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的油画《菜园》
文/霖山
—1—
阳光是有味道的。我们在寒冷的冬日钻进晒足了太阳的被窝，就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它是蓬松的，暖暖的，微甜的。母亲的味道如阳光般温暖。
自从我离开家乡后，每年过生日，只要母亲不在北京，我都会给她拨电话，说感谢她多少年前生下我，养育我，才能有我今天的好日子。通电话的时候，我仿佛能闻到她熟悉的味道。
两年前，母亲也随父亲到天国去了。从此，我过生日，拿起电话，却无处可打。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2—
母亲身高一米六一，比较瘦，戴眼镜，说话声音不高，喜欢紫色。她爱唱歌，干活的时候唱歌，高兴了唱歌，悲伤也唱歌。她虽然跑调，但是喜欢用歌声表达她的喜怒哀乐，歌声散发着她的味道。
我的家乡在北方，一年中有半年在下雪。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我每天放学回家，开门就喊：“妈，我回来了！”那时的我，总是很快乐。母亲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擦擦手，蹲下身子，摘下我的手套，直接把我冰冷的双手放到她的腋下，她夹紧胳膊，过一会抱抱瘦小的我，“今天又学到什么了？”每当这时候，我会用鼻子嗅嗅母亲的头发、脸、耳朵、后背，母亲的味道好闻极了，温暖极了。
我长大后一想到这个情景，总是很感动。室内大概零上二十度，室外零下三十几度，母亲认为腋下最温暖，所以从不犹豫，从不皱眉，想让我尽快感受温暖。
落雨的夏天，母亲是给我遮雨的伞；飘雪的冬季，母亲是暖我心田的暖炉。
—3—
母亲的味道是从小吃惯的米饭、干菜、腌菜的味道，煎鱼的味道。
记忆中的母亲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忙活全家的一日三餐，洗洗扫扫。家里还养着大黄牛，大黑狗，一群鸡、鸭、鹅。到了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饭桌的这一边我在写作业，那一边母亲在缝补衣裳。那时，我们的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穿在身上，仿佛能闻到她温暖的味道。
到秋天，母亲会晾干小鲫鱼、泥鳅，切片的土豆、西葫芦等食材。她在饭桌上铺上一块很大的白布，把那些晾干的食材倒在白布上，里面的树叶、草叶、等杂物一目了然，很方便挑出来。她把干菜分门别类放进各种布口袋后，用圆珠笔在口袋上画好大大的土豆、萝卜等图案，以便日后取用。因为她不识字。
要吃干菜的时候，她会提前泡一会，沥干水分，放一点油或者肥肉炒熟，十分可口。有时，她用泡好的干菜，放一点酱油，再加上晒干的几片芹菜叶做一锅汤也很好喝。
她会腌制很多蔬菜，酸菜、芹菜，还用大酱腌制萝卜、尖椒。那些腌菜，吃之前要泡一会去掉过多的咸味，切成丝或者块状，再放一些红色的干辣椒，炒或炖都很香，很下饭。所以，我家的饭桌总是很丰富。父亲很少到别人家吃饭，说家里的饭菜最好吃。那时，物流不发达，冬天我们只能吃各种干菜和腌菜。
村里人都种水稻。冬天，天寒地冻，外面的农活做不了。母亲到四十里外的市里卖大米，用卖米的钱买青鱼，到村里挨家挨户卖鱼，收的不是钱，而是大米。她再把大米卖到市里，买回带鱼。一冬天，她就这样卖青鱼、带鱼、鲅鱼。卖不出去的鱼头鱼尾，自然就是全家的美味。她在锅里放一点油，小火慢慢煎，煎出来的鱼，焦黄、香脆可口。
我家邻居是五保户赵奶奶，矮矮瘦瘦，满头白发，一个人过。每次我们家吃鱼头鱼尾时，母亲总会盛一小碗，让我送到她家，她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鱼。在贫穷的乡村那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父母感情很好。父亲的坚固柔情表现在他一辈子自己先起床，把水烧开了，把炕烧热了，再叫母亲起床。这在偏远的乡村是罕见的。这是我最初理解的爱情的味道，像阳光一样温暖。
