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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老二是我的发小,比我大一岁,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吃过他母亲的乳汁,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注定了我俩不同寻常羁绊。
我们见过彼此穿开裆裤的样子,记得一起在黄土里打滚的时光,走过同一条上学的路,坐过同一趟外出的大巴……
狗老二本姓张,堂弟兄七个,亲弟兄三个,都排行老二,所以我喊他张老二,不知道从啥侯起,张老二变成了狗老二。我经常站在自家的门滩上扯着嗓子喊一声,狗老二!上来耍来!他总会立刻出现。
母亲曾多次提醒过我,人家父亲那辈还有个二叔了,我天天这么喊会不会引起误会,可我依旧固执地喊他狗老二,那是最顺口,最亲切的称呼。
我们村只有十二户人家,算不上大村,三姓四个家族的人居住得零零散散,但分散中却又显现着高度的集中,每个家族聚集在一起但又与别的家族拉开距离,也算是泾渭分明。但孩子的世界里并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共有十二个,我俩年纪稍大,再者很多馊主意又高度统一,自然也就成了娃娃头,每天领着一帮孩子从一家转到另一家,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常常在大人的骂声中跑得无影无踪。
那时父辈们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几亩薄地,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母亲说下地回来常常听到我们哭得撕心裂肺。刚生下来就那么扔在炕上,也不怕掉下来,顶多哭两声,哭累了自己就睡了,后来会翻身了就得拿绳子拴着,会走路了也就不用拴了,锁上大门即可,那样就不怕我们走丢。直到我们会跑了,才算是得了自由,跟着大人一起下地,成天与黄土为伴。
当我们能在黄土里打滚时,也就不用大人操心了,他们只希望我们饭点吃饱肚子,天黑时爬上土炕,可这两件事做起来很困难,我们常常在玩耍中忘得一干二净,为此不知挨过多少打,可我们就是不长记性,依旧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山屲屲里总是飘荡着父母的叫喊声,可我们充耳不闻,直到他们拿着打牛鞭子出现时,才想起了回家,随后响起了一串串哭声,点缀着夜晚静寂的乡村小道。
再大点就能为家里干点活了,农村不养闲人,即便是孩子也得做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饮牛,赶着自家的牲口去坝上喝水,张老二总是站在他家门口等我,然后两人一起赶着牛走过那熟悉的村道。
有一次我错过了正常的时间,不得不踏着月色去饮牛,虽然那是一段走了无数次的路,但天黑下来我还是没有独自行走的勇气。
饮牛的路要经过一座废弃瓦窑,从我记事起就显得破败不堪,有几处胡结已经脱落,感觉随时都有塌方的可能。窑洞正面有一个只有孩子能爬进去的洞口,所以那里也曾是我们捉迷藏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窑洞出现了很多害怕的传说,虽然自己曾经爬进去看过,并没发现什么可怕的痕迹,但我们依旧选择听信传说,直到那里成为一片禁地,再也不敢踏入半步。
现在想起来,其实那就是父母简单的把戏,仅仅是为了阻止我们远离破败的窑洞,远离危险,但那些传说却在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直到多年以后还心有余悸。
只记得当时我害怕极了,思忖良久也没找到对付瓦窑的办法,可牛必须饮水,我也没法推脱,因为那是自己必须要独立完成的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出了门。
我紧紧拽着牛尾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斜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回头了。寂静的空气里牛的脚步声和我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经过张老二家门口时我终于没绷住,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放下手中的饭碗,陪我走了一趟漆黑的夜路。
再后来我们结识了一个新伙伴,他是养蜂人的孩子,本姓刘,名官中,和我同龄的他虽然长得白白净净,但却瘦小了很多,每当我们围观的时候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总是藏在母亲的身后,其实我们只是好奇为啥他没有泥土的颜色。
那时候有很多养蜂人,大概在五月苜蓿开花的时候到来,在十月荞麦花谢后离开,他们是一群追赶花期的人,一年四季都有五颜六色的鲜花陪伴。
幼小的我们并不能理解漂泊的心酸,所以我最迷恋的还是他们住的大帐篷,曾多次和小伙伴砍上树枝,偷上家里的编织袋搭建属于自己的帐篷,但那些帐篷并不能遮住毒辣的阳光,挡住清冷的风雨,只适合在阳光温柔的日子里玩耍。
养蜂人是贫瘠的山村里唯一能见到的外乡人,他们大多来自四川,生活条件比起贫瘠的西北农村要好很多,除了帐篷最羡慕的是他们能天天吃上白米饭,而我们一个月能吃一次就不错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菜不止土豆,还有洋葱和辣椒。
很多次我们曾去偷他们的洋葱,几个人在前面吸引注意力,一个人偷偷地绕道帐篷后面,拿上洋葱后便飞快地逃回家,然后就着家里的锅盔吃得津津有味,感觉那就是人间最香的美食。
后来被官中的妈妈发现了,可是她并没有责备我们,反而主动给了很多零食,那些核桃,枣,葡萄干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心里的兴奋无法言喻。我们像流浪的小猫一样,起初小心翼翼,总以为那些零食后藏着陷阱,但内心深处又无法拒绝,多次试探后终于放下戒心,最后官中顺利地成了我们的玩伴。
现在想想零食背后并没有陷阱,只是一份沉甸甸的母爱,在漂泊的路上给孩子找一份童年的快乐,而我们就是那份快乐,从此以后,官中便随我们一起在黄土里翻滚,和我们一样染上了黄土的颜色,每年苜蓿花开的时候我们也有了一份别样的期待。
很可惜六岁以后我们都走进了学堂,再也没有如愿等来重逢,日升月沉,花开花谢,我们在各自的轨迹里成长着。直到考大学那年我又见到了官中的爸爸,他说官中和我长得一般高,学习很好,我为他开心,只是已记不起他的容颜。
