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损

巴波敦位于亚洲中部，紧挨印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拥有着世界上仅存的一种大象——赛可。赛可这种大象通体金黄，象牙长达两米，耳朵比成年雪纳瑞还要大，传说它的皮可以当成黄金一样售卖，象牙也每个都价值连城。巴波敦面积很小，其中一半被草原及荒漠覆盖，由于地理条件及科技水平并不高，导致这个小国形成了以赛可为中心的旅游、倒卖两条主发展产业链。

我到这里近两个月才有了上面这些有关这座城市、有关赛可的了解，当初我以为这座城市如此美好，物以稀为贵，会将赛可当成国宝一样看待，后来我才发现人们眼中的美好就是只是金钱——所以，赛可是他们的国宝，更是他们的经济支柱。当我愈加了解这一切后恨不能马上飞离巴波敦，却又因为对一个人产生了情愫而选择继续在这里生活。

巴波敦有很多半野生动物园，每个动物园的特色都是赛可。说是半野生，实际上是由于经费有限只修了一道门跟半边栅栏——一道门是为了收费、半边栅栏是为了防止有人不交钱闯入——他们自然不担心赛可的逃离，因为他们的另一半往往是沙漠，赛可怎么会走向沙漠呢，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到巴波敦后立刻去了当地最大的动物园东口，给了司机小费后他带我绕过正文走到了一处栅栏旁，他跟我说这附近有个小洞，有逃票的游客可以从这里钻进去，但要记得沿着栅栏朝沙漠的反方向走，不然很容易命丧沙漠。

我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一米长高的洞，把住车门，问司机道：“这里没有人管吗？”

“谁管呢，修补这个洞也需要钱的，况且这个国家的主要收入并不是旅游业。”他话锋一转，“对了，你要快点看，赛可就要灭绝了，全国也没多少了，很多动物园里面的赛可都是工作人员用赛可的皮假扮的。作为一个国家的精神支柱，怎么会允许消失呢，哪怕只是假的，至少形式上依旧存在。不说了不说了，要不是看你给的消费这么多还有知道你是写小说的，我才不给你说这么多……”他后面又嘟囔了好多方言，翻译器也无法识别，我关上车门，告诉他慢点，钻进了栅栏上的那个洞。

司机不知道的是我本来也怀有恶意来到这里，因为听说赛可象实在太珍贵了，而巴波敦又有数不胜数的赛可象，所以打算来碰碰运气，能获得点有关赛可象的东西，没准可以让自己生活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对于一无所有的我来说，贫穷太可怕了。听了司机的话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原来这个国家的赛可象已经没有多少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沙漠，我忘了司机的警告，一个人朝前走着，走着，漫天的黄沙飞舞，恰似妙龄少女蹁跹。在沙子上写下到此一游应该无伤大雅，我蹲下身子在沙子上写下“苏楚言到此一游”后站起了身，当我再俯首的时候沙子上的字已然消失。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四周都是暗黄色的、夹杂沙子的风，那道西斜的太阳也越来越模糊，我的内心开始惶恐不安，打开手机尝试发出求救却发现早就没了信号，大声吼叫却连回声都听不到。

在我绝望之际，身后传来了厚重的脚步声，我扭头一看，发现了一头刚一米多的小象。她的通体金黄，像另一轮太阳，正朝我走来，走到我身边后低下头用象鼻在我脚面轻轻地拍打了两下，又朝前走去，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大概是发现我没有跟上，又走了回来，昂起头朝天空叫了一声，又抬起尾巴在我手上上不断扫来扫去。我一把抓住了她的尾巴，她没有丝毫挣扎，牵着我朝前走去。

在这头赛可的帮助下我离开的沙漠，我松开手她却立刻跪在了地上，我万分不解，只是用手在它布满皱纹的鼻子上不断地抚摸着。突然，旁边一个穿着绿色军大衣的女人闪了出来，一脚就将我踹翻在地，手里举着一把手枪，吼道：“离开她！”

那头赛可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边，用额头在她腰间温柔地蹭着。

“这位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刚刚在沙漠里迷路了，是她带我出来的，我不是什么坏人。”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将手枪别进腰间，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问道：“好人应该不会因为逃票在沙漠迷路吧？况且来看这些濒危动物的游客，哪有几个好人呢？”

我的口袋里有一把弹簧刀，原来是打算有所收获的，现在看来成了防身的工具。她再次掏出了那把枪，上膛，质疑道：“所以，你一个中国人，来巴波敦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女人黝黑的脸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红晕，五官还算耐看，表情十分坚毅。我沉默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弹簧刀，扔了过去：“我这个人不太会撒谎的，我是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作家，落魄到每个月只能吃几次肉。上个月我的一个记者朋友跟我说了有关巴波敦跟赛可的事情，她希望出一篇报道，又跟我说这里赛可特别多，我如果能拿到一些有关赛可的东西，大概接下来几年不工作都能活得很好，他也报销了我的机票，我就来了。”

她再次将枪收了起来，“明唐会救你我倒有点意外，我警告她多次了，要远离人类，”她又将那把弹簧刀捡了起来，“把利益建立在动物身上的人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这些动物做错了什么？遗憾吧，赛可已经所剩不多了……”

“其实我听到司机的话就有点后悔了，刚刚被她从沙漠救出来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你不是一个坏人，在这呆一晚上就赶紧回国吧。”

