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与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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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住院了，听妈妈说是被人打的。

去医院的路上，妈妈一边开车一边抱怨：

“你知道你外婆怎么被人打的吗？小区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起争执，本来都不关她的事，但她看见那个男的打那个女的，非要搞什么见义勇为上去劝架，结果那男的给她也来了一拳！你说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干嘛还管这种事呢？这不，被人打了，人家还没钱赔给她，大不了就被抓起来咯！那他被抓起来你外婆的伤就能好吗？她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咯，自讨苦吃！路人就夸她勇敢咯，但苦只有她自己吃，你说她傻不傻？”

我坐在后座，没有接妈妈的话，只是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移动的街边绿植发呆。车外烈日炎炎，连树叶都亮得晃眼，让人不敢在阳光下多呆一秒；车内却寒气十足，仿佛创造了一小块凛冬。

如果是我看到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行暴，我会驻足围观，还是跟外婆一样迈步上前，制止不正义呢？我想，没有武器的话我应该也是打不过一个成年男性的，所以或许我会先驻足，然后偷偷报警。但是等警察赶到，女生都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我或许会选择报警后还迈步阻止暴力行为。那么，现在躺在医院里的人就会是我了。所以，我也是愚蠢的吗？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或许有力量的人迈步才是勇敢，乏力的人迈步就是愚勇。做好事的成本真高，有些人连帮助他人都做不到。

外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和床单差不多一个颜色，看着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但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她，因为她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一个头发全都剃光，脑门反射灯光，光晕旁边却还斜斜地爬着一串缝合线的垂垂暮年者。看着她，我的心像是有猫在挠。外婆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很爱漂亮，前天才刚做了个新发型，今天就剃了，脑门上还多了一只“蜈蚣”。这就是当出头鸟的代价吗？

妈妈数落了外婆一顿，就出去给外婆倒热水喝，让我留在病房陪外婆。我仍然想着驻足与迈步的选择，心事重重，外婆也有伤在身，一时间，我们两个都很安静，直到外婆开了口：

“妞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外婆蠢，多管闲事啊？”

这句话像一把冰刃刺进我的胸膛，寒气在我体内扩散。但我不能再让冰冷的话语从我的嘴里出来，又扎回外婆身上。我突然感觉眼睛没来由地有点酸胀，说：

“外婆，其实我最近在看一本叫《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书，里面有一句话说：‘勇敢就是，在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坚持到底。’我觉得……”我突然想通了，坚定地说：“我觉得，勇气并不是有力量前行，而是当你乏力时却仍然不甘停步。蠢不蠢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的行为很勇敢，我敬佩这样的勇气，我也想成为一个敢于迈步的人。或许我会不清楚怎样做是正确的，但我会明白什么是我想做的，我能接受怎样的牺牲、进行怎样的取舍、做出怎样的决定……‘一个人很少能赢，但也总会有赢的时候’。”

外婆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纯真如一个小女孩。她向我伸出插着针管的手，我避开针轻轻握住。她的手有点冰，我通过掌心向她皱巴巴的手传递体温。

或许驻足是智慧，但迈步并不是愚蠢，而是义无反顾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