一生被父亲呵护和疼爱的母亲，在父亲突然患脑溢血去世后，她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我无法想象。她有恐高症，原来刷房子这种事都是父亲做的。后来她是怎么克服恐高症刷的房子，我也无从知晓。我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哥哥在当兵。
我是村里第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人。每当我快开学了，母亲送我到村里的火车站，心里是高兴的，不舍的泪水，咸咸的。为了供我念大学，她卖过豆芽，流下的汗水，辣辣的。父亲不在的日子，我们的生活苦苦的。大学放寒暑假，她在火车站等我，喜悦的笑容，甜甜的。后来，母亲在北京与我共度十余载。她第三次患脑血栓后，她的眼神变得像婴儿一样依赖我，看得我心里酸酸的。
—4—
母亲第一次患脑血栓的时候，她在宽街中医院住院一个月，慢慢恢复了。她出院后，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但是后遗症是右边偏瘫。我跟母亲说，想给她画一幅肖像画，留作纪念。她说：“不用了，家里有那么多我的照片。你喜欢油画，就画一幅风景画吧。”
我拿画家的画册，让她挑选，里面有十几幅画，有紫色的紫罗兰、金色的向日葵。母亲选择了这一幅《菜园》。她说，这个画有点像咱们家菜园子。
两个多月后，我把定制的油画拿回家，挂在母亲的房间。这幅《菜园》就这样日日夜夜陪伴母亲度过了她最后的十几年。我忙于工作、出差，早晚跟母亲打招呼，白天很少陪伴她。白天，她经常跟这幅画聊天，对着它唱歌，她说越来越喜欢它。这幅《菜园》好像浓缩了母亲一生的辛苦，里面有她的汗水和泪水，那是她固有的的味道。
偏瘫后的母亲很听话。我让她每天用左手把右胳膊举起来99次，在家里走500步，每天要洗自己的手绢和内裤。她会认真完成任务，一直到最后三个月她卧床不起。其实她用一只手是洗不干净衣物的，每天等她睡着了，我要重新洗，我给她这些任务，就是想让她活动身体。
她无论是选择这幅油画，还是忍痛坚持锻炼，都是怕给我添麻烦。她一直喜欢紫色，但是她知道我喜欢绿色，所以她选择了这幅绿色基调的油画，为了日后让我看着舒服。
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称呼，也是不屈不挠的象征。面对生活中的所有困难，她总是有办法解决，让我的生活趋于安稳。可是母亲的一生一世，时间太短，尤其是我爱她的时间太短。我来不及好好体会她的艰难，来不及好好孝顺，她就走了。
上个月母亲的忌日，我抚摸着她的照片和她戴过的眼镜，还有这幅油画，回忆一幕幕温暖的时刻，仿佛又闻到了母亲的味道。
—5—
父母不仅给了我生命，还用他们的勤劳、勇敢和开明在我幼小的心灵播种了善良和希望的种子。他们给了我最好的教育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养。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我十八年来衣食无忧，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在我孤单的时候，母亲是我的朋友。她聆听我语无伦次的唠叨，抚摸我的后背，告诉我她无条件支持我。在我抑郁的时候，母亲陪我哭泣，给我微笑，给我拥抱，拉我出门，陪我散步，鼓励我再困难也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母亲把青春和生命都付给了我们兄妹，把岁月和孤独留给了自己；把春天献给了我们，把冬天留给了自己。
今夜，因为我思念母亲，苍茫的夜空不是黑色的，而是紫色的。紫色的夜，很温柔，像母亲的味道。
母亲留下了两个健康的子女和他们的幸福，还有一种温暖的气味。这气味是她特有的味道。母亲的味道，如同阳光的味道，平凡而伟大，会温暖我一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