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长生丹

1.

焚风扑面，烈日灼人。

永春城侠友庄内高朋满座，好不热闹。“这除疫丹乃是西域罗长老千里迢迢送来，有了它，咱们这永春城当可再也不怕疫病！”宴席正中，一白须老者满面红光，对座下众人说道。

“康庄主说的是，罗长老来得好巧，咱这永春城内地低人杂，每逢三伏必发疫病，亏得这除疫丹能保百姓性命，我们这些人能助罗长老一臂之力，也不枉这一个‘侠’字。”长生派掌门接道。

康庄主身旁一人连连摆手，生得黄髯白肤，高鼻绿眼，正是那西域来的罗长老。“诸位大侠抬举了，在下早年曾在中土待过，后来重返故园，但也记得这边的好。中土虽地大物博，怎奈人口杂乱，疫病横行，这除疫丹也是西域术士精炼而成……”

“罗长老。”一声浑厚的男音从延生门门主的位置上传来，“这除疫丹，罗长老收了多少银子？”众人哗然，这杜门主怎忒也不懂事，问出这样问题。

那罗长老倒也不恼，学着中土人士的样子轻抚黄髯，道：“药方子已交由百草堂孙贤者，只要两千两白银。””两千！罗长老这胃口可不小。”杜门主抬起巨掌，重重一拍桌子。“杜门主说的是，这药方乃济世救人之道，罗长老这么做，恐怕与侠道不符吧。”另有一白面小生昂然起立，却是长生派下大弟子韩少侠。

罗长老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便道：“这除疫丹是西方术士耗费经年累月炼成，价值连城，罗某人仰慕中土豪杰，才肯出此低价，众位大侠怎可……”说到这里，罗长老的脸色忽然变得更红，隐隐有紫色，须臾之间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

“有毒！”康庄主喝道，自己却也涨红了脸，缓缓倒下。不多时，侠友庄内各大豪杰竟皆殒命，只余寥寥数人。

“韩少侠，恭喜耀升掌门，后生可畏啊！”杜门主双手作揖道。韩掌门急忙回礼：“若不是杜门主出此高策，这帮老迂腐不知还要掌权多久！”二人相视大笑。

夕阳西下，侠友庄内阴影大盛，在酷热的夏季里竟有丝阴寒之意。

2.

吴明走在永春城外官道上，用手抹了把汗。今年的天不知怎这么热，京城路途遥远，怕还没到，车上的长生丹就得全化为汁水。

想到这里，吴明用手摸摸马车上的大麻袋。听说这长生丹本是西域传来，号“除疫丹”，但那卖丹药的胡人不老实，想在宴席上把在座大侠全部毒死。

但没料到长生派韩掌门和延生门杜门主神机妙算，将他反杀。事后城内百姓佩服二位大侠，加之杜门主谦虚，于是除疫丹便名为“长生丹”。

吴明想起昨天出城前，看见好多人围在百草堂门口，等着孙贤者售卖长生丹。现下正是三伏，大人还好，许多小童必须吃下丹药才可保得百病不侵。

“发什么呆呢，走快点儿！”身后马车上有人催到。吴明抽了马一鞭子，回头望去，背后的马车上坐着个黑衣男子，是长生派座下高手。“大爷，急不得，这离永春城已有百八十里，怕遇上什么歹人。”一位老镖师替吴明打圆场。

黑衣人冷笑道:“你也知道韩掌门座下二十五金弹客的威名，就是朝廷的大内高手来，我身上这233颗金弹也能打将回去！”

吴明和一众镖师不再言语，山高路远，只要早早把这批长生丹送至京城便好。

3.

