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社会,可以说骗子无孔不入,骗局无处不在,是集古今中外骗术之大全了。行走在人世间,要不被骗,那真得祖坟埋正,而且非从早到晚烧高香不可。小到日常生活,大到金融理财,纵看历史,横看社会,构成我们存在的各个层面,哪里还有一方净土?套用鲁迅先生关于“吃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在我们这片自古荒谬绝伦的土地上,没行骗或受骗的人还没生出来吧。
在我不算坎坷,较为顺遂的大半生阅历中,第一次明明确确地亲自与骗子过招,最终亲自被骗,也试图转嫁别人,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事儿了。
那时候,出身社会没几年,毛头小伙一个,还没考虑成家立业,喜欢利用假期独自出去穷游。那一次暑假的云贵高原之行,想亲身感受一下艾芜《南行记》笔下诱人的斑斓多姿的世间百态。
所谓从前慢,当年“车,马,邮件都慢”,从重庆坐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十来个小时后才摇到贵阳。抵达时是清晨,薄雾弥漫,出站口两边依次摆满热气腾腾的木水桶和搪瓷面盆,一毛钱可以用热水洗把脸,然后在街边小餐馆吃了一份蛋炒饭。在贵阳城内转了几圈,在书店买了一本《中国旅游地图》,呆了闷热难耐的一晚,就决定第二天去传说中四季如春的昆明。
记得午饭后去排队购票,买好票却需等候近两个小时才能检票上车。在人声鼎沸、空气混浊的候车大厅里翻翻书,东张西望百无聊赖,这时候,一位身着苗族服装的妇女前来,不经意地问:要不要银元?袁大头的。这我知道,小时候家里还有几枚,被我们用来碰钱,后来不知所踪了。据说,现在黑市上一个可卖十来元钱。
我好奇地跟着她到了站外人少处,她摸出一个来,白底现黄的色泽,望风一吹,袁大头发出呜呜的鸣响。她递给我,我摩挲着,翻看两面有些模糊的图案和“中华民国三年”的繁体文字,确实是童年时玩过的袁大头的样子。
问她什么价,她说一个5元,如果要得多,可以便宜一些。这时候,我就动了贪心,拨打着心中的小九九。几经讨价还价,讲成2元一个,买20个。她左顾右盼,神情犹疑地说,这儿人多眼杂,不好交货,就引我出站,往旁边一条背街走,最后越走越远,我有些心虚,就不高兴了。最后停在一处荒僻的公厕后面,她慌慌张张掏出20个银元递给我,催着我付款。我正犹豫迟疑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黑脸苗族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刀,恶狠狠地看着我,显然是她的同伙。
当时,虽然心存侥幸,不愿意承认自己受了贪心蛊惑,栽进了别人的骗局,但面对暴力的胁迫,又没有胆量拒绝,就故意拖延着,并以不识货为由,压价为1元一个,先买10个回去看看,如果有真无假,卖得脱,再来进货。如此大事化小,蚀财免灾,买个教训吧。
但那个年代的10元钱,够一个月的伙食费呢。袁大头揣在怀里叮叮当当的难受。到了昆明,受了骗吃了亏的我,尝试着想把它卖出去,找回被骗走的10元钱。学着那苗族妇女的招术,现学现卖,可是,学艺不精,没人搭理。好不容易碰到个感兴趣的中年人,他接过去,掂了掂,瞧了瞧,嘴巴一瘪,不屑地说,假的都嘛。那一声“假的”,把我羞得形神俱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认倒霉吧,不再寻找冤大头了。
背着这十个冤大头,在云贵高原上转了一大圈儿,舍不得丢。后来几次搬家,都一直带着,像什么神秘贵重的传家宝一样。它记载着我受骗的耻辱,以及转嫁别人、行骗未遂的无耻。它警醒我:人不能生贪念,天上不掉馅饼,地上不容暴利;一贪就会受骗,一贪就会行骗;与其行骗,不如受骗。
诗人木心说,“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 是一句……”但他之所谓少年时,是早已飘逸海外的民国了,那才是“从前慢”记忆的源头,与我之所处的“多快好省”“只争朝夕”“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的童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简直就是不可比拟的两个世界……
如今想来,好在当时年青,涉世不深,脸皮尚薄,没能把冤大头转嫁出去,如果顺顺利利转手成功,获得第一桶金,那今日之我会是怎么一副嘴脸呢?人性是靠不住的,有些人好,那是自我选择,有些人好,那是没有机会变坏,有些人好,那是因为人笨,技不如人。我可能属于后者。
所以,一个好的社会,起码应该是让好人没有机会变坏,大家诚诚恳恳,有一句,说一句,没什么偏耳话。
受骗记(之一) 受骗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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