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十四
划得着
人生在世,忙忙碌碌,如果我们吹糠见米去伪存真,就会发现,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正儿八经的事儿,不外乎两件:一、找钱,二、花钱。找钱靠的是生存之本事或能力,花钱呢,体现的是生活之选择或品味。无论是前者,或者是后者,在巴蜀百姓看来,都有一个不可回避的“划得着”与“划不着”的问题。
比如,山城棒棒帮人肩挑背磨搬运货物,雇主大方,力资丰厚,就说:“今天这个活路划得着!” 再比如,去打折商场花了三百元买了平时标价上千的衣服,觉得很“划得着”,可是经过另一家商场一看,同样的样式、质地和品牌,却只要二百元,直呼:“买贵了,买贵了!划不着,划不着!”
严格来说,“划得着”和“划不着”,只有在自由交易的地方才会出现。想四十年前,即使小到一盒火柴,也是国家牌价政府定价,除此一家别无分店,凭票、排队购买,没有“划得着”“划不着”之分别,除非是天不亮就聚众交易的不敢见光之“黑市”。
当年大人们说起“黑市”,远比如今说起“黑社会”来得慌张刺激呢。唉唉,所谓“黑市”,简直就像一场包办婚姻制度背景下的不敢见光的自由恋爱。
历史吊诡:如今,当小老百姓的自由交易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权贵们却偷偷摸摸前往的特供商品店倒像是黑市喽。
特供仰仗的是特权。什么是特权?就是拒绝接受阳光照耀、消毒和检疫的黑权,黑权暗箱操作滋生腐败,而且还会传染腐蚀健康的自由交易。所以,黑权肆虐之地,小老百姓最大的“划得着”就是挤进黑权阶层,享受特供的黑市待遇。
牛偏耳
年青时就对本地方言词“偏耳”“偏耳客”感兴趣,自己也会用,指的是那些喜欢哄骗、为人无定准、靠不住的人,可是,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与耳朵之偏联系在一起?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在书面上,接触到了“牛偏耳”和“猪偏耳”,就更是感到疑惑和好奇了,心想这个耳朵之偏未必来自畜牲么?把人比作畜牲,在巴蜀方言里,那是十分自然常见的。再后来,不经意想起童年的一个经历来,才明白了究竟。
还记得七八岁时,和父亲一道赶场买架子猪(七八十斤的半大猪)。一个中间人偏着耳朵与父亲交头接耳轻声交谈着,并一边在袖子里鼓捣比划,比划的是什么,当时不知道,现在明白那就是所谓“袖内议价”。然后中间人又与卖猪人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就成交了。
这个中间人就是“偏耳”,——偏着耳朵与人悄声细语——促成买卖,从中收取佣金。做猪买卖叫“猪偏耳”,做牛买卖叫“牛偏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独立且中立的中介。
作为一个合格的中介人,一得对商品特性具有专业精准的鉴别能力,二得随时了解掌握市场行情,三得具备很好的与人沟通、讨价还价的能力。这样的人放在现在,那是难得的商界精英啊。
可是,它又是怎么从一个中性词演变成贬义词的呢? 我以为,一个方面的原因是:在三方当中,偏耳客掌握的信息最全面,不免利用信息不对称而压价抬价,谋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令人讨厌。但也只是讨厌,因为他没能力欺行霸市,搞强制交易。
另一个原因是:我们一贯的重农抑商之传统,既妖魔化商人,更妖魔化中介人。四十年前不是实行计划经济,反对自由交易么,那个时代没有平等的交易,只有自上而下的供应……大小官员把持着,他们是有执照的偏耳,哪里容得你来偏耳呢!
想起另外一个与之相近的词“交头接耳”来了。这个词教师喜欢用来批评学生间的交谈,因为教师在台上传道授业,学生在台下讲就挑战了教师的权威。台上的大小领导更喜欢用它来批评惩罚台下的群众,道理一致:为了维护伟光正的威权体制,当然必须反对平等自由的交流。
看看自由世界的自由之民,听得高兴拍巴巴掌,觉得你尽说偏耳话,不高兴了,就扔鸡蛋或臭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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