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四面楚歌 | 生死界

作者: 天水之域 | 来源:发表于2017-08-14 07:11 被阅读0次

    暮色将至。

    风从空中涌起,仿佛万穹的海涛,波澜壮阔,风雪鸣金的肃杀之音回荡在苍茫的原野之上。

    齐腰深的草丛,一块暗红色的石碑上,正刻着四个凌厉血红的大字:“过界者杀!”

    十年间,从未有人敢于逾越这块石碑。

    据说,在这块石碑前曾经有过一场极惨烈的厮杀,那一战血流漂橹,附近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浸染。

    后来,鲜血终究覆于烟芜之中,碑石却一直屹立于此,始终带着这样惨然的暗红色,好似一个浑身浴血的魔鬼。

    而石碑的主人,就隐居在这块石碑之后的木屋中。

    所有人都说,这里面住着一个怪物。

    它高大丑陋,生着青色的面孔,可怕的獠牙,车轮般的血红眼睛,最喜欢生吃人的脾腑。

    曾经有很多好事者前去探查,但只要逾越过那块石碑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好在,毗邻之人也发现,只要自己不靠近那块石碑,就可相安无事,便即刻把它视为禁地,严令禁止同袍靠近。

    时日长久,这块石碑无疑已经成了一块划分死亡与生命的界石。

    可是,今天的雪实在太大了一些,就连那一块半尺高的石碑,也已经被飞雪没得严严实实。

    光……竟然有光……

    她身上多处沐着鲜血,在雪夜中踉踉跄跄地奔袭,口中剧烈喘息,本已经对于生命感到无望。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到面前那一间透出光亮的矮小木屋之时,她那黯然无神的眸子里忽然绽出了热烈的光彩。

    就好像一只在黑暗中苦觅良久的飞蛾,忽然看到了一簇火光,她曳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冒着顷刻间就能令人白头的大雪,颤颤巍巍地朝着眼前仅有的光明趔趄奔去。

    ——她别无选择,与其死在这个苍茫而冷酷的雪原之上,她宁愿死在熊熊的烈火之下。

    大雪带给她的,是不幸。

    正因为这场雪,她完全分辨不清楚方向,拖着重伤的身躯,她已经在冰寒的寒流里跋涉数十里,浑身的力气几乎已经流失殆尽。

    但也许,这场大雪的到来,又是她的幸运——因为她没有看到这块石碑上的字,也不知道自己走向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虚浮,她忽然倒了下去。

    眼前一黯,所有景物和光彩都在流逝,面前变得越发漆黑寂然。

    绵厚的雪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刺探她微弱的鼻息,冷却她孱弱的心跳,一点点、一点点地覆没她的躯体。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流失殆尽,再也无力爬起。

    她抬起头,挣扎着最后看了面前的木屋一眼,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凄婉地开口喊道:“求你,求你,救……救救我……”

    木屋里有光,门没有开。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死亡是什么滋味?

    她以前从没有想过,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她的思绪已如断线的纸鸢,翔舞远去,无法克制。

    而当她的意识混沌,即将坠入深渊的同时,她的躯体也已在渐渐变得冰冷。

    可就在这时,她迷迷糊糊地感到了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抱起了她的身子。

    ——是谁?

    ——难道这附近真的有人?

    她的脑海里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意识就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

    熊熊的炉火吞啮着木梗。

    一只高大的怪物正站在炉火前,凝视着床上那个昏迷的少女。

    它的眼睛是奇异的灰白之色,身高足有七尺,一身漆黑而光亮的毛皮覆满它的全身,面目不清,只是人立般地站着。

    更奇怪的是,它已经这样一动不动保持站姿足足两个时辰。

    当少女嘤咛一声,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

    以为自己已来到了可怕的鬼蜮,她颤声:“你是鬼卒?”

    怪物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一双灰白的眼睛似乎透着某种讥嘲的含义,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少女慌忙往后挪动身子,直到退无可退,背贴着墙,才终于惊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怪物没有动。

    少女趁着这个功夫,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木屋之中。

    木屋……

    她忽然想起来了。

    难道……难道这里是那个昏倒前看到的木屋?

    这么说,自己还没有死?

    想到这里,她的胆子不禁壮了一些——至少,落在这个怪物手里,总比死了要好。

    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怪物,会不会只是一尊雕塑?

