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时间剥夺之前

在我被时间剥夺之前

1

        这是一个像往常一般时而喧嚣时而安静的晚上。天空布满了星辰，微风在冬夜中涌动，缓缓的袭击着坚固的墙体。在室内，教室的灯光异常明亮，但是又显得模糊。老师们坐在干燥的办公室里聊天，不停的喝着热水。同学们一如既往的疯狂，为吵闹而又不安的一切增添风采。每当下课铃敲响的时候，人们就从拥挤的班里跑出来，呼吸一会新鲜的空气，有时候聊聊天十分钟很快就会过去。而有的人却意识到，相互追逐打闹可以让时间延长，所以在他们玩耍的过程中，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与小学生有什么不同。

文森拖着并不轻松的步伐来到了四楼，这是他最恐惧的地方。因为伊娜就在这里。他好像不用眼睛观察就可以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且在他的脑海中，也在他前进的同时，很多关于伊娜所虚构出来的画面就应运而生。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比刚才更加紧张。

“到了！”他心想。看着玩耍的人们。

“帮我把伊娜叫出来！”文森对一个熟人说，他一脸严肃的神情。明知道自己会恐惧这种相见，他却依然这么做。因为恐惧当中有他最向往的东西。他在人群中见到伊娜好几次了，之前在他脑海中，他把这种经历彩排练过无数次了，最后他控制不住内心真实的仰慕之情，情愿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胆颤的境遇里。况且他还觉得，今天的星光看起来很美。

“我紧张死了。”他站在一旁这样想道。

很快她就走了出来，一脸平静。在文森的眼里，她一点都没有变。“当然没有变，她依然那么美，永远都不会变了，可是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他看到她时心里这样想到。

伊娜的美不能用文字形容出来，需要用真情实感去感受，然后你就会发觉，她安静的魅力是不会被时间摧残的。大多数人总喜欢通过相貌判断某个人值不值得爱，这十分可笑。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种不同的爱，他们没有体验过，当然就不能理解。文森看透了太多的行动上的累赘，把现实与自我分来，专注于精神上的一种爱。他只是见过很多分分合合的爱情，所以他想让时间变得长久，虽然在有些方面是错误的，但是他被强烈的爱扰乱了可靠的现实，变得对于精神上的爱十分的向往。这种向往和他的自卑断不了关系。文森就是一个自卑的人，有时候很胆怯，有时候的想法却显得疯狂，他深信自己是有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部分是，在伊娜的面前， 他会变得怯弱，胆小，害羞。另一个部分就是不在伊娜的面前，他就发现自己变得胆大，浪漫，而富有激情。可现在他正面对她，而且是一个真实的伊娜，会说会笑，有自己的思想，他想占有这个，但是恐惧的心理让他不能开口，他似乎觉得自己从来都不会开口说话似的。

“是你叫我？”伊娜说，没有一脸不解的神情，但是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向后退了几步，因为面前这个长相平平的文森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是的！”文森简短的说着，那些老早以前想好的台词全都忘了，他感觉到了一种恐惧正在向自己靠近。但是心里又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促使他变得胆大。他想靠近她，而她却向后退去，并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依娜留着长长的辫子，看到她就有一种宁静的感觉，她的眼睛是单眼皮的，下巴尖尖的，可是并不过分，和她高挺的鼻梁十分般配，还有她小巧的嘴巴，微微地闭着，让人难以猜测她的神秘。最后他们来到了楼梯的转角。这里光线昏暗。周围人很少。

“就是我来找你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文森说，看着她说话变得十分困难，这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能听到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还带有点颤音。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

她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表示，这尴尬的沉默让他们两个都感觉很不自在，周围的空气中漂浮的爱意神奇的消失了。文森想撤离，他觉得这需要自己提出来，因为他看到她的表情也不是那么自如。虽然她依然美的让周围的一切不都复存在。

“那我放学可以再来找你吗？”文森说，尽量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希望不被她看出来。

“是这里吗，还是在楼底吧，我怕被班主任看到！”她谨慎的说。

文森点了点头，然后就下去了，在确定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他终于不紧张了，而是觉得激动。他内心的激动看起来表现得过分夸张，但这是并不是装出来的。上课的时候，他的双腿抖动个不停。他的大脑里，全都被伊娜占据了。他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

