皇帝正坐龙椅之上,接见回纥的那颉大王子。那颉大王子献上朝贡,恭敬施礼,请求大唐皇帝赐婚。
“宣宁安公主觐见。”
麟德殿正门的光影里,一位女子款款而行。贺云飞第一次可以用坦然肆意的目光正视她。逆着光影走进来的女子,金钗束发,峨髻高耸,发心正中一朵牡丹,含苞欲放。额间花钿明艳灵动,唇角面靥嫣然娇媚。一袭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随着莲步轻移,风行水漾,两肩帔帛如九天玄女飞天时环绕身侧的云霞。
看着眼前的女子,贺云飞心头钝痛。远离江湖,她不再是薛莹,他亦不再是萧放。飞虹封匣,云游掩尘,不过前世旧梦。身归魏阙,她是雍容华贵的大唐公主,他是披甲执锐的少年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他们身负使命。从此以后,边关万里,江湖儿女情缘断,天高路远,相识却是别离苦。长安的风月酒曲,此生皆成梦里追忆,徒留大漠的晓月霜冷相伴余生。
行至御前,女子深深跪拜,清亮嗓音在庄严的大殿内回响。
“臣女李吟雪愿和亲回纥。祈愿我大唐江山永固,百姓安康。”
随之而来的是声如钟磬的少年朗音。
“臣贺云飞愿护送我大唐公主出塞和亲。为保境安民,臣此生将长驻玉门关外。愿回纥与大唐修睦友好,国泰民安。”
塞外的春天姗姗来迟,此时的长安应该春日融融,落花满地,可回纥王账外的垂柳还未吐露嫩芽。今年的梨花春已经从长安带到关外,又从关外送到了这里。春寒料峭,李吟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早已品不出梨花春的甘醇,她分不清是心苦,还是大漠的风吹淡了长安的酒香。
身后的那颉可汗走到迎风伫立的李吟雪身边。
“看来今年的梨花春,本汗还是无缘与阏氏一起品尝了。”
“大汗想喝,都可拿去。臣妾还没小气到连壶酒都舍不得。”
李吟雪转身要走,那颉可汗叹气,欲言又止,终是说出了口。
“这世间不只萧兄一个好男儿。”
“可到长安真意去寻梨花春的只有一个萧公子。”
大漠夜冷,残月无声。酒入愁肠,缘断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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