    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怪异、太诡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能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活物。

    想到这里,少女壮着胆子,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个怪物的皮毛。

    可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她就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三道可怕的厉喝。

    就好像是催命的符咒,一听到这种声音,她的手立刻缩了回去,美丽的容颜忽然变得极为苍白,脸上流露出一种又惧又恨的神色。

    一道狂笑声蓦然道:“哈哈,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碑雪剑’林敏之,你不是想要为你的师傅报仇吗?我们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出来,难道你害怕了?”

    接着,是一道厉然的长啸:“林敏之,你以为躲在这件破屋里就没事了?”

    最后的声音很慢,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就算不出来,也一样会死的。”

    他们,他们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

    听到这三道声音,少女的双目忽然尽赤,咬着银牙,用尽力气抓紧了手里的剑。

    一幕幕破碎的场景不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一个老者拼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她厉声疾呼:“走,快走!不要管我!”

    但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剑却遽然刺进老者的身体,撕碎了她的喝声——鲜血,像是鲜花一样绽开,那么的娇艳,却又那么的冰冷。

    是的,当时的自己,就在十步的距离之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傅在面前倒下。

    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这是一种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痛苦。

    混,混蛋……既然已没法逃离,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替师傅报仇。

    少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刚刚扶着墙撑起身子,嘴角又忽然溢出了一丝鲜血,让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本身就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再加上长途爬涉,用力之下,几乎立刻就受到真力的反噬。

    难道……难道自己竟然连最后一点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她忽然把目光移向了面前的怪物,想起昏迷前后发生之事,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凄然地哀求道:“求求你……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他们要杀了我,你能不能赶走他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的目光忽然在无意间触及到一样东西,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吃惊地掩住了口。

    怎,怎么会……

    她惊讶地发现,隐藏在怪物黑色的皮毛之下,居然是一只苍白的手——一只细小、惨白而粗粝的手,指尖留着修长卷曲的赭色指甲。

    一个怪物怎么会长着人手?

    还是说,是一个浑身生着黑色皮毛的人?

    她不知道,也根本来不及去想。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怪物能够救她。

    想到门外的三个恶贼,她忽然缓缓伸出了手,慢慢地、慢慢地握住了那只手。

    好冷……

    刚一触及,少女已经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这只手仿佛一截冰冷的剑尖,握住它的时候,就好像握着一块刚从雪窖中取出的坚冰。

    可就在这时,面前的这个凝立不动的怪物,却忽然动了。

    它飞快地抽走了被少女握住的手,转过身,居然出了门。

    它去了哪里?

    它想干什么?

    少女还来不及想清楚这些问题,片刻之后,那个黑色的怪物居然去而复返。

    但是当它返回的时候,手里居然多了一串东西。

    当少女定睛细看,已经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那竟是两只断手。

    这两只手的掌缘处都生有茧,一看就知道出自习武之人。

    断腕处鲜红的血液还在滴落,显然是刚刚被砍下来的,而且外面已忽然没了声音。

    少女立刻反应过来——这两只手是外面那几个仇人的。

    “谢……谢谢你。”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启微唇,梦呓般地说道。

    这一刻,她心里根本没有欣喜,而是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深渊——她虽然逃脱了那三个恶汉的追杀,却落在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手中。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究竟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听到这句话,怪物却忽然笑了。

    它脸上虽然只看得见两只灰色的眼珠,但它嘴里发出的却无疑是笑声。

    只不过这样的笑声刺耳至极,穿云碎石,如割败革。

    良久,怪物才终于止住了笑,沙哑着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来这里?”

    它的声音低沉而可怖,带着迫人的压力。

    少女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怪物居然会说话,但还是回答道:“我叫做林敏之,本是峨眉‘飞琼剑’华林眉的弟子。为了躲避那些仇人,不得已之下,我才逃到了这里。”

    怪物灰白的眼眸一动未动,看不出神情,只是沙哑道:“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你?”

    少女咬了咬牙,似有些犹豫,但终于恨声道:“只因为他们想要窃取我峨眉掌门人令牌,趁着我与师傅这一次下山之际,突施重手,暗算了师傅,又想要杀了我灭口。”

    怪物道:“令牌呢?”

