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第二个星期。第二个星期和第一个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每次从店里出来遭受的“鞭刑”都适应了。用“鞭刑”形容出店一刹那再恰当不过。适应了“惠民”火锅店的生态后,着急离开它的念头也暂时消退了。
想起船上工作,第二次上船,我连续失眠几个晚上。半年的漫长休假使我对船上的油漆味和柴油味陌生了。新船上的气味重新使我焦虑。是不是每一条船的气味都不同,就像人的体味?虽然我只上过两条船,但每当船靠港时,我们都会用高频对讲机联系港口内的同胞船。获得邀请后,我拿着移动硬盘去拜访他们,拷贝最新的电影和电视剧回来。我们和他们有的船用一样品牌的油漆和柴油,味道却感觉截然不同。
在第二条船上工作半个月后,我完全习惯了。习惯它的气味,甲板油漆色彩(第一条船铁锈红,第二条橄榄绿),习惯它的结构布局。最重要的是习惯它上面的人,一群新同事。习惯后,我会把这条船当自己的家,把同事当家人。
大部分船员在陆地上的时间远少于在海上的时间,一年12个月,他们可能工作10个月,休假2个月,然后准备去下一条船。他们与同事一起的时间也多于陪家人的。从这一点看,船不是家是什么?船上的同事不是家人是什么?
现在有一种趋势,企业文化让员工把公司当家,把同事当家人。作为一个船员,我很欣赏,同时怀疑。起先我不怎么相信“惠民”火锅店这一套,经过第一个星期,我渐渐被同化,有了一点家的感觉。特别是小冰离开我后。
小冰于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三离开。前一天我休息,上午去姑父家帮忙搬书。中午小冰请我在镇上唯一一家有小资情调的茶餐厅吃午餐。茶餐厅叫“深蓝浅蓝”,以前是一个咖啡馆,当然现在也卖,不过新东家现在主要卖食物。西餐为主,另有盖浇饭一类的简易中餐。
它位于镇诊所旁,隔着两根电线杆。茶餐厅只一层,二三层是桌球室和网吧。从车站过马路,上两级阶梯,走进茶餐厅。一个穿着近似空姐装的年轻女孩拉开门,说:“欢迎光临‘深蓝浅蓝’。”她的气质明显跟不上身上这套“空姐装”。这不是她的错,大部分女生都衬不起。餐厅不大,仅两行。一行靠窗的六个四人桌,一行方形卡座,共四桌。我们坐到靠窗最里一桌,一个竹竿儿般细长的服务员从怀里拿出菜单,问我们吃什么。
我们点了招牌牛排,水果沙拉。不一会儿,食物送上桌来。我准备拿过她的盘子,像往常一样为她切好。她淡淡说了一句:“不了,谢谢,我自己来。”于是,我明白了,This is it.这是死刑犯的最后一餐,死的是我们的爱情。
我说道:“什么时候过去?”语气平静得像条死鱼。
她依旧固执地顺着纹理切肉,听到我的话,她握刀的手停了一下,马上又继续像锯木头一样切起来,说:“明天下午3:50。明早我坐火车去武汉等转车。在那边吃午饭。”
钢刀反复划瓷碟的声音让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我伸手捏住她的盘子,顺时针转了90度。
她飞快地塞了一块肉到嘴里,匆忙咀嚼着,咽下后,说:“这么长时间里你为我操心不少。”
我马上闪过一句俏皮话,考虑到此情此景,咽回去了。我说:“要不要送你?”
“不用了,明天我起早。上午你去办事的时候我都打包好了,等会我叫辆车带走。”
“晚上不再留一夜?”我有点伤感地说。据说现在的年轻人分手后还会温存一夜,好聚好散。有人说是浪漫,我说是自欺欺人。不过,轮到我的时候,反倒开始理解那些年轻人的浪漫了。
“煜哥,你知道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她突然这样说道。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态度却很决绝。就像一个屠夫对一条肉狗说:“我也不想,但这是你的命。”
什么叫“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他妈是外星人吗?对,她说的是精神世界。可我们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天说出来?表现出一副“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你太不争气”的高高姿态?我何曾想过要改变她?比如她看韩剧时刺耳的笑声,我每次听到都脊椎打颤。
那句话她不需要说的。她想说的可能是我不该去做火锅店服务员。
我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简直有种拨云见日的顿悟。我喝了口水,说:“是的,一开始我们就只是‘partner’。”
她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没说话。
我越吃越快,想尽快摆脱这漫长的分手过程。以我的经验,分手时不应该吃东西,而应该喝点什么。比如含糖的,糖能稳定人的情绪,暂时安抚一颗受伤的心。最重要的是,分手的过程也短得多。如果决意要吃饭,请在快吃完的时候说,不要影响对方的食欲。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欠着债,说:“那200块钱,我发工资了转你支付宝。”
“没事的,算我请你抽的。”仗义。不来别人那套“我走以后,你要少抽点烟”——你走之后他只会抽更多。
她吃了半块肉,又吃了些沙拉,这就是她的食量。她抹抹嘴,说:“哪天你打算来广州发展,可以联系我。”她不知道我已经放弃了一次去广州的机会,如果我不是够蠢,就不会再去为了她拣回那份工。
我说:“好的。”
我们就这样分了,像两个成熟得不相信爱情的大人。事实上半个月前我们还如胶似漆。
有的人结束一段感情后立即买醉,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不智。我要马上开始新的恋爱,生活翻篇!