“三千两白银，杜门主这招实在是高！”侠友庄内，韩掌门斜倚在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上，眼睛眯成一条缝。

杜门主花白的胡子闪出一丝寒光:“当年杀那群老迂时，我就想到养批门客，以金弹为器，官府里那些人，又有谁能挡得住这233颗金弹！”

韩掌门点头称是，抿了口底下县官送来的碧螺春，皱眉道:“只是这八年来，时时有人和长生丹过不去，这次事小，死了几个小儿，只赔三千两了事，但终究也不是办法。”

杜门主摇摇手道:“掌门怎地如此胆小？别说这小小的永春城，中土每年，每月，每日，有多少人犯了王法？最后不也上下打点，相安无事。”

韩掌门点点头，“可……”“罢了罢了。”杜门主不耐烦起来，“远的不说，咱们这城内不就有一人犯过重罪么，人家现在不降反升，快活自在，又有谁说一句不好！”

韩掌门紧皱的眉这才舒展开来，“杜门主说的极是，这帮愚民也就事发当时热闹几天，稍过几日，谁还记得个鸟！”

二人抚掌大笑，豪气万分。半晌，杜门主止住笑，道:“只可恨还有百晓生那一等麻烦，搞劳什子兵器排名就算了，如今又注意到了咱这长生丹。”

韩掌门卷起食指，在粗短肥厚的大拇指上缓缓摩擦:“百晓生伶牙俐齿，又因兵器榜时常揭露江湖大侠短处，大家对他深信不疑。但我们这长生丹已经遍布华夏，小儿出生，夏季疫病，几乎必吃无疑，谅他一张嘴也搅不起什么风浪。”

4.

吴明在地上挣扎许久，奈何黑暗中目不能视，身上紧缚无法解开。

终于，右手边传来脚步的回音，看来自己被扔在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吴明脑袋边停下。

脸上的黑布猛然揭开，吴明急忙闭眼，但并没有他想象的刺眼阳光。周围漆黑一片，看来果然是在山洞里。

“早知如此，直接给我们不就好。”来人蹲在吴明身边，低声说道。

吴明“哼”了一声，道:“要不是那几个金弹客只会使金子，不会使刀枪，还在背后击昏我，怎会着了你的道。”

当时吴明一行人行至山谷，忽地一声哨响，两边围了百来号人。这帮人衣衫褴褛，老幼混杂，不像强盗，但不是强盗谁会过来拦路？

领头的是个虬髯大汉，一身肉赛黑炭。汉子道:“众位大侠，我们不为财，只要些长生丹！”

金弹客们放出冷笑，道这长生丹价值连城，你说给就给？说完便拔出家伙。

汉子长叹口气，突然领着三十来个壮年男人便急速冲下。吴明瞥见那几个金弹客脸都白了，便抓住其中一人吩咐:“保护好长生丹！”说完便快步上前。没想到后脑勺突然一闷，接着便意识全无。

“只可惜你那么信得过他们，这些金弹客见我们人多势众，又怎可与你并肩作战？”虬髯大汉望着吴明，一脸悲哀。“不过这些走狗我一个也没留下。”

“敢问诸位高姓大名，也好让我死后寻得见仇家。”吴明冷冷道。

大汉一愣，继而张开巨口大笑：“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又怎会取你性命？”“寻常百姓还会谋财害命？”吴明针锋相对。

大汉不语，指指身后。吴明这才注意到洞里不知何时已聚集起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都是永春城里的百姓，疫病横行，家中小儿或老人吃了那长生丹，没想到却催发了些古怪病症，求告官府无门，只得变卖家产治病，最后一无所有，只好逃到此处。我也是路过此地发现他们，便照应起来。”

吴明忽然觉得胸中似有千斤石坠，良久方才开口：“既然这长生丹有问题，你们为何还要抢？”大汉摇摇头道：“我早已派人打听，这批丹药是运往京城，皇城根下达官贵人遍地走，给他们吃的东西，应该还不至于作什么假。”

吴敏垂下头，大汉直直盯着他眼睛：“这长生丹，就没一颗无问题，是也不是？”吴明的头垂得更低，仍旧不语。

大汉长叹一声：“作孽啊，这疫药本是救人于水火的好事，怎就成了杀人的凶器？”大汉挥挥手，让身后的人先散去，接着低声问：“镖师，我知你为韩掌门和杜门主走镖多年，可知道个中隐情？你不必怕，你不是坏人，若你回答个不，我立马放你走，说到做到。”吴明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大汉的眼，那双漆黑的洞里有火在跳，又看看他身后人群的脸，脸上的眼睛里同样有火在跳，只是已经快熄了。

“我说。”吴明直直身子，说道。“还不知大侠名号？”

大汉咧嘴笑笑：“百晓生。”

5.