    少女从腰际取下了一块铁质令牌,交到了怪物手里。

    怪物抓着令牌,良久以后,语气忽然又森然起来,道:“那你可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女摇头,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顿了顿,她立刻接着道:“不过,依照前辈的武功,一定也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哈哈哈哈——”听到这句话,怪物又遽然狂笑了起来。

    它的笑声苍然而惨烈。

    无论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可以体味到笑声中数不尽的沧桑。

    看到怪物的表现,少女变了变脸色,不敢再说话。

    怪物笑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重新止住:“你知不知道门外有一块碑石,只要越过碑石的人,都会死。”

    听到这句话,少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怪物冷冷道:“给我一个不杀死你的理由。”

    少女蜷缩身子,惊惶道:“你……你既然之前救了我,为什么还要杀我?”

    怪物冷笑道:“救你是因为我高兴,杀你当然也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它已经伸出了自己手,五指上原本蜷曲的指甲,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比刀锋还要锐利。

    它先前斩断那两个人手臂的武器,显然也正是这可怕的指甲。

    “好!”少女紧闭起了双眼,扬起雪玉一般的脖颈,大声道:“好,那你就杀死我吧!死在你手里,至少也比死在那三个恶贼手里好。”

    可惜的是,她此刻虽然极力装作坚强,一串珍珠般的泪珠,却已经缓缓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下来。

    在曳曳的火光里,此刻的她忽然变得说不出明丽,说不出的圣洁。

    ——生死之间,慷慨而行,本就是一件令人钦佩的事情。

    然而怪物的动作却依旧没有丝毫犹豫,五根长长的指甲,犹如五柄锐利的尖刀,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血肉。

    片刻过去,少女仍未等到死亡的降临。

    生死间的仓皇,让少女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但看到面前的一幕之后,她的瞳孔骤缩,忽然怔在了原地——因为她看到那个怪物居然把自己最锋利的武器插进了它自己的左肩膀。

    “你……你疯啦?”她压抑着讶异,终于还是忍不住叫道。

    怪物的眼中闪过一道可怕的光芒,痛苦地暴喝道:“滚!你快滚!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滚得越远越好!”

    少女凄然道:“我浑身的内腑都受了重创,没办法动弹。更何况,此刻外面是漫天的飞雪,我就算是出去了,也一样是死。”

    怪物闷哼一声,拔出已经深深刺入自己血肉、鲜血淋漓的指甲,抵在了少女脖子前面,目中杀机大盛:“你真的不走?”

    少女闭上了眼睛,慢慢道:“与其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你的手里。”

    看到少女决绝的模样,怪物的心里忽然一颤,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原本足以碎玉削石的指甲,这一刻居然难以刺下。

    “薛大哥,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树影斑驳的林荫小道,一个少女别着手指,忽然吃吃道。

    一旁的少年眉头微蹙,点了点少女的额头,老气横秋:“珍儿,你不要老是胡思乱想。”

    “我在说正事呢!”少女拍开少年的手,白了他一眼,自顾自道:“我倒是觉得死亡并不可怕。我若是有一天真的会死……”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瞥了少年一眼,吃吃笑道:“我就一定要死在你的怀里……如果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一场惨烈而可怕的战斗结束,那时残阳如血,原本苍翠的绿地也已被鲜血湛染成了赤红色。

    “啪”,对面两个黑衣人脸上的碧玉面具骤然碎裂,坠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珍……珍儿?”看到面具后面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心里就好像被无数把利刃穿过。

    他再也没有了力气,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半跪在了地上,凝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大口喘息着:“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对面的女子勉强扶着身边的人站起来,毫无血色的容颜上浮现出了一丝决绝的冷笑:“因为……因为我已不爱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走的,所以我就只有杀了你!”

    一想到这里,怪物突然抱着头,滚倒在地,挣扎大叫:“是你……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你害得我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一定要复仇!”

    “珍儿……”但在怒吼声中,一抹泪痕又从怪物的脸上缓缓淌下:“你虽然害了我,但你一定还是爱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一定不是真的变心,一定是被人胁迫的……

    一旁,少女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怪物,看着它又哭又笑的样子,忽然在心里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悲凉。

    她忽然很可怜面前的这个怪物。

    他变成一幅可怕的样子,终日不敢见人,躲在这种地方,想必已经很多年了。

    究竟是怎么样的痛苦,让他如此痛苦,讳如莫深?