我帮小冰把打包的行李提上出租车,看见她眼睛红了。“保重。”我说,然后用力拍了拍车顶盖,这车多久没洗了……
车驶离后,我眼压骤然升高,泪水迅速充盈眼眶。
我忽然想起大学师姐,我和她一起两年,大四下学期,我喜欢上同社团的一个大一学妹,纠结一些天后和师姐提分手。当时我们坐在学校外的小公园里,一人拿着一杯奶茶。她的表情很是哀伤,五官却没有因痛苦扭曲。泪水从她眼中涌出,一颗接一颗,迅速连成线,汇聚在下巴尖,大滴大滴坠落,扑簌簌砸在奶茶杯盖上。我顿时就后悔了,后悔没用更温和的方式提出。但我非常了解师姐,她不喜欢“委婉”的坏消息。
我不打算把眼泪吸收回去,眨了一下眼,将它们挤出眼眶。我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吸了会儿,打开微信,给小怡发消息,问她下周几休息。
今天是我来“惠民”火锅店的第三个星期第一天,我准备上班时请黄经理把我的休息日排到和小怡同一天:周三。
小冰离开后屋子里冷清太多了,她似乎连空气也带走了。早上醒来,看见身旁空空如也,心中失落。我终于又可以在床上抽第一支烟了。
我不会在失恋后卖着愁容,生活翻篇,就要喜气洋洋。第一件事是去吧台和小怡聊天,可这次郑伟伟赶在了我前面。他不知讲了个什么笑话,逗得小怡花枝乱颤。她看见我了,停留一秒后又回到郑伟伟身上。郑伟伟转头看见我,依旧是抛篮球的手势,说:“早啊,兄弟!”我回“早”。
早会时间,大家排在吧台前。黄经理像苍蝇一样搓手,闭眼沉静了几秒,睁开眼,温和地说:“以后就在店内开早会吧。”
大家一阵欢呼,大黄不以为然道:“黄sir,早该这样了啊!”
黄经理清清嗓子,继续说:“我和彤姐已经跟大老板说了,现在生意已经稳定了,天也冷了,门口也不站迎宾了。站门里边。调一个人去二楼顶晓宁,再调一个去地哩部。这个月小黄先去地哩部。后面按工号排,女孩子不用。”
小黄马上抗议:“黄经理,这不公平,我又不是1号,应该大黄先去。你还不如派我去洗碗。”
黄经理支支吾吾地说:“大黄有大黄的事……”
一旁的蔡彤截住话头,不轻不重地呵斥道:“小黄!”
“好啦,去就去……”
我马上想起大黄的新IPhone,他和“遵义厅”的牵连,“遵义厅”和“老猪肉”的联系……
“再一个事,”黄经理说,“省里的S来我市视察工作,我们要有所准备。我和彤姐这两天准备几个横幅,到时挂起来。”
郑伟伟说:“来市里又不是来我们县,我们操哪门子心啊!”
黄经理指着他说:“你个子最高,到时你来挂。”
大家又嬉笑了一会儿,早会就结束了。
上班的时候我通过火锅店微信群加小怡好友,她通过验证时朝我看了一眼。这种信息传递有点像中学时传纸条。我的初中女友,高中女友,都是这样结交的。现在方便啊,有无线网,不必担心麻烦帮传纸条的人,更不必担心被偷看。但少了许多刺激。
小怡通过验证。
——“我中午去找黄经理,把休息日调到周三,和你一起。”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我想约你看电影。”
——“什么电影?”
最近上映了一部爱情喜剧片,评价不怎么好,但热门,这就够了。
我把约会定在下午13:30,去“有情有味”喝杯热可可,看14:20场。看完后还有时间去旁边的公园走走,然后回商场吃晚餐。约会三步:电影,公园,晚餐。第一次约会如果能上一垒,后面就容易了。有人或许说套路,无诚意。没套路怎么进行呢?像中学一样传纸条吗?传一个月纸条才有可能牵手。毕业前亲个嘴,没了。
中午,我去黄经理办公室,他正用手柄玩游戏,终于有了点新花样。
他看见我,说:“小李,这个会不会?一起玩两把。”
“不了。”我说,“黄经理,我想把这个星期的休息调到周三。”
他暂停游戏,慢吞吞放下手柄,犹疑地说:“为什么呢?……周三我们可能有贵宾来……”
“可是……我已经和别人说好了,而且,有很多人这天休吗?”我小心翼翼地说。心中暗想:不会是市领导要光临本店吧!
他右手搓了一会空荡荡的下巴,说:“嗯……郑伟伟也在这天休。不过,两个迎宾调进来后我们也能应付……好吧,那你这天休吧。好好放松一下。”
“哎,谢谢经理!”
看来我要毁了郑伟伟的休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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