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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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镇位于县城东南部，距离县城12公里，位于华北平原腹地，属于黄河以北典型的农业乡镇。主要农作物是小麦和玉米，大豆，棉花，红薯也有种植，只不过面积不大。种红薯主要是为了用红薯粉制作粉条、粉皮和粉面，有很长的历史渊源。

县城通往镇政府唯一的一条公路，就是金乐大道，路面宽9米，两旁的杨树已经有“两砟”粗了。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汽车，在金乐大道上疾驰。镇党委书记、镇长肖岩看着道路两旁飞驰而过的杨树，感叹了一句：“真快呀！”

司机小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肖书记，想说什么又没说。他知道领导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断。三年前，他跟着领导到了金谷镇，那时候还是肖镇长，去年才“一肩挑”当了书记。这条金乐大道就是三年前修的，杨树也是那时候栽的。

为了修这条路，当时的肖镇长顶着压力，把路面由原来的7米增加到现在的9米，路旁的杨树也从小树苗换成了全冠树。这会儿看来，当时的决策还是正确的。当时一天拆迁27户的“金谷速度”也让镇里的干部群众，见识了镇长的“铁腕儿”。

领导的思路就是工作的风向标。今天上午，新来的县委书记在全县经济工作大会上，定下了“一城一园一工程”的工作思路，其中的“一工程”就是发展塑料大棚蔬菜的“白色工程”，涉及到肖岩任职的金谷镇。

这个“白色工程”，也被称作“书记工程”“一号工程”，是新来的书记重点要抓的项目。各个乡镇肯定要明争暗赛，抓住这次在领导面前露脸的机会。

肖岩非常清楚，机会有时候也是双刃剑。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那次“植树运动”，那也是当时的“一号工程”。因为时间紧，任务重，许多乡镇迫于压力，开始往村里分任务、摊指标，想要通过集中突击，大上快上，靠数量胜出。

结果在检查组验收的时候，竟然发现好多树苗只有拇指粗细，还只是象征性地放在了土里，用手一提就露出来了。

县领导在全县大会上大发雷霆，当场就免了几个乡镇的党政“一把手”。好在肖岩所在的金谷镇，有上次金乐大道栽种行道树的经验，选用的都是手腕粗细的大棵带冠树苗，也都是按标准浇水培土。尽管数量上不占优势，最后却因质取胜，在那次“植树运动”中拔了头筹。肖岩也因此被重用，成了全县两个党政“一肩挑”的乡镇之一——金谷镇的“一把手”。

金谷镇可是个出县级干部的地方，前面历届领导干了几年都提拔了。眼看自己在这已经干了三年多了，今年可是关键一年。

“嗯！看来这次要好好谋划谋划了。”肖岩看到桑塔纳已经进了乡镇大院，忙收回思绪并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金谷镇这个乡镇大院是个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面是七站八所，派出所在紧挨大门的左侧，右面是便民服务中心。后面的院子里有一幢四层办公楼，乡镇领导在二层三层，一层是党政办公室，四层是会议室和党建活动室等。

肖岩走进自己三楼的办公室，打电话让办公室通知15分钟之后召开班子会。他要赶紧把“白色工程”这个事儿安排下去。

这边会议刚结束，肖岩的电话就响了。打电话的是另一位“一肩挑”书记宋家光，张嘴就是：“我说老弟啊！这次你可要高抬贵手啊！今年我是最后的机会了。”

肖岩放下电话，耳朵里还回响着宋家光黏糊糊的声音。“哼，这老狐狸！还想套我的话！”

一周之后，就在其他乡镇还在十个八个启动的时候，金谷镇上报的数量已经超过了30个棚。周一下午，宋家光打电话，说要第二天带着班子成员来金谷镇学习学习经验。

肖岩连忙叫来党办主任，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另外又打电话给一个远房亲戚，交代好挂了电话，他才长舒一口气，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

第二天上午9点，宋家光带着七个班子成员，开了三辆车来到金谷镇。在办公室稍作寒暄，肖岩接了个电话，就对宋家光说：“走吧，老兄。请你检阅一下，多提宝贵意见。”