    想着,少女忽然伸出了手,慢慢地探向怪物,柔声道:“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怪物流着泪,定定地看着少女,心神失守下,居然忘记了阻拦。

    少女的手轻轻地拂过那遮蔽着怪物面庞的黑色皮毛,然后一点点地揭开,就好像在拭去一件尘封已久古物上的飞尘。

    当她完全揭开这层面纱以后,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得说不出的骇然,说不出的苍白。

    怪物却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并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珍儿,珍儿……你是不是珍儿……你是不是回来了?”

    也许是被它的经历感染,少女忽然心有所触,不忍心再伤害它,吃吃道:“是……我是的。”

    怪物紧紧地攥着她洁白的双手,牢牢地贴在心口,恳切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珍儿,我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少女怔了怔,咬着嘴唇,过了很久,眼眶有些湿润,忽然动情道:“好,我答应你!我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太好了,太好了!”听到这句话,怪物忽然大笑了起来,就好像一个得到了心仪物品的孩子,立刻拍手高呼。

    它忽然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少女:“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当少女与怪物贴近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这个怪物更加奇特的地方。

    她发现怪物在黑色毛皮下的很多部分,竟然都很柔软——那里面,那里面居然是空的!

    “你……”少女有些说不出话。

    怪物抬头看了看她,仿佛领会了她的意思,天真地笑道:“珍儿,这么多年不见我了,你是不是想要看一看我的真实样子?你放心,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定不会拒绝的。”

    说着,他忽然抓起身上的黑色毛皮,猛地揭开,怪物真实的身躯立刻显露出来。

    尽管在心里早有猜测,但真实地看到眼前这一幕,少女还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黑色毛皮之下,赫然是一具小的躯干——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脑袋,身躯上面的皮肤苍白,经脉血管几乎都斑驳可见。

    以少女的身份和见识,当然认得出,这是中了奇毒“流云散”的独特症状。

    中了这种毒的人,身体四肢会一日日地萎缩,躯干会一日日地透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受尽痛苦折磨——是的,中这种毒的最可怕之处不是死亡,而是折磨。

    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任何人的目光对于这种人来说,都是致命而可怕的。

    这一些,难道都是那个他口中的珍儿做的?那个叫做珍儿的,又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少女的心有些颤动,不敢再细想下去。

    面前的侏儒忽然笑了笑,灰白色的眼睛动了动:“珍儿,你不要怕,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是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你看,你看,这张毛皮就来自一只不长眼的狗熊。我能打死狗熊,也一定能够好保护你。”

    少女讷讷道:“我……我明白。”

    侏儒重新披上八尺长的毛皮,一跃到了凳子上,曳下的毛皮恰好遮住了凳子,给人一种他极为高大的错觉。

    他就像一个向别人炫耀自己东西的孩子一样,大叫道:“珍儿,我还是你的薛大哥啊,你看,我这么一打扮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厉害?你之前是不是就这么被我骗到了?”

    少女沉沉地点点头:“是的,你看起来很威风,很厉害。”

    得到少女的称赞,侏儒愈加得意,那张苍白迥异的脸庞扭曲起来:“珍儿,你也看到了吧!我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你了!”

    少女微笑着,刚刚想要夸奖他两声,眼前却骤然一黑,意识遽然模糊了起来。

    她扶着额头,不好……是真力的反噬……

    “你……你怎么了?”没有听到少女说话,侏儒意识到了不对,停下了话头,焦急道。

    少女强笑道:“我没事……只是,只是有一点累了。”

    侏儒一个翻身,落到了少女身边,伸手搭在了少女的脉搏之上,脸色骤然大变,大叫道:“珍儿,你原来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少女苦笑着,说不出话。

    侏儒跳了起来,道:“你等着我,我去山上找一些草药来,很快回来。”

    还没等少女开口,他就好像一阵风,打开门,冲进了外面漆黑而寂冷的风雪。

    少女怔了怔,心里忽然感到很温暖,很感动。

    她在江湖打拼了十多年,见惯了江湖上各种丑恶的嘴脸,却从未有一个人这样真心地对待过她。

    这个人虽然形貌怪异,但无论是从他刚刚焦急的神色,还是他奋不顾身的举动,她都看得出对方是无保留地对待自己。

    人在世上,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满足了……

    思绪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抹娇俏的红晕,她已不敢再想下去。

    天明,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从沉沉的梦境中苏醒,右手下意识地伸向了自己身旁的宝剑——这是她在无数次的生死磨练中锻炼出来的反应。

    可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敲门声……难道是那个侏儒吗?难道他昨晚真的冒着风雪在雪地里找了一夜的草药?