六岁以后不止和官中分别,张老二也短暂地离开了我的生活。他家日子过得比较清苦,那几年吃口饱饭比上学更加重要。张老二每年都会和他哥轮流给他舅爷家放羊,一年中总有一半时间无法见面,那些日子里山村清静了很多,大人们都说是娃娃头不在一起的原因。
我只能在每个假期急切地盼望着他回来,成就了生命中最初的那些等待,直到我二年级的时候,张老二才结束放羊的生活走进校园,我们终于又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张老二的爷爷曾经是个工人,大饥荒那几年忍受不了肚子的饥饿便偷偷跑回家,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子孙们自然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张老二这一辈只有一个丫头,虽然他的爷爷很开心,但他的母亲并不开心,三个儿子并没有一个能帮她操持家务的,最后张老二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角色。
那时候他还没锅台高,擀面的时候只能踩着凳子,有时候只能跪在案板上,母亲总会以此教导我,但并没有让我学做饭,我比他幸运,因为我有个姐姐。
小学的时候张老二就已经学会了各种家常饭,只是与他的做饭水平相比,学习的水平逊色了很多,主要还是源于目不识丁的家庭氛围,这一点我又比他幸运,那时我的哥哥姐姐已经能辅导我的作业。
但张老二够努力,每年都蹦跶在留级线上,真正地诠释了多一分浪费的真理,最后顺利升上初中,学习生涯才得以继续。记得当时我送给他一张齐天大圣的明信片,上面写着祝你顺利跨入中学的大门,其实也没有特殊的意义,仅仅是当时流行的明信片不是西游记就是还珠格格,我想他和我一样最喜欢的应该是孙悟空。
中学时期的我们已经长大,早已不是大人口中的害人虫,农闲的时候我们总是聚在一起,常常在我家的门房了泡上一整天,聊着喜欢的漫画,还有喜欢的女孩,也就在那个时候张老二教会了我下象棋,可我的水平一直停留在会的基础上,我想这跟传承有很大的关系。张老二的爷爷有副象棋,在融入日常的耳濡目染中家门里各个都是象棋高手,所以我想如果家门里有个读书人,他的学习也就不会那么辛苦。
初三后半学期学习比较紧张,姐姐已经不允许我在小说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有晚上完成作业后才有一点时间看看书,我几乎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才读完平凡的世界,正因如此也有了不一样的快乐,每个上学的早晨,我都会把前一天晚上看的内容讲给张老二,那些鲜活的生命在那一刻一起走进了我俩的世界,成就了最深刻记忆,至今难忘。
初中毕业时,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张老二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那几年打工潮兴起,哥哥和弟弟已经走上了那条路,他变成了家里的独苗,必须扛起读书这面大旗,可是他的学习状况又不足以支撑他担负的责任,如果选择继续,只能在乡里的高中继续耕耘,而那时乡里高中的升学率只有一两个人,注定困难重重。
张老二退缩了,他怕自己白花几年钱,还不如为家里省下这笔开支。那时候已在县城读了一年书的我也算有了点见识,给了他考体育的建议。山里跑过的孩子身体素质都比较好,在我们一群伙伴中他更是佼佼者。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那一刻我也如释重负,我们又可以一起前行。
也就在那年暑假,我俩突发奇想,自己动手用土块垒了一个乒乓球台,为了得到标准的尺寸,我特意拿绳子量了学校标准球台的大小,不过最后的成品误差还是比较大,最糟糕的是黄土台面并没有理想中的坚硬,而且只要下雨就会彻底失去功能。
后来大哥赞助了半袋水泥,村里的泥瓦匠帮我们抹成了平整光滑的台面,自此,乒乓球台成了全村孩子新的集结地,那个夏天再也没人跑到坝上玩水。
大家的球拍五花八门,最简单的就是在木板上画出球拍的样子,然后锯下来,再钉上自行车内胎,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抵消伙伴们的热情,那年我们在烈日下晒了一个暑假,但得到的不单是黝黑的肤色更有突飞猛进的球技,开学时,我的小伙伴都可以顺利霸占学校的球台。
在体育方面,张老二是那种天赋很高的人,高中三年他把上下学的方式改成了跑步,从家到学校的三公里路程就是他的训练场,他并不像其他体育生把大多的时间浪费在训练上,而是在学习和训练上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所以依旧保持着自己稳定的文化课成绩。
我大一那年他正在高考冲刺的路上,我写信告诉他大学的样子,告诉他北京的样子,他也曾承诺一定要走出禁锢我们的大山,同我一道看看外面的世界。高考的结果也不负众望,有了体育的加持,他顺利上了一所二本院校,实现了对彼此的承诺,我们又一次踏上了同一条路。
毕业后我顺利进工厂成了一名工人,而他的求职道路颇为波折,第一年参加了特岗教师考试却无果而终,最后便做起了瓷砖销售,没想到第一年就拿了个销售冠军。到了第二年特岗考试的时候热情大减,最后在家人地逼迫下才参加了考试,因为家里人总觉得只有教师、公务员才是铁饭碗。结果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面试,最后却因不可控的因素调剂去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城市。
特岗教师的工资很低,远远比不上销售的收入,那些日子他很迷茫,总在电话里说想辞职,但又无法违背家人的意愿,不过最后他还是遵从了父母的意愿,成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这几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偶有机会经过他的城市,不管多忙,都会约着见上一面,喊一声狗老二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快地歌唱,我想这应该就是生命最初与我们融为一体的人才能带来的快乐,星河流转,时过境迁,我们的胸膛依旧温热,我们的故事依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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