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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华荣
一.
徐国富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迎来了文化大改革，那个时候每条街道上都相继出现了一大批手臂带着红袖套的人，那些人有一个统一的称谓，叫做红卫兵。
红卫兵日日夜夜在街道上横扫，他们把人都抓到了偌大的广场上进行批斗，他们批斗的对象有地主，财主，家财万贯的商人，还有走资派，妓女等等。
批斗的过程残忍恶劣，很多人不堪受辱，自己了结了生命，而有的人则在反抗的过程中被活活打死。
徐国富每次走过广场的时候，都能看到一群被剃阴阳头的人，她们一排排站在大太阳底下。
还有人被赶到高高的台子上，然后被红袖套狠狠踹了下来，那些人掉下来后，常常头破血流。
徐国富不敢直视眼前触目惊心的画面，他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广场。
孩子出生半年后，徐国富带着孩子和老婆王兰去到乡下亲戚家。
在乡下待了几天，徐国富夫妻两就带着孩子回城了。
天黑的时候，他们才刚到家门口，此时，他们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
“不对啊，走的时候锁好门了。”王兰说。
徐国富这才注意到，大门的锁是被破坏掉的，他小心翼翼上前去观察，只见院子里有七八个红卫兵。
徐国富听到他们说:“姓徐的一家什么时候回来啊？”
“谁知道啊，这天都黑了，也不见个影。”
“要不先回去吧？明天一早在来。”
“不行，”一个大块头站了起来，“等不到姓徐的，谁都不能走。”
另一个人附和:“就是，他们家上上一辈可是地主，徐国富现在也算是个小地主，咱们可不能大意了。”
徐国富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来找他。
说实话，他爷爷那辈确实是个地主，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知道的人也没几个，他怎么就成了小地主了呢？
真是造孽呀，要是被他们抓到了，少不了毒打和折磨。
他悄悄离开家门口，轻轻对王兰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告诉了一些情况，随后拉着她，想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可就在这会儿，一个红卫兵走了出来，手解着裤腰带，看来是要找地方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
但那人来不及方便，就注意到了徐国富夫妻两个，那人随即对着屋内大喊，“来人呐，徐家夫妻两个要跑路了。”
那人一喊，大家都跑了出来追着徐国富一家。
边追边喊着:“快，抓住小地主，抓住小地主婆，别让他们跑了。”
人在后面追的紧，徐国富和王兰死命的跑着，也不认路，哪通跑哪。
二.
一路的颠簸，使得王兰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声，刚好给那群红卫兵引路，他们步步紧追徐国富二人。
他们跑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在这里还遇上了另一对母女，看样子孩子也才几个月。
胡同里还有一辆推车，是那个陌生的女人找来的，但墙太高了，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还是上不去。
随后徐国富就着推车先把王兰和那个女人推了上去，然后把孩子交给她们，随后他才开始自己爬上去。
此时红卫兵已经看到了他们，正冲了过来，徐国富爬着，王兰就去拉他，一不小心，徐国富上来了，他们的孩子掉了下去，落在推车上。
此时徐国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救孩子，那大家都会被抓住的，不救的话，自己的孩子就没了。
最后他看着陌生女人怀着的婴孩，决定放弃自己孩子，带着王兰和那个女人，跳下墙的另一边，快速逃走。
带头的红卫兵来到后说:“把孩子带回去，他是地主的孩子，也不能放过。”
孩子被带了回去，徐国富几个人也逃了出来，他们穿过狗洞，逃到了城外。
一路将陌生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带回了她的亲戚家，徐国富和王兰也往新的地方去了。
几年过后，徐国富带着王兰回到了城里，街头已经没有了那些带红袖套的人，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们回家收拾好后，在自家门前的路上摆起了小摊卖起了小糕点，顺便打听孩子的消息。
这天，王兰出去买食材，徐国富一个人在守着小摊。
大中午的，太阳热的半死，徐国富被晒得懒洋洋的，索性就在摇椅上躺着打盹儿。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穿进耳朵里，徐国富打一激灵坐了起来，接着他就看见了摊位前一个脸蛋脏兮兮的毛头小子正一只手抓着他的糕点。