最后他站在楼门口等着伊娜，他们走在喧嚣的人群中。什么都没有说。“这真难受，莫非她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的？”文森心想，几乎不敢去看走在侧面的伊娜。他只是感觉心脏快要蹦出来了，而且这种神魂跌倒的感觉只有伊娜才可以。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怯弱是多么可怕。

2

        在冬夜的冷风中，他的额头居然在冒着汗。最后，伊娜走了，他们在一条路上分开。“终于结束了，只能怪自己不自量力！”他这样想到。

后来文森一直不敢见伊娜，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奢望。有机会的时候，他就躲在人群中去关注她。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失败的经历，他就开始恨起自己来。可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脑海中幻想着，他和伊娜能发生什么事情。这种境地对他来说真的是可笑极了。因此这种矛盾的心理和痛苦的忧愁，一天比一天强烈。

就在那个失魂落魄的时期，静娴出现了，慢慢的就像所有人那样，他们坠入爱河。文森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矛盾的内心也不再那么尖锐，而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文森当然记得自己和静娴所发生的一切，他可以清晰而又敏锐的发现，她怎么爱上他，而自己又是怎么追求她的。他当时有多么感激她的出现，可这些最终都敌不过时间的摧残。他开始发现自己迷失了。因为那些吻开始变得索然无趣，好像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需求。当他紧紧搂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因为他总感觉到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己，从内心的角度来窥探他们的经过。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已经迷失了自己。有关伊娜的一切和那短暂的经历总是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你知道我们都不是初恋，我们有过许多我们所爱的人。”后来文森坚决的说。“离开可能会更好，这对你有好处。”

“你要想清楚了！”静娴用很强势的语气说，仿佛觉得文森失去自己是一种不可弥补的损失。他看到她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和忧虑。她长相清秀，五官清晰，她温柔动人，虽然缺乏智慧，但依然可爱。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装饰的痕迹。

“我想清楚了！”文森说，不再去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会铭记分开的那一瞬间。

这段话是什么时候说的，文森已经忘了。一个月过后，他上大学去了，一开始他带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去了那里。新鲜的事物让他的感官受到了本来会受到的刺激，不管是兴奋也好，失落也好，当新鲜的空气呼吸的久了以后，就不会再觉得新鲜。后来很多事就像他所想的那样，变成荒芜，变成脑海中仅存的残余的记忆。

直到最后，他和静娴断了联系，他都没有告诉静娴，他因为什么爱她。这是他从来都不会告诉别人的秘密。其实爱上静娴只是为了忘了依娜而已。文森清楚自己鲁莽的决定带给静娴的伤害。所以他不敢告诉静娴，她只是自己假装爱过的人，也许在某些时候，静娴的存在也曾弥足珍贵。但事实是，在爱她之前，有过一段似乎比这更要完美百倍的爱情，只是自己的胆怯，然后跌落在一种情绪里。

3

        大学变得枯燥以后，文森就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生活。他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军训是多么难熬。但是教官很好，是个四川人，川版的普通话让文森听起来觉得好笑。同学们都各有各的性格，有的相处起来舒服，同样有的相处起来麻烦。但是尼克不在乎这些，他从来没有因为周围的事物影响过自己的判断力。他交了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尼克，他不管做什么大大咧咧的，思维敏捷，幽默乐观，对待情感总是大起大落，心情好的时候比谁都高兴，心情坏的时候比谁都激烈。最重要的是，尼克身上那种乐观的气息很具有感染力。文森意志开始变得消沉的时候，就喜欢和他一起学习或是玩耍。渐渐的，尼克乐观的一切带动了他的颓丧，文森感觉自己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这不过是暂时的。

有一个晚上，人们都睡不着觉，在寒风中摇摆的宿舍楼里，空气闷热的让人窒息，谁都睡不着觉。人们开始追忆似水年华了。

“真的，我想我前对象了！”尼克躺在床上感慨的说。二铺的文森听到他说以后，心突然为之一震。文森连忙拿出一根烟点着，然后痛快的抽了起来。自从他来到大学以后他还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情。他似乎看到曾经与静娴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了。“这没有什么，这是暂时的一种感觉，这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文森抽烟的时候这样想到。