百草堂前挤满了愤怒的人群，要不是看在孙贤者面下，恐怕他们就得放火了。

“诸位请稍安勿躁，如今真相未知，仅凭一家之言，难以判决啊！”孙贤者鹤发童颜，德高望重，有仙人之象，一直掌管着百草堂，他的话，百姓一般都会听。

可这次却不同，孙贤者的话音刚落，便激起更大的声音，甚至有人高举自己残废的孩子，说就是吃了长生丹所致。

孙贤者揉揉太阳穴，只得退回百草堂内。

不久前那个什么百晓生发了一篇长文，痛斥韩掌门和杜门主卖杀人的长生丹，还写出了多年前两人合伙谋害康庄主和一众武林大侠的事情，并说这些都是韩杜二人的手下说的，绝对真实。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很多人吃了长生丹不甚在意，现在纷纷闹事，要求官府和百草堂彻查。

“贤者辛苦了。”孙贤者刚进来，韩掌门和杜门主便匆匆迎上。

“怎么闹得这样大？”孙贤者抱怨道。杜门主陪笑道：“是我二人失责，门下竟然出了如此败类，连累了孙贤者，但贤者莫慌，我们已派出金弹客，打点便是，这永春城城主已经答应不闻不问了。”

孙贤者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可我看这次非同小可，那百晓生诡计多端，笔下有鬼神，加之从前江湖声望就高，官府虽已着人追查，但要让人们不信，难啊。”停顿片刻，孙贤者继续道：“听说翰林院已经有人在过问此事，我怕自身难保哦。”

杜门主见话头不对，冷哼一声：“孙长老可是忘了当年的毒羊奶？北地人爱喝奶，大半小儿都喝了你家的羊奶，死伤无数，不是我二人保贤者出来，贤者如今还能高居百草堂堂主之位，掌天下草药？”

孙贤者额头上深处一层细密的汗，心里似有火烧：“二位大侠言重了，我孙某人怎忘得了这交情？不必说了，有难同当！”

6.

“还请出门！”百晓生和吴明领着乌泱泱一群人站在侠友庄门口。

门打开，杜庄主缓步而出，缓缓抱拳：“不知官差何在，知道诸位私自来拿人吗？”百晓生扬扬手中的纸：“官府公文在此，只是我们先来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哈哈哈。”杜门主仰天大笑，“我这长生丹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人人皆吃，你拿了我，谁给他们药？”

百晓生冷笑道：“杜门主的金弹客确实好身手，险些连圣上也瞒过去，但你恐怕不知，就因为这人人皆吃，京城中不少贵人和家眷身患重恙，誓要拿你，孙贤者已被我们绑了，劝你还是乖乖从命。”

杜门主脸色刷白，但很快恢复镇静：“不错，这长生丹里是有些蹊跷，但不只是我一人所为，当年杀罗长老康庄主，提出造这长生丹，都是韩掌门的注意！”

“韩掌门已逃到西域，朝廷官差正飞马抓捕，你还是想想自己吧。”百晓生得意地望着杜门主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唉，杜门主，你家中就没有孩小儿老者么？怎能下次毒手。”

杜门主怕急反笑，竟缓缓褪下裤子。百晓生也不由得一惊，只见他两腿之间空空如也，只有一团乌黑。“我二十年前就已身受如此重伤，哪管什么天下人！”说完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自刎而尽。

侠友庄外残阳如血，猩红的夕阳透出一股寒意，正如多年前那样

7.

“你以后准备干嘛。”罗明站在百晓生身旁问道。

百晓生哈哈一笑，“还是周游江湖，看又有些什么妖魔鬼怪祸乱世道。”“不评兵器了？”

百晓生摇摇头：“我见过最狠毒的兵器，也不过取人全家性命，长生丹这种遍布华夏，杀人无数的兵器，我可是闻所未闻。”吴明望向远方，碧空澄澈，乾坤郎朗，又怎会有这样的事？“那你多保重。”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二人循声望去，却是一群人围住一个卖东西的。二人好奇，寄过去看，只见人群里坐着一个老者，仪态端庄，神情肃穆，旁立一五尺幡旗，上书几个大字：

“长生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