“你个臭小子，怎么又过来了？”徐国富起身大喊，“你把东西给我放下。”
孩子被吓到了，将手中的糕点放了下来，原本白色的糕点瞬间被印上了几个手指印。
孩子正要跑，徐国富一把救助他的后衣领，
“还跑？”
徐国富将糕点拿了起来，伸到孩子的面前。
“你瞧瞧，”他说“你把糕点弄的这么脏，我还怎么卖给别人？”
孩子沉默着，徐国富又说:“这样吧，你赔钱，赔钱我就把你放了。”
“我没有钱，”男孩抬头看着徐国富。
徐国富低头看着他，“没钱？那我就不能放你走了，你今天必须要留下个东西才能走。”
“先生，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不，你有。”
“我真的没有，先生。”
“你只是没有钱，但你还有一样东西，这个东西足以叫你长记性，以后都不敢在偷东西。”
“什么？”男孩也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你的手指！”徐国富说。
“不，不可以，先生，你不能拿我的手指。”
“但我需要教你做人。”
“先生，不要砍我的手指，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留着我的手指吧。”
男孩的哀求并没有人徐国富心软，徐国富拉着孩子到一边，把手放到了桌子上，使劲按着，随后拿起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他用刀子对着男孩的手指，自言自语道:“该取你的哪一根手指头呢？大拇指吧。”
这个时候王兰回来了，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她也并没有同情男孩，因为男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偷糕点了，她跟徐国富说，“你拿大拇指是要被抓的，不要拿大拇指，拿小指头吧。”
于是徐国富就把孩子的小指头割了下来，男孩嘶喊的声音差点就让王兰和徐国富的耳膜破碎掉。
男孩被拿走小指头后，快速的跑开了。
三.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莫名其妙过去了，男孩也没再来偷窃过。
徐国富也在这个时候打听到了他们孩子的消息。
据说，当年孩子被带走后，就被他的亲戚接走了，徐国富明白那个所谓的亲戚是谁了，是孩子的大伯，他们家当年就只有这一个亲戚。
很快，徐国富和王兰就收了摊子，连夜赶到了乡下，找到了孩子大伯。
但大伯却说，孩子半年前就丢了，一个人跑去城里之后，就没跑回来过。
徐国富夫妻俩又落了空，只好带着失望回城。
在回城的大巴上，又遇到了乡下一个婶子，那个婶子一眼就把徐国富他们认了出来，一猜就知道他们是来找孩子的。
她告诉徐国富和王兰，说孩子被大伯带回来后，前几年还好，但孩子长大一些后，大伯对孩子越来越不好，不干活就又打又骂。
大伙儿都知道，大伯是个酒鬼和赌徒，欠了不少钱，到后来钱还不上的时候，就想着把孩子卖了抵债。
结果孩子半路跑了，说是要去城里找父母。
婶子说，两年前她带着孩子去城里过，因为不知道徐国富他们住在哪里，只能带着孩子去当年他被丢下的地方。
现在孩子就是去那里找父母了。
王兰一听，想着自己和徐国富怎么就没去那里看看。
于是二人心急如焚，就想赶紧去看一下。
婶子告诉他们，她前些天还看到了那个孩子，说那孩子真是越来越没人样了，活生生一个小乞丐。
不仅模样脏兮兮的，还不知道怎么断了一根手指，对了，孩子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红色毛线，当年婶子见到孩子的时候，给他戴上去的，说保平安。
徐国富一路听下来，心都揪在了一起。
和王兰到城里后，天黑了也来不及回家，就先去当年的小巷子里了。
巷子里依旧是潮湿昏暗的，徐国富他们进去后，就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在啃着馒头。
男孩的手腕上确实有红绳，另一只手掌上则少了一根小指头。
徐国富和王兰认了出来，眼前的这个男孩，不就是经常到自家摊子偷糕点的男孩吗？
男孩也发现了徐国富，他瞬间感到无比的恐惧，仿佛徐国富又是来割他的手指的，所以他很快就逃跑了。
“孩子，别怕，”徐国富大喊。
二人赶紧去追孩子，边追边喊着:“别怕，孩子，不要跑，我们是爸爸和妈妈。”
但孩子的脚步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更加快速了。
因为对于男孩来说，割手指虽然可怕，但比起割手指的人是他的父母，这一点显然更可怕。
于是男孩在徐国富和王兰的追赶呼唤之下，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巷子的尽头。
这对父母好像又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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