五辆车出了镇大院，左拐又向南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邻路立了块大广告牌，上面写着“大力发展‘白色工程’，大步迈向幸福生活”两排大字，画面配上一水的白色塑料大棚，红色西红柿，绿色蔬菜，还有一位戴着草帽的老农，满脸褶子堆起喜悦的笑容。

往远处看，地里已经起来了三十几个大棚，还有不少人在地里忙活，路边停着拉材料的三轮四轮车。

正在这时候，旁边人群里传出一阵喧闹声。只见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嘴里嘟嘟囔囔地跑过来，一脸的怒气。后面跟着的是镇党办主任，也是气喘吁吁，满脸的无奈和气愤。

看那男人往肖书记他们走过去，他紧走几步，挡在他跟肖书记的面前说：“我说老李，你不要瞎胡闹啊！领导有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我就不想种大棚，咋啦？我的地我还做不了主了。今天我就要个说法。”那位被叫做老李的扯着嗓子喊，因为激动，脖子上都是青筋。

宋家光他们看到这突发事件，都站在一旁不吭声，想看看肖岩怎么处理？

肖岩这会儿的脸色特别难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会儿兄弟乡镇的领导都在，竟然出这事儿，这不是打他肖岩的脸吗？

肖岩狠狠地瞪了党办主任一眼，转向老李说：“你是哪个村的？”老李脖子一拧，说：“东街上的，咋啦？我的地……”

话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他就觉得眼冒金星，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明白过来之后，他一手捂脸，一手指着肖岩，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竟敢打人。我到县里告你去……”说着就要夺路而走。只听肖岩对着党办主任喝了一声：“干啥呢？还不让派出所弄走？”

这时候，党办主任和跟来的派出所民警才明白过来，全然不顾老李又蹬又踢，连忙把他架上警车拉走了。

宋家光几人原本还想去地里看看，这会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好说：“肖老弟，你这有事，我今天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学习。”说完，跟几个班子成员直接上车走了。

看着宋家光的车走远，肖岩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为政不易，生活如戏。”

回到镇里，党办主任正等在办公室门口。肖岩坐下，喝了口水，问：“人打发走了？”党办主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说：“嗯，刚走。”

“钱也给了？”他接着问。

“给了。按您说的，两千块。”党办主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又接着说：“地里的，十五个人，每人200，这次一共花了5000块。”

“让他们嘴巴都严实一点儿！别说出去。”肖岩低着头摆弄桌上的茶杯。

“我知道，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的。就是……那个老李……”

“老李你不用管。”没等他说完，肖岩就打断了他。接着又说了一句：“赶紧安排下去，让包村干部这两天都下去，挨家挨户做工作。记住，月底必须完成100个棚的任务。”

第二天，肖岩掌掴不配合农户，强力推进“白色工程”的事就成了新闻，在县直单位和15个乡镇间流传。为此，县委书记还专门找肖岩谈了次话，让他推进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避免激化干群矛盾。

肖岩当面跟领导承认了错误，同时汇报了金谷镇“白色工程”的进展和自己的打算。临出办公室的时候，县委书记罕见地离开办公桌，把他送到了门口。这件事通过通讯员的嘴，也成了全县的新闻。

那之后的几周，各乡镇“白色工程”都有了快速推进，据说有的乡镇干部为了完成任务，跟群众动了手，在全县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县委书记批示纪委进行了严肃处理。

两年后，肖岩已经是市环保局的副局长，他坐在办公桌的真皮座椅上，看着手机里一条短信，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短信是老部下党办主任发过来的，他现在县农业局担任副局长。短信的内容是县里流传的一个段子：铁打的县城流水的官，昨天的宏图今天的饼。“不夜城”成了“烂尾楼”，“万果园”成了“苹果坑”，“白色工程”成了“白舍工程”。

正看着，手机上又有一条短信进来：明天上午9：00，在局四楼会议室收听收看“全省治理‘白色污染’，打造碧水蓝天视频会议”。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肖岩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到：“这会，还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