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第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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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的雪下个不停，麻刀抬头看看雪雾迷蒙的远方，他说，今天是立春，可是这大雪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看来要冷小半年了。我望着马蹄下飞驰而过的枯草，心里盘算着今后在漠北草原的生活。五十骑兵在前面开路，远远落在后面的一百步兵头上冒着腾腾白气，像是一个个刚出笼的包子。
五刀旗的每个部落都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点缀在茫茫雪原上看起来格外喜庆。部落的首领们见了我点头哈腰，每个部落斟了满满三大碗马奶酒。壮实的小伙和美丽多姿的姑娘围成一个圈，跳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舞，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他们说，这是草原的习俗，酒一定要喝完，舞一定要看完，远方的客人会给草原带来吉祥和瑞气。尽管早上的时候就看到了格尔吉王爷的宫殿，可是回到宫殿时，天已经黑了。
十一个部落，十一场胡舞，三十三碗马奶酒，颠在马背上，吹了一路寒风，回到宫殿我没顾得上看一眼塔丝娜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推开房门，雪已经停了。麻刀守在门外，脸冻得铁青，见我出来，他说，婢女们传话过来，让你去见格尔吉王爷。我点点头，让他进屋。洗漱过后，进来两个婢女，我一看还是先前侍奉我的那两个，就让她们带麻刀去吃饭。
格尔吉王爷坐在银色的王位上，听我讲完自己的际遇，脸上流露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他说，如水啊，看来你是大将之才。既然家里一切都毁了，你爹娘也不在人世了，那我就替他们做了你和塔丝娜婚事的主。初八，你们把婚事办了吧。我点点头，我说好，听你的。他走下王位，拍拍我的肩膀，慈爱地笑了一下。以后，五刀旗就是你的家，我死了，草原上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好好待我女儿，她的一生，我可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个行就将木的老头子失望。另外，你们中原王朝新皇帝已经改元建文，洪武的时代就结束了。不过，据我看，中原可能会出大乱子的。
啊？出大乱子？我不明白格尔吉王爷为什么会这么说。
格尔吉王爷叹一口气，他说，洪武帝有二十四个儿子，太子朱标体弱多病，被自己老子活活吓死了。二十四子中，老五燕王朱棣最为刚毅迅猛，洪武帝就常常念叨他酷似自己，所以特别钟爱。中原传说太子标逝后，洪武帝欲立燕王为储君，但因为大臣极力反对才悻悻作罢，承祚皇帝建文是太子标的次子……
次子？向来不都是立长子为皇太子的么？我好奇地打断格尔吉王爷的话。
太子标有五子，长子早夭，只好立次子朱允炆了。格尔吉王爷叹一口气，朱允炆自小便开始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他仁柔文雅，理想主义，书生意气十足，这样的君主……格尔吉王爷说着又叹一口气。我说这样的君主不正是老百姓想要的么？你为什么要叹气啊？格尔吉王爷看了我一眼，他深邃的眼睛望向殿外。这样的君主，在他的人民眼里是可敬可爱的，可是在狼子野心的人眼里，那就是良善可欺之辈啊。你想想，一边是缺乏经验、文质彬彬、年轻望浅的侄儿皇帝，一边是历练已久，强悍不逊，兵强马壮的叔父们……这情形，想不出事儿都难啊！格尔吉王爷最后叹一口气，得出了这个结论。
燕王朱棣这家伙，我在大漠的时候，曾从那些过往客人们的嘴里听到过，知道他文武兼修、骁勇善战，曾帮助父亲洪武帝多次抗击蒙古军，取得不小战绩。听到格尔吉王爷这么一分析，我心里也开始打鼓，万一要是朱家王朝起了内讧，势必会掀起一股狂潮，到时候不定要死多少人呢。波及到大漠倒还好，那边于我而言，现今已经没有牵挂的了，可是万一波及到漠北怎么办呢？我望着殿外，陷入了沉思，格尔吉王爷也不再说话。
如水，你醒啦？塔丝娜来向王爷请安，却先向我打了招呼。格尔吉王爷假装生气地说，还没嫁过去，就先不要你爹啦？塔丝娜走过去摇摇格尔吉的胳膊，红着脸说，爹爹哪里话嘛，女儿就算嫁出去，还不是和没嫁一样嘛。格尔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总是这么顽皮。你和如水的婚事，我定在了初八，你们都准备一下。初八？塔丝娜叫起来，爹爹，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这么草率就把女儿推了出去，还说女儿不要你了，分明是爹爹不要女儿了嘛。嘴里这么说，脸上却开出了一朵花。格尔吉也跟着故意顺水推舟，不乐意啊？那好，那就取消了吧，你也别嫁了，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吧。塔丝娜立刻变了风向，这怎么行？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女儿要是一直留在您身边不嫁，别人会嚼您舌头的。为了不让别人嚼格尔吉王爷的舌头，为了格尔吉王爷的声誉，女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塔丝娜说着就昂起了头，表现出一副英雄气概。格尔吉也不示弱，谁要是敢嚼我舌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下酒，我看谁还敢！塔丝娜立刻叫起来，那怎么行！别人会说格尔吉王爷暴戾无道的……
看着面前这对父女争得面红耳赤，我不由笑起来。不要说得这么惨好不好，嫁给我怎么就上刀山下火海了呢？我有这么凶恶吗？格尔吉王爷和塔丝娜相视一笑，大殿里其乐融融，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为了避免婚礼上的尴尬，格尔吉王爷把塔丝娜送到了他的老姐姐乌吉娜公主府，然后安排我按照草原的风俗把聘礼送到乌吉娜公主府里。
九条穿金线的纯白哈达，九桶甘洌的美酒，九盘水晶干果，九盘金首饰，九盘银首饰，九箱鲜艳衣裳，九只肥硕的白绵羊，九匹神采飞扬的骏马，九头健壮的牦牛由我和格尔吉王爷一并送到乌吉娜公主府上。九九八十一，它是漠北格尔吉王爷家族独有的专权规格，也只有格尔吉王爷才有能力置办的出来，代表长久，代表喜庆，更代表着格尔吉家族在漠北草原上不可一世的地位。
乌吉娜公主毫不客气收下了我们的聘礼，她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对着我上下打量一番，砸吧着没了牙齿的嘴巴，长相啊，骨架啊各方面都挺好的，可是身子怎么这么单薄呢？格尔吉王爷笑一笑，扶着老姐姐往屋里走。身子嘛，总是可以养壮实的，我的草原上这么多牛羊，慢慢来。乌吉娜公主就抿着陷进去的嘴唇在弟弟的搀扶下乐呵呵地进屋了。
我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屋里，迎面扑来一股行就将木的味道，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乌吉娜老公主恐怕时日不多了。我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收回神，望了一眼乌吉娜伛偻的背影，摇摇晃晃，像是大漠里长在墙头上的黄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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