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访燕金发。出发前查阅其资料:“生于1957年,贵州人。号‘牧鬼’,别署‘空然僧’、‘空然摄僧’。幼而嗜古,弱冠时辄喜翰墨;及长,边荷锄绿野,放牧青黛,边究心毫素;又长,尤好在唐、汉、秦之上游徜徉,于传统中借鉴和吸收,作艺在法门中脱去一身匠气 ,风神自具。”看罢,心生二字:高人。
书法只是一件每天要做的事
在其工作室一楼大厅等候片刻,燕金发引我上楼。坐定,开始采访。见我打开录音笔,燕金发摆摆手,笑言:“我会紧张,我们聊天就好。”燕金发显然不习惯被采访。
外界对燕金发的评价:朴素谦和、低调内敛。看似不喜张扬,实则是个桀骜不驯的高人。在书法艺术圈里,燕金发可谓大家,他潜心研究书法三十多年。师古而自成意象,植根传统而不拘泥古法。在诸书体中,尤钟章草、行、草两者,行、草融碑、帖之长,用功精深而心手相应,书风俊逸酣畅蔚为可观。
应我之意,燕金发持一口地道的贵州方言,与我聊起写书法的缘起。
燕金发出生在贵州的农村,父母目不识丁。所谓的小学,用他的话说,“私塾”。父母给燕金发和哥哥请了先生,先生是传统的书生,传道、授业、解惑之余,要求燕金发和哥哥用毛笔完成作业。
“书法对你来说是什么?”我问,“一种爱好,亦或承托思想的一条通道?”
“什么也不是,”燕金发答,“就是一件每天要做的事。”
燕金发书法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与众
燕金发不推崇任何人,古代的书法他比较喜欢大篆、敦煌写经里的《因明入证理论大疏、后疏》;在当代,他喜欢的只有李逸野和他自己。燕金发说,他的书法老师是小学的先生,尽管稍嫌先生迂腐,可先生的思想来自秦汉之上游,燕金发受之影响很大。
由此,燕金发说,他的书法老师在秦汉,以下朝代的书法家,都是他的师兄弟。他不断地问自己:我师古人,古人师谁? 他要的是“道法自然”。结合自己的心性和情感,形成不同以往且区别一般意义上的书法意趣,挥洒真性情。
《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教张无忌练太极,一再问张无忌还记得多少,待张无忌全忘了,张三丰大喜。为何?摒弃框套,不落窠臼;先无后有,先死而后生;无招胜有招,最后留下的,都是自己的。燕金发恰恰如此。在他看来:“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与众。在书法里,学‘我’者生,仿‘我’者死。不断地否定自己,才会进步。”
我与书法,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早在二十多年前,燕金发就皈依了佛教。他自称是“如来最小弟”。燕金发每天都在写“作业”,3500到4000字,写佛语经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经》、《大悲咒》等。心安神定,运之于腕,贯之于笔,传之于纸,仿佛敛神藏锋,却又朴拙圆满,浑若天成。
燕金发说,“练书法是本真的心性的流淌。可净土多被浮世污染。现在的书法家,或者懂一点书法的人,都急功近利,很浮躁,沉不下心来练书法。我主张书法家冷静思考,摒弃那些虚假的吹捧并拒绝流俗。书家真正赋予笔端的生命,完全来源于生活、学养、思想和境界。”
“弘一法师在垂危时,曾作偈蹭友:‘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如此恬静、超脱,你的境界像极了他。”我有感而道。燕金发摇摇头,“我与弘一法师相差甚远,要说我与书法,还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求在书法上得取名利,只求不浮不躁,书写真性情。”
燕金发书法是写汉字,而写汉字并非是书法
燕金发在书艺上,抱传统而远离时代,找寻源流并深得文脉关怀。善拿古人之法用之,尽得三昧。于传统中借鉴与吸收,作艺在法门中脱去一身匠气,高古纯正,逸笔草草,率意畅达,天真自然。有晋人倜傥风流、傲物任情的俊气;更具魏晋古雅沉着,典雅清新、萧散醇厚之风韵。
“你最喜欢那一段历史?”燕金发问我。“魏晋。”“魏晋的碑是不可逾越的高峰。魏晋风骨贯穿其中。书法是写汉字,而写汉字并非是书法。”燕金发接着说,“书写汉字不是单纯的汉字,要有文化作为支撑,才能尽显其内蕴。任何一个写书法的人,都必须以深厚的文化底蕴作为支撑,用心性灌注到到语言的线条中。不读《十三经》,不读《二十四史》,怎么能说自己是文化人,怎么能说自己是有文化的艺术家。”
为艺谋而不为稻粱谋
2010年,燕金发在贵州办过一个书法作品个人专题展会,收获不甚理想,门可罗雀。燕金发是美国著名的文理学院阿默斯特(Amherst College)学院访问学者,他的书法作品竟然没人欣赏,这让我很吃惊。
我问,为何没有人买?燕金发没回答,而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人问毕加索:“你的画怎么看不懂啊?”毕加索说:“听过鸟叫吗?”“听过。”“好听吗?”“好听。”“你听得懂吗?”“……”
陈传席的《悔晚斋臆语》里有一文,《论庸众》。陈先生在文中写,南京的书法家林散之,75岁之前基本没有大名气,他的字也没有人要,送给人,人也不当一回事,各种展览会也没有人约他的稿。
1972年底,《人民中国》画报要出一个“中国现代书法作品选”,主要给日本人看的,《新华日报》编辑田原出于私人关系推荐了林散之,被北京的启功、赵朴初、顿立夫、郭沫若看中,评价很高,日本人看到后,也十分震惊,誉为当代草圣。
北京几个人一讲“好”,大众马上跟着讲“好”,懂的也说好,不懂的也说好,争相拜师,外地画家、书家也奔往南京拜访、索字、买字,那时他已经76岁了。
齐白石、黄宾虹被称为“双圣”,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可是,齐白石当年若没有陈师曾、林风眠、徐悲鸿的赞誉,他也就不为人知了。黄宾虹画了60年画,一直到80岁,傅雷说他的画好,大家才跟着说好。
“观林散之、黄宾虹等人,是否会有同忧之感?”我又问。燕金发哈哈大笑,“人一旦有了目的,他所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了。我为艺谋而不为稻粱谋,惟有悦人娱己而已。”
燕金发书法高旷孤闲,为而不争
燕金发博学多才,能诗善文,懂经济,工摄影,精书法,通风水。他写对联自勉道:“善待自己享受生命不因无米之炊犯愁;平实质朴宁静淡泊且与有识之士侃闲。”
燕金发的自我介绍,写道:“平凡着,生活着。胸无大志,百无禁忌,天性贪玩,高旷孤闲,染翰半生。虽布衣,但深谙夫子五德而标高半世,乐天顺命,咸淡由之。经年养德修道未果,难至大化之境,仅余外儒内道,内圣外王。为而不争,习惯需要什么,也不需要什么。”
亚欧大陆的另一边,18世纪的英国诗人瓦特•兰德也写道:“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施颖,原文发于纸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