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30多年前，初读《大堰河——我的保姆》，著名诗人艾青这首诗，是在高中语文课本上，当时正值年少，生活的酸甜苦辣未尝几分，自然也品不出其中的醇厚味道。
30多年后，在跋涉了千山万水之后，再读“大堰河”，却需要拿块纸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艾青是在狱中写的这首诗。身陷囹圄，想念感念的必是最最爱的人。
现在，我也想写写身边的“大堰河”——我家的护工姐姐。
01
2018年的那一天，妈妈突发重病住进重症监护室，患脑血栓多年的父亲无人照顾，护工姐姐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熟悉之后，我慢慢得知了她的经历。
姐姐是个苦命人。活下去，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她的前40年，过得很是幸福。那时的她，梳着油黑到大腿的长辫子，白皮肤，大眼睛，是村里数一数二漂亮的小媳妇；丈夫高大帅气，也是村里的能人，高中文化程度的他还当上了村主任。那时，姐姐的小日子过得就像蜜一样甜。
天有不测风云，姐姐40多岁那年，丈夫突遇车祸去世了。姐姐的天一下子就塌了下来，她一夜之间白了头，身体也一下子垮了，由于免疫力低，皮肤后来又出现了白癜风症状，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变得面目全非。
起初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但十几岁的儿子怎么办？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的她，最后终于挣扎着站立起来。
可要活下去，把孩子带大，对姐姐来说，真得很难。小时候由于兄弟姊妹多，她迈向学堂的渴望，硬是让无奈的父母生生掐断了，所以姐姐是一天学也没上，仅仅认识自己的名字，只会写1到10这几个阿拉伯数字。没有文化，成了姐姐养家糊口的“拦路虎”。
为了活下去，姐姐干过好多种活儿，先是拾破烂卖钱，之后在饭店配菜刷碗，后来又当过刷墙工，再后来又在升降机上干过，用她的话说，干这种活很危险容易掉下来，但挣钱多……
自当上护工后，姐姐的“职业生涯”才算稳定下来。她伺候过各种各样的病人，曾经护理一个老伴去世后精神受重创的老太太，一次她正在包水饺，老太太在她身后用擦萝卜的擦子朝她后脑勺就是一下子，把她疼得差点晕过去……
就这样，她独自把儿子拉扯大，后来又翻建房屋、为儿子娶妻，既当妈又当爸，凭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家。近几年在国家的好政策下，村里的房屋拆迁，她家分到了两套房子和20多万元，姐姐的生活就这样走出了泥淖。
02
当初，我选择近60岁的姐姐，完全是因为她很迫切得到这份工作。她不嫌工资低、不嫌老人难伺候、不嫌没有休息日，我告诉她老人又高又重她未必能搬动，她说自己有护理经验又有力气；我告诉她老人晚上老是起夜，她说自己本就睡眠少。最后，在众多护工里我选中了“硬件条件”最差的姐姐。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忽忧忽喜的两年多过去了，期间妈妈苏醒但生活不能自理，转由姐姐看护，父亲改为另找护工照顾。两年多时间里，父亲身边的护工走马灯似地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妈妈身边始终是“一枝独秀”的姐姐。
我们叫她“姐姐”，从外在的称呼到认定她是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是我们的姐姐，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从她给妈妈喂鼻饲，为防止打进空气而先排一下针管中的气的那一刻；
也许，是从我和她一起艰难地把妈妈抬起，从病床换上推车，坐电梯转过道你推我拽去做高压氧的那一刻；
也许，是从我去看望父母时，她热情地张罗饭菜临走再让我捎点红薯，仿佛她是家里主人的那一刻。
慢慢地，在姐姐的操持下，我身上时刻处于紧张状态的细胞有所舒缓了。
妈妈得病生死未卜的初期，我坐在车上走在路上，眼睛都会不自觉地追逐经过的每一位年迈的阿姨，身为家中长女，那时的我，仓皇无措。
妈妈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后，有姐姐这个坚强后盾在，我安心也有了信心，每天用20多种食材做成粥和菜去看望，那时的我，斗志昂扬。
妈妈病情稳定回家后，主战场便逐渐落到了姐姐那儿，她伺候妈妈、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每次我回去要干活，她都不让，叫我陪着父母说话，如此一来，我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回到了从前妈妈康健时期，这时的我，又有些放松依赖了。
03
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对姐姐渐渐发展为钦佩。
她炒的菜又好吃还好看，我爸爸生日那天，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整出一桌菜，还用大瓷盘盛着，颇有大厨风范。
她很会“过日子”，那次去，我看见妈妈穿了一双条绒布的新拖鞋，一问才知道是姐姐用自己孙女的裤子和旧鞋底缝制的；这次去，我看见妈妈穿了件蝙蝠袖的花衬衫，原来又是姐姐用自己的裙子改制的。我回味着这样的惊喜，经常把家里的一些旧衣服拿回去，等着“神笔”姐姐给变出新花样。
姐姐还挺有艺术细胞，她和我妈妈合作过“画作”——她在一张纸上画了花、鸟和水，妈妈很有文化地配上文字“鲜花盛开、池塘鱼跳” ……
她爱生活，家里因为她的到来四处散发着生机勃勃。阳台上摆满了各种盛开的花，有我小时候妈妈种的太阳花，有我老家五莲山上的杜鹃花，在一株花枝上还昂首立着一只她刻的木头小猴子，黑黑的眼睛、调皮的小表情让人忍俊不禁。这些花，有植物园里搞完花展不要了的，有她从山坡上挖来的，都没花什么钱。
她爱说话，只要她在场，沉闷的空气立刻流动起来，散发着欢乐。因为她在，我认识了在楼道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众多的来找她拉呱的护工姐姐。长期在办公室伏案工作的我更多地接触到了市井，火热的老百姓生活，就像刚出炉的红薯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充盈着我的心田。
生活，就这样慢慢在平淡里开出了趣味的花。
04
生活条件改善了的姐姐，坎坷却仍在继续。
60多岁本是应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可儿子家却容不下她。儿子好吃懒做，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点活儿干，儿媳靠在社区里打扫卫生领取微薄收入，养家糊口的重担仍是姐姐来扛。
姐姐经常说我们姐弟三人好，你来我往地看望和照顾父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从来不给父母气生。我想，姐姐也常在心里把我们和她儿子做着比较吧。
但姐姐从不让愁苦写在脸上，烦心的事说一说流流泪也就过去了，不超过一天，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了，生活还是那么活泼泼地过下去。
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对姐姐渐渐由钦佩发展为依靠。不仅在照顾父母上对她依赖，在精神上我觉得她也挺治愈人的。
对我来说，认识了姐姐，生活就像在我面前开了一扇窗，透过窗外，我能看见蓝蓝的天空下扑棱棱飞过的鸟儿……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我也想说，谢谢你，姐姐！
谨以此文
呈给——爱我们和我们爱的姐姐！
也呈给——拼尽全力爱着身边人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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