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雪山注目之下

作者: 流樱r | 来源:发表于2022-07-05 22: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是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海拔3600米以上的高原,天空似乎触手可及。

    这里是藏区,几乎所有人都信仰佛教,磕长头,转佛塔,他们相信只要今生修德,来生必得福报。

    白色的藏佛塔在初晨的阳光照耀下格外圣洁,周围有格桑花浴风招摇,恍惚让人果真相信这是人间与天堂的界碑。

    科尔寺的塑金大佛像慈眉低垂,安然享受着一个个信徒在脚下一遍又一遍五体触地,长头嗑遍。

    素芬跟在明宗的身后,完全一副藏族女人的打扮,只是身材略显矮小。

    两人最后一个长头嗑完,在悠扬梵音里触摸着金色转经筒一步一步行走,一圈又一圈绕行。

    出了科尔寺恰好遇到了熟人,对方浅略一眼便捕捉到素芬黝黄皮肤下的片片淤青,用藏语问道:“明宗又打你了?”素芬嘴角牵扯出一丝微笑,流波般的眼神有些躲闪,但没有说话。

    倒是素芬身后的明宗憨厚地笑了笑,似乎素芬身上的淤痕与自己毫不相关,他同样以藏语和熟人寒暄:“嗯,吃过饭了,我们要去县医院看看。”

    县医院的诊室里,素芬溢满了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医生,颇有些害羞地解释道:“那个……两个月没来了,你帮我好好看看……”

    身穿浊黄色白大褂的女医生将检查单往桌上一摊,道:“单子明明白白的,骗不了人,你没怀孕,只是月经不调。”

    素芬眸中的光瞬间黯淡了去,明宗交了费回到诊室刚好听到医生的话,笑容亦淡去。那医生瞥了明宗一眼,以有些玩笑的口吻道:“好好的人都被你打坏掉了,你天天动手打人,能打出个娃儿来?”

    回去的路上,素芬和明宗一前一后走着,也各自沉默着,路上每遇到一座藏佛塔,两人都会默契地转塔。

    素芬是被明宗买来的,花了不足一头牦牛的钱,买她来当媳妇,也买她来替他生娃,但五年了,素芬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为着这个,也为着其他不知什么的缘由,明宗常常打她,身上的淤肿几乎从未完全消失过,周围的熟人已经习以为常。何况连素芬自己也几乎习惯了。

    从贵州山区到这雪山之下,从一群密林深山到另一群高原浅山,五年,她习惯了这里的语言,习惯了这里的信仰,习惯了高原之颠稀薄的空气,习惯了丈夫一次次的拳脚相向……

    但便是这样的生活,她也即将要失去了。

    明宗和素芬在两山之间顺河跋涉,经过磐口村的村口那挂满彩幡的老树进到村子,遇见的人皆向两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似乎他们是即将登台表演的主角,万众期待。

    明宗憨厚地笑着与遇见的孩子招呼,问他们村里有啥子事儿。此刻眉眼浅笑的明宗看起来质朴而淳厚,完全与大家想象中的强奸犯不是一类面目。

    但那八九岁上下的男孩只是跟明宗说:“叔,你家来了好多人,快回去看看吧。”说完便跑开了。

    明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素芬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回到家的明宗和素芬发现家里有许多客人。明宗阿爸坐在堂屋正中最里面的榻子上,因半沉没在阴影里而更加显得黝黑的面容上布满了阴暗和凝重,他右手正摇着转经筒,身姿却十分从容。

    他以一种低沉却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素芬:“去煮上牦牛肉,热上些酒,今天家里有客人。”素芬本也一副好奇的表情,但听明宗他爸吩咐,忙不迭转身去了。

    待素芬的背影彻底消失,明宗阿爸将目光落在明宗身上,轻轻抬手一指坐立在堂屋右侧,身穿一件暗绿色藏袍,身行略显臃肿,面上浮现着恼怒的中年男人道:“加央拉姆说你污了他们家曲珍,你来说是不是?”

    曲珍此刻低眉垂首沉默不语,她瘦小的身躯藏在她身材巍峨的父亲身后,越发显得娇弱无力,似乎等待着眼前的父亲为她抵挡下一切的罪恶。曲珍十七岁,刚高考完准备去北京念大学。藏区的孩子不十分注重读书考大学,曲珍算是异类,特别爱学习,一直在学校名列前茅。她想考大学,走出群山之颠,走出雪山之外,去见识书本上所描绘的都市繁华。

    明宗的眼光自曲珍脸上飘过,顿觉头脑中一股凉意回旋。那凉意似乎是从记忆里那片雪地里蔓延而来的,穿透头皮,穿过头盖骨,在他头脑中一阵激荡后汇聚眉心,往事跃然眼前。

    那是去年十二月,整个藏区被茫茫白雪覆盖,明宗到隔壁村做客吃酒,直到天黑了才带着微微醉意回家。

    半路上明宗遇到了曲珍,曲珍先笑着同他打了招呼,见他走路摇摇晃晃还嘱咐他说:“明宗叔,雪地路滑,你小心些。”

    明宗笑笑,两人擦肩而过。

    然后明宗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曲珍,叫住了她,曲珍毫无防备地转身停住脚步,等待着明宗向她走来。

