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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期:人间(保姆),第八期:记忆的旅人(陌生人)
今天的程奶奶一早就不精神。听我唤她吃早饭,勉强撑起身体,靠着靠垫,吃了几口我喂的粥就又躺下了。
程奶奶病了好几天了,许是天气转冷感冒所致,也可能就是年岁大了。前些天程奶奶有点咳嗽,我就给她儿子孙大哥打过电话。孙大哥是个有文化的人,他匆匆挂断电话后给我发来好大一串药名,让我去街口的药店买。他特地指明了必须去街口那家小药店,因为比别的店要便宜一些。
其实在他说之前,该吃的药我已经买好了,去的当然就是他指定的那家,因为那些话他说过很多次了,被扣过一次工资后,我就再不敢冒险了,他说去哪儿我必然去哪儿。
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听着程奶奶偶尔还是会低咳几声。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呼吸声有些粗重,时不时地还会轻声呻吟。窗台上养着一盆长寿花,花枝绚丽繁茂,但却毫无缘由地开始落叶。我听妈妈说,老人养的花无端地枯死,是不祥之兆。我悄悄将花端到客厅,仔细地修剪掉枯叶,又给它浇足了水,放到太阳底下。希望程奶奶病愈之时,能看到它生的和往常一样。
电话响了,是程奶奶的女儿孙姐。
孙姐是个女强人,说话也很是铿锵有力,干脆利落地吩咐我这几天多褒点汤给程奶奶补补,汤里多搁姜,发发汗病好得快。我鼓足勇气,在她急促的声音里见缝插针地询问道,要不要带程奶奶去个医院?孙姐冷冰冰地打断我唯唯诺诺的话头儿,告诉我做好自己的事,别的事少操心。
挂断电话后,我忍不住回头看看程奶奶。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头顶几缕凌乱的白发,和搭在胸口的一只手,手指松松地捏着被单,无力,又微微颤动。我心里一阵后悔,刚才应该关起门去厨房接的。
我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心里盘算着去菜场该买的菜。程奶奶爱喝鱼汤,孙姐也说要多煲汤,那就买条鱼吧,再炒个清淡的小菜,应该能合她的胃口。
程奶奶一直在昏睡中,看她越来越灰败的脸,我委实有些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家。我琢磨着若是开口求求邻居们,他们应该也会答应帮我买菜吧?
隔壁中户的李哥脾气暴躁,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的高嗓门儿,骂老婆骂孩子骂宠物狗,不高兴了空气都想骂。不行,我不敢去找他。
西户的陈姐看不起我这个小保姆,整天都不拿正眼瞅我,让我舔着脸去求她,我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开那个口。
楼上的老张神秘兮兮的,整天不见出门,偶尔见着也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算了,看他平时也不买个菜。
楼下的刘姨倒是经常一起去菜场,但她总爱贪小便宜,把钱给她手里我还真是不放心。可算来算去,也只有刘姨好托付,可能会损失几块钱,但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她了。
敲开门听我说了原由,刘姨倒是很热心地答应了,从我手里接过钱后数了数,又很为难地多要了十块,说这几天菜价浮动大,有可能鱼也涨价。我心里暗暗叫苦,但也没什么好办法。
程奶奶还在睡,我端着喷香的鱼汤喊她吃饭,她轻声哼了哼,并没有起身。我不敢惊动她,只好把饭温在锅里,想着她醒了再吃。
房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程奶奶的情况很明显不对头,一整个下午我守在她身边坐立不安,片刻也不敢离开。
她的呼吸慢了下来,嘴巴张得很开,仰着头,很久才能听到一声喘息。这个时候正是每天我给她量血压的钟点,程奶奶的血压低得离谱。到了这个时候,我再傻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程奶奶已经油尽灯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我不到二十岁,从农村来城里打工。我做过很多工作,但却从未经历过生死。如今的情形让我方寸大乱,我不停地拨着孙大哥和孙姐的电话号码,但铃声响到停歇,对面都毫无音讯。
程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再不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模样。我不懂,为什么阳光下站在我面前笑的程奶奶,和如今在灯晕里躺着喘气的她会有如此大的不同。我真的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恐惧。
我蹑手蹑脚地缩在门边儿,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我害怕程奶奶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但更怕她在我的惊动下突然睁开眼睛。
房间一片寂静,程奶奶的呼吸终于微弱到我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了,只能从她许久才起伏一下的胸口判断她还没走。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煎熬,打开门冲了出去,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我和他同时一惊,却不想我的惊叫甚至盖过了他的口出恶言。
李哥满脸不耐地压着火,这种平时让我害怕的表情如今看来亲切极了。我拉着他的衣袖眼泪都下来了,淅淅嗒嗒地告诉他程奶奶的情况。
李哥愣了下,没说话。看着他转身回屋的背影,我的眼泪又下来了。但片刻后他竟然又出来了,手一指,让我带他进屋。
床上的程奶奶很安静,安静地像是没有呼吸。李哥探了探她的鼻息,转过头对着藏在他身后的我说,她还在,你去烧点热水,给她收拾一下吧。
身边有了旁人,恐惧渐渐远去,随之而来充满心胸的,只剩浓浓的伤感。像是做了一场梦,大半年的陪伴在这样的情形中戛然而止,梦中亲切的程奶奶也渐渐远去。我有些遗憾,未能陪她太久。而她,不声不响的,是否也有未尽的心愿?
我端着热水走回房间,房中的景象惊呆了我。刘姨和陈姐从柜子里找出早已买好的寿衣,一件一件地摆在床上,胡子拉碴、笨手笨脚的老张细心地在给程奶奶剪指甲,而粗糙的李哥,手里拿着一把梳子,轻慢温柔地给程奶奶梳着头发。
屋子里安静至极,空气中回荡的,是体面,是肃穆,当然,还有阵阵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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