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集解54】吾从周

【论语集解54】吾从周

【论语·八佾】3·14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大意】孔子说：周朝的礼乐制度是在夏、商两代基础上演变发展而建立起来，多么完备丰盛啊，我遵从周代的中庸之道。

本章讲孔子继承传统文化的方法论。

“周监于二代”，监，视也，又非一般的看，看而有所取舍，有借鉴之意。二代，指夏朝和商朝。

“郁郁乎文哉”，郁郁，文之盛貌。文，指礼乐制度文物。随历史的演进，后代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发扬光大，至周代，已为集大成者。据《汉书·礼乐志》描述：“周监于二代，礼文尤具，事为之制，典为之防。故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于是教化浃洽，民用和睦，灾害不生，祸乱不作，囹圄空虚，四十余年。”周朝在成立之初的四十余年，因礼乐制度完备，教化深入人心，呈现出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吾从周”，是指遵从周朝对前代制度的继承方法。周朝发展到孔子之时，已经历了五百多年，礼崩乐坏，周朝的典章文策虽在鲁国尚有保存，可在具体的施行中多有走样。孔子修编六经，就是为了保存和发扬周代的礼乐文化。“吾从周”，是孔子在修编古文献时对史料的取舍原则，是孔子治学的方法论。钱穆先生说：“此章乃孔子自言制作之意。”又道：“三代之礼，乃孔子博学好古之所得，乃孔子之温故。其曰吾从周，则乃孔子之新知。孔子平日所告语其门弟子者，决不于此等历史实迹绝口不道，然《论语》记者于此等实迹皆略不详。读者必当知此意，乃可与语夫好古敏求之旨。若空言义理，而于孔子以下历史演进之实迹，皆忽而不求，昧而不知，此岂得为善读《读语》，善学孔子。”钱先生说，吾从周，并非指周礼，而是孔子考三代之礼所得的新知。欲知此新知为何，《论语》未记，得从古籍中考证古礼之历史演进，方可悟知。故特考《礼记》和《论语》之点滴实迹，以求窥得一斑。

比如棺椁之制，孔子从周之文，兼三代之礼。

《礼记·檀弓上》：“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棺椁，周人墙置翣。周人以殷人之棺椁葬长殇，以夏后氏之堲周葬中殇、下殇，以有虞氏之瓦棺葬无服之殇。”有虞氏（舜的部落）用瓦棺，夏代在瓦棺四周砌砖，殷人用木制棺椁，周人在棺椁外围盖上有花纹的扇状白布作装饰，显然周人的棺椁最为华丽考究。未成年的夭亡者，分年龄段，年纪越小用越前代的棺椁安葬。长殇是指十六至十八岁的夭亡者，用殷代木棺安葬，中殇十二至十五岁，下殇八至十一岁的，用夏代的砖砌安葬，无服之殇七岁以下的夭亡者用瓦棺安葬。

在随葬物品上，周朝兼用夏代的明器和殷商的祭器，孔子从周。

《礼记·檀弓上》“仲宪言于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无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明器为日用器物的仿制品，是为鬼准备的。祭器是贵重的金银玉器，以及死者生前的随用物品，是为人准备的，体现了事死如事生的孝心。明器崇文，祭器重质，周兼取明、祭二器，是合文质之德。

在吊丧制度上，孔子从周。

《礼记·檀弓下》“反哭之吊也，哀之至也。反而亡焉，失之矣，于是为甚。殷既封而吊，周反哭而吊，孔子曰：‘殷已悫，吾从周。’”殷人是在下葬时吊丧的。周人则在下葬后，返回家庙哭时，亲朋才去吊丧。因为这是亲人最悲伤的时候，回来时发现亲人已经永远不再了，再也不可见到了，最需要他人的安慰。孔子觉得殷人的做法太直截了当，周人的合乎人情，所以“从周”。

在祔祭上，孔子从殷。祔祭，是送死者的神主入祖庙，与其先祖共享祭祀。

《礼记·檀弓下》“殷练而祔，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练，小祥祭，古时父母丧后周年的祭名。殷人丧后一年才将神主送入祖庙举行祔祭，而周人则是下葬当天就举行虞祭，三次虞祭后，就举行卒哭祭，卒哭祭后第二天就将神主归附祖庙举行祔祭。孔子说还是殷人的礼节好。

《论语》中也有对古礼损益的表述：

《论语·子罕》9.3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麻织的帽子是古礼，今用黑丝织的，相比较为节省，我依照大家的做法。见国君要先在堂下跪拜，这也是古礼，现在都到堂上跪拜了，这是骄纵的表现，我遵从古礼。

《论语·卫灵公》15·10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服周之冕，乐则《韶》舞。”颜渊问治国之道，孔子说，“用夏代的历法，乘殷代的车子，戴周代的礼帽，用舜时的《韶》乐。”

由上述实迹获知，孔子并非都遵从周礼，时而从周，时而从殷，时而从古，时而从今，兼取三代之长。对古礼的取舍坚持文质并举，不以质废文，不以文灭质的原则。棺椁是合前代之质，增以周代之文。随葬品则集夏朝明器之文和殷朝祭器之质。丧礼依据人情，穿戴用具崇俭，此为不以文灭质。朝廷礼节上重文，以明贵贱，不失恭顺之心，此为不以质废文。“吾从周”，遵从的就是文质彬彬的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