    在曲珍措手不及间,明宗眼中忽然闪现过一抹诡异的笑,随即伸出粗糙而强硬的大手握住曲珍的肩膀暴力地将她往路一侧的枯树林拽去,强压制住她挣扎挥舞的双手,径直用带着浓重酒气的嘴巴堵住了她的呼救,随后曲珍只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残忍地剥去,整个下半身的肌肤被赤裸地丢在冰凉的雪地上,她试图对抗,但双腿还是被无情分开,紧接着一种疼痛蔓延快速开来。

    曲珍无力而绝望的眼泪自眼角滑落,融在雪里消失。不知过了多久,明宗渐渐停下他粗暴的动作,站起身来俯视着颤抖的曲珍,如同望着一只受惊的小猫。然后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帮曲珍整理衣物,却被曲珍嫌恶地推开。

    明宗几乎用的是一种淡定的命令式语气告诉曲珍:“快回去吧,别告诉你阿爸阿妈。”

    曲珍忘记她当时脑海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她根本就在逃避思考她已经遭遇了什么?又将面临什么?她果真没有将那件事告诉阿爸阿妈,她潜意识里祈祷着那不过是一段厄梦,会随着时光被掩埋被遗忘,就如同那雪夜里她挣扎的痕迹,她的血被掩埋在纷纷扬扬坠落的雪花之下一般。

    没想到的是,五个月后她的肚子越变越大,且被她阿妈敏锐的目光捕捉了去,又告诉了她阿爸。曲珍阿爸红着眼气急败坏地质问曲珍是不是在外面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从那夜以后一直压抑忍耐的曲珍顿时溃败,委屈的泪水倾泄而出,她颤抖着告诉阿爸她被邻村的明宗强奸了。

    加央拉姆当即带着曲珍去找了在县政府里当干部此刻正回村探亲的侄儿达瓦桑杰一起往明宗家去讨说法。

    幽暗的房间内,加央拉姆气急败坏地起身,拳头就要往明宗脸上打来。但明宗呆立着不动,并未做任何闪躲,他头发微卷的脑袋低垂,身上的一身藏袍已十分破旧,两手交握在胸前,看上去仍旧是一副质朴祥和的模样。加央拉姆的拳头在空中停止,然后溃然落下,几乎带着哭腔转身向明宗他爸道:“老哥,我家曲珍这一辈子就毁了,你家可得给个说法。”

    明宗他爸沉默了片刻后,在加央拉姆恼怒而又焦灼的目光中开口道:“加央拉姆,你说吧,要几头牦牛,这事就能了了?”

    加央拉姆气得在原地转来转去,其实他根本没有任何主意要如何解决这事,只是凭着一腔恼怒往明宗家来。此刻明宗他爸问起来,他一下真没了主意,只觉胸口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正在加央拉姆躁乱间,阴暗角落里明宗他爸的声音再次响起:“加央拉姆,我另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你说。”加央拉姆胡乱应道。

    随后明宗他爸开口道:“既然曲珍现在已经怀了孩子,难说这就是神的安排。我看,不如就让曲珍嫁给明宗。”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达瓦桑杰陡然开口道:“曲珍才十七岁,国家规定女娃二十岁才能结婚呢。况且,明宗比曲珍大二十多岁呢,他不是有素芬媳妇了么?”

    明宗他爸瞥了一眼明宗,转头看向达瓦桑杰和加央拉姆道:“素芬是买来的,和明宗没有结婚证,曲珍过来,让她走就是了。至于年纪,曲珍来我家,先把娃生了,等到了年纪,她和明宗再去领证就行。”

    达瓦桑杰听完将目光落在加央拉姆身上,想看他的反应。但见加央拉姆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头扭向一边,但口中应道:“好,就这样办吧。”

    曲珍眼见几个大人已经议定了自己的命运,起身扯了扯父亲的衣摆,眼中噙满泪水,低声道:“阿爸,我不想嫁人,我想去读大学。”

    但加央拉姆向前一步,挣脱了曲珍的手,恨恨道:“我的脸都被丢尽了,出了这事,你以后也就完了,还读什么大学?我看,明宗他爸说的是个好主意。”

    达瓦桑杰眼看一场罪恶和冲突竟以这样轻巧的方式收场,暗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

    刚好素芬端了牦牛肉和酒进来,大家就热闹吃了起来。

    当夜,昏黄灯光之下,明宗告诉素芬事情始末,又让她这两天赶紧收拾东西走人。素芬哭泣着哀求:“我和你过了五年,你让我去哪里,我哪都不去。”说着就要去解明宗衣服,慌张道:“我也可以给你生孩子的,别赶我走,我没地方去……”

    但明宗并未动摇,反而嫌恶素芬聒噪,挥拳又将素芬狠狠打了一顿。

    第三日,素芬换成了当年来时的汉族衣服,提一只老旧破包,孤身一人一瘸一拐地经过村口那挂满经幡的古树,出了磐口村。

    她瘦弱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高原群山之间。

    又过半个月,曲珍便住到了明宗家里来。

    磐口村对面,云雾缥缈之间,那座被世代信仰,尊为神灵的雪山从始至终注目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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