“你难受吗？”文森弯下腰探出头问尼克。

    “骗你干啥？我是真的难受，我后悔了！”

“我也是！”文森说，然后猛猛的吸了一口烟，他又吐了出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但是女人多的是，哈哈！”尼克说着，发出爽朗的笑声。

“是啊，哈哈！”文森说着，然后苦笑。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就像心突然缩紧了一样。“完蛋了！”他心里这样想。他本来以为尼克的感叹是认真的，但是没想到只是随便说说，他以为可以有人和他一起分担这种惆怅，但没想到这是一种提示。这让自己开始深陷其中。他一直避免的东西终于还是暴露了。他没有问过自己的内心，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活的潇洒，或是无牵无挂。看来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他失眠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可是别人才不会管他现在多么难受。就算难受，静娴也不会知道，就在同样的时间里，静娴释然了，在另一个看似遥远的地方开怀大笑，而他只能躲在被窝里哭泣。他挣扎在一种情绪里了，所以他抱怨时间，他想再来一次，可是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几乎没有认识到这是因为自己，一直都是自己折磨自己。

半夜两点多钟，他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抹了两下脸颊上的泪水，尽量抱持平静的心态去了厕所。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文森像往常一样，一个人来到教学楼的班里，空旷的教室没有一个人，甚至在楼道里都很难找到。明媚的阳光从窗子里打进来，教室里特别明亮。文森就是因为受不了星期天宿舍里的吵闹。所以他一个人拿着书来了这里。那里特别的安静，只能听到耳朵里面的嗡嗡声。不久，他就沉浸在书里了，耳边盘旋着作者所讲述的故事，就像作者在耳边亲口对他说话，整个下午，没有人来打扰文森。在不知不觉中，他看了两个小时的书，突然觉得瞌睡。接着他站起身来，去了厕所，抽了一根烟，厕所同样也是空旷而又冷清。不一会回到班级里，文森又坐下来看书，最后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梦到了一个梦。虽然他喜欢安静，但是在太过于安静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害怕。文森在梦里看到很多闪烁着的画面，有时楼道里突然传来的嬉戏声可能也被带到了梦里。他能看见自己爬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混乱的声音不停的传到了耳朵里。那是一种半睡半睡的状态。他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听起来很清晰，突然，梦又变成了一片黑暗，就好像自己失明的一样。接着说话声非常悦耳，左面一会，右面一会，就像周围都有人似的。他甚至开始在梦里思考，是不是有同学来了。接着笑声又一次传来。他想坐起来，想睁开眼睛，挣扎着，但没有办法做到，一种比孤独更让人恐惧的感觉袭来，甚至有些神秘的成分在里面，很多人在笑他，谈论他，质疑他，对他指指点点。但不一会耳边的声音小了，甚至不见，文森依然爬在桌子上，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脸，发现是硬的。他很恐惧。之后努力的抬头，抬了好几下没有抬起来，第三下终于抬起了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脖子上那奇怪的压制感不见了。

文森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依然明媚的阳光和空旷的教室，一觉醒来后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梦，好像觉得一切都不曾存在，好像一直活在梦里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那么硬了。他突然想起来，刚才摸到的可能是衣服。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点也不清醒，就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在发呆，连发呆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星期天文森从来不吃饭，今天下午也一样，三点半时文森从梦中醒来的，这一天都没吃一口。昨天的事对他的影响可想而知。文森依然恍恍惚惚的走下楼梯，走出搂门，走在马路上，看着一对对人走过，而他的反应，或是他自己感觉得到，脑袋都有些迟钝，有点不受控制了。最后他慢慢的走到了食堂，打算吃点饭。

又一个晚上到来了，但今天人们早早就睡了。当然住在文森下铺的尼克也不会感叹什么了。文森又一次睡不着觉，回忆怎么也放不过他，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他不知道他是喜欢这些回忆，还是不喜欢。他想着分开静娴的那些真实的场面，不经意间黑暗中的眼睛已经变得湿润。“可千万别被别人发现，这真的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文森边流泪边想。幸运的是别人无法察觉到他的哭泣，因为他的哭总是默不作声，他很少哭，哭也从来都不发出声音。