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

这个曾用枪指着我的女人名叫唐婉，有次我问她王者荣耀跟上官婉儿她却一无所知，我才想起这里是没有信号的。那只小赛可是唐婉跟朋友来旅行时碰到的，那时的明唐已经奄奄一息了，唐婉救了她就像她曾经救了我。唐婉再也没有离开巴波敦——准确点说是再也没有离开东口动物园，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希望守护着这只名为明唐的赛可。

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能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说不上为什么，你突然就觉得对某个人格外依恋。那个坚强的女人有着那么多温婉、可爱的地方，对明唐处处细致入微，自己生活里却马虎大意。从心动的那一瞬间起，我也决定放弃我的一切，守护明唐，更是守护唐婉。

至于我的记者朋友，我在离开动物园置办物品的时候给他发了微信：赛可已经灭绝了。然后我拉黑了他，还跟唐婉说了这件事，她佯装不悦，跟我说没必要拉黑对方，对方一开始也算为了我好。

这样的生活也许并不富贵，但实在简单而纯粹，我们每天都因为明唐开心不已。这天周六傍晚，，唐婉着一袭红装，皮肤白皙，妆容精致，宛若仙女下凡，向我款步而来，她走近我牵起我的手，见我发愣，微微一笑：“干嘛？”

“没事，欣赏风景。”我把目光投向别处，装作漫不经心，又看向她，“难得啊，你花了这么浓的妆，很好看的。”

“啊？哪有嘛，只是涂了眼影跟口红而已，可能我平时太糙了吧。”

每个周六我们都会欢送夕阳，她盛装牵我，我们载歌载舞，明唐就趴在旁边歪着头，很像我们的孩子。

后来我问过唐婉，明唐为什么会用鼻子扫我的鞋还给我跪下，唐婉告诉我因为奴性也是会遗传的，赛可可能也知道自己要灭绝了，他们极力讨好人类，给他们下跪用鼻子给他们刷鞋，只是因为简单的求生欲。

“我们离开巴波敦吧，唐？”

她正在坐在地上给明唐擦拭身子，抬头问道：“为什么？”

我环顾着四周愈发恶劣的环境，想到今天出去看到新闻里说又有哪些动物园遭遇了赛可抢劫以及又有什么动保人士被杀害就难过到不能自已，长叹了一口气，“我看不下去却又无能为力，只好选择逃避。我清楚你也很痛苦，但我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我不想你处在危险的状况里，因为这样，我比你还痛苦，况且我们又不是救世主，我也只想跟你过上简单而快乐的小日子而已，每天一起逛逛超市做做菜，而不是夕阳下饥肠辘辘吃着尘土奔跑。婉，好吗？”

唐婉没说话，将手张开放在地上，明天会意，抬起脚在她的掌心轻轻点了几下，唐婉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明唐她说好，她说祝我们幸福”。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对不起……”

“我其实已经找好了政府那边的人，应该会给明唐更好的生活环境，你去订机票吧，过两天我们就离开巴波敦。”

我去订机票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当地人的谈话，据说巴波敦已经没有真正的赛可了，所有的赛可都已经被杀死或者卖出去了，可是这也不会影响那些以赛可为招牌的动物园。

回到东口，我在栅栏洞口前发现了一辆卡车，钻进去走回我跟唐婉的帐篷前，发现了一行五六人的不速之客，他们正用枪指着唐婉跟明唐。

我冲进帐篷从床下拿起了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过的那支手枪，对准了那帮人，“你们要干什么？巴波敦杀人可是重罪。”

“但杀象不是，所以——我们只要那只象。你们可以选择让我们带走她祈祷她遇到个好的新主人，或者眼睁睁看着我们杀死她而后杀死你们——你们住在这里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吧。”

我将唐婉拉向身后，握紧手枪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你们快点走吧，不然我宁可杀了你们去坐牢也要保护好这最后一只赛可。”

“不要，其实……”唐婉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着。

我将她推倒在地，给手枪上膛，对着为首的那个人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风沙的和鸣，我中了子弹，倒在了唐婉的旁边。

“妈的，你怎么开枪了？”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刚刚的样子特别像英雄？不，只是像个傻子一样，我们会怕他这种人吗？还敢威胁我们？”

我望向他们，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耳边又传来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先回去吧，这突然死了个人也不好跟上面交代……反正他们暂时也带不走那头象，明天再来好了。”

“好，我听说他们要把那头大象送给科研所那边的人，我们到时候直接去要就行，反正那边的人也有我们的人……”

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东口，驱车绝尘而去。

我牵起唐婉的手放在了我的胸前，感叹道：“好好感受下这颗深爱着你、用力跳动着的心吧，它马上就不能跳动了……”

她在我胸前轻轻捶了下：“放屁，信你个鬼啊，好好活着，医生马上来了，马上来了，我们还要一起过日子呢，每天一起逛逛超市做做菜……我好喜欢你啊，你不要离开我吧，难道我以后都要在对你的想念中痛苦着么？”她哭着打着电话，我知道，打不通的，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我根本撑不到那时候的。

在我的示意下唐婉开始用木棍驱赶着明唐，明唐再次跪了下来。夕阳斜影，明唐已经与我越来越远，也与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她在向荒漠走去，在向光明走去。我不清楚她能到哪儿去生存，只是注意到她回头的一瞬间眼睛里填满了泪水。再见了，明唐，再见了，赛可，再见了，这个世界。

好了，我有些累了，我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了，不必担心，毕竟我从一而终地热爱着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也痛恨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堪，最后一次跟这个世界说晚安，然后再也不见。

哦，对了，还有我的唐婉，再见，晚安。

*谨以此文送给濒危动物以及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