后来他又像昨天一样艰难的入睡了。

他看到静娴回来了，静娴躺在床上就像生病了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一头柔顺的黑发，而且面容特别清晰，能看到没有化妆品修饰的静娴的脸，文森特别高兴。她就躺在一间宿舍的床上，宿舍里还有其他人，但是他没有同他们说话。当他看到静娴安静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清楚的感觉得到，心里特别的平静。静娴今天看起来特别安静，话说的不少，也很少笑。只是盯着他。他也没有笑，只是希望看的时间久一点，这时文森坐在她的身边问她：“你喝热水了没有？”静娴说喝了，自己喝的。文森突然很惭愧的低下头。他走出宿舍，看到的是冷清的楼道，一个人也没有，楼道的尽头十分昏暗。一会儿文森又回到她的身边，用手捧着静娴的脸，他说：“早点睡吧，是不是睡不着，我看他们那么吵，估计你也睡不着，还是玩会手机吧。”静娴点了点头，她做起身子来，文森感觉那些熟悉的动作都是她才特有的。文森心里很平静，仿佛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如同往常一般美好。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很高兴能够看到她。接着文森放心的走出宿舍，之后他走到了隔壁的宿舍，里面正在开会，烟雾缭绕，文森坐了下来，听着一个身穿保安服的老大爷说话。接着梦就醒了。

梦醒的特别突然，文森一睁开眼看到是面前的墙壁，手机上显示的是上午九点。那一刻他想死的感觉都有，他恨不得自己突然死掉。因为那只是一个特别真实，特别清晰的一梦。那个梦居然骗了自己。文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外面阳光明媚，还可以听到楼底有人说话，只是听不大清楚。其他的舍友还在熟睡。回忆被现实拉的很远很远。他感觉自己掉在了不曾存在的空间里了。那些记忆似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在这个早上，文森找到自己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忘了抽了多少根。他听着歌，一直在抽烟，很快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梦，为什么那么真实，我感觉自己被骗了。那个梦骗了我，我恨这个梦，恨自己，而不是静娴。”

一系列情绪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他躺在床上无动于衷，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该想些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枉然。以前他也梦到过很多的梦，大都也会被惊醒，可是醒来以后睡意全无，没有记得住一丁点，什么都没有记住，只是简单的被惊醒，那时他在梦里想着什么，或是梦到什么他都忘记了。有一次惊醒是在半夜的两点多钟，宿舍里一片漆黑，借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投来的光，他只能看到宿舍里模糊的轮廓。梦里他梦到了什么他也忘记了。只是感觉特别难受，那种感觉他描述不出来，可能，唯有那些回忆还在心中沉淀，还那么的真实……

4

        他知道这些都回不去了，如果可能的话，他怎么不想回去。可是关于时间的问题让他彷徨，让他黯然神伤，他就这样挣扎着，突然，他发现自己醒来过来。

他这时发现伊娜依然走在自己的身边，周围都是一些毫不相干的人们。夜空的星星依然像先前那么明亮，人们嗡嗡的说话声渐渐传入了文森的耳朵。他看到前方的路灯是橘黄色的，依然明亮。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带着胆怯的神情走在自己的身旁，但是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很难察觉到的微笑。“根本就没有静娴这么一个人，是的，没有。”他心理感叹道。他用手扭了一下胳膊上的肉，觉得很疼，他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我想和你说很多话……”文森终于从嘴里吞吞吐吐的蹦出了这几个字。他的胆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大了很多，而且说出的话也比较自然了。

“嗯，我听着呢！”她说，接着又急切的说:“小心脚下!”

“哦，没事。”文森看了一眼脚下说，“刚才我想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呀？”她很感兴趣的问。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文森说。

“你想象力很丰富吗？”

“只是有点！”他笑着说。

依娜懵懂的点了点头。

“你也许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来找你。”

“明白！”她说。

“那我们走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