    她有些不可置信,却还是尽量控制情绪,使声音保持冷静:“请进。”

    门外的人应声而入,果然是那个披着熊皮的怪物。

    凭着气息,他已来到少女身边,顾不得擦干浑身上下结留的冰珠,一上来便问:“珍儿,你现在怎么样?”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少女的心忽然软了许多:“我好多了,你昨晚是不是真的一直在寻找草药?”

    怪物惨白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道:“是的,我找了一晚,终于在悬崖边找到了一株离魂草。这可是治疗内伤的圣品,有了它,你的伤就会痊愈得快很多。”

    少女心头一暖,垂下了头,轻轻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侏儒手足无措,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连连摆手:“我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少女噗嗤一声,忽然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轻轻笑骂道:“傻瓜。”

    听到这个侏儒昨夜都在为自己寻找草药,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摘取这一株离魂草,少女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已一点都不讨厌这个侏儒——无论是他对自己的精心呵护,还是他的恋恋不舍,都让她渐渐忽略了他本身的缺陷。

    电光火石间,她仿佛心有所感——也许这便是爱。

    爱情不分年龄,不论形貌,只是一场真心交换的过程。

    听到这句话,侏儒的脸忽然涨得通红,过了很久,才吃吃道:“珍儿,我去给你熬药。”

    “等一等。”少女想了想,忽然挣扎着坐起身,道:“那三个追杀我的人,他们死了没有?”

    侏儒脸色一沉,道:“我上次之所以没有杀了他们,只因为他们还没有过界。但既然他们惹了珍儿你,下次遇到,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少女点点头,忽然飞红了脸,慢慢道:“薛大哥,外面在下雪吗?”

    她已经知道面前这个侏儒的名字,第一次叫出口的时候,有些羞怯,更多的却是激动。

    听到少女的问题,侏儒虽然有些惊讶,却还是道:“这雪昨晚夜半时分本来已经停了,可看天光,似乎过一会儿又要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回过味来,停下了手里的药杵,急切道:“怎么了,珍儿,你难道要离开这里吗?”

    “不,不是的,我绝不会再离开薛大哥你的身边,我只是……”知道对方是误解了,少女立刻解释。

    她的声音忽然又轻了下来:“我只是想在下雪的时候,让薛大哥扶我出去走走。”

    侏儒仍有些不放心,将信将疑道:“怎么了?”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郝然一笑:“等会儿,出去了我再告诉你。”

    侏儒愣了愣,但等天上陆续飘零起了雪花,他还是放下药杵,听话地扶起少女,朝着门口走去。

    雪花一片片地在空中盘旋飞舞,天地间一片肃然的白。

    少女和侏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她红着脸道:“薛大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扶着我出来了吗?”

    侏儒愣着:“不知道。”

    少女娇丽的容颜上浮现出了笑容:“因为……因为那个传说呀。传说中,一对恋人走在飞雪之下渐渐白了头,那这对恋人的爱情就会受到神灵的祝福,必定也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侏儒心头巨震,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薛大哥,你知道那个传说吗?在风雪之中白头的恋人也一定能够在人生的岁月中白头偕老,走到最后……”

    是的,是的,记忆里的回音里,似乎也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默然走着,两人已经临近石碑,少女看了看前面那块暗红色的界碑,有些不解:“薛大哥,你为什么不能走出这块地方呢?这个地方已经困了你太久太久。”

    听到这句话,侏儒脸色变了变,忽然语气生硬道:“不行!我当年已经发过了誓言,终身绝不越过这块界碑。”

    少女吃惊道:“为什么?你是在什么时候发下誓言的?”

    听到这个问题,侏儒瞳孔一缩,忽然顿住了脚步:“在……在你背叛我之后。”

    这句话让少女猛然一怔,随即恍悟,侏儒说的“你”,想必是指那个叫做珍儿的少女。

    看来那个叫做珍儿的少女,果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极大的创伤……

    少女有些心疼,拉起他的手,柔声道:“但是现在我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呀,而且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你,薛大哥,那个誓言已经完全不作数了!”

    听到这句话,侏儒豁然一怔,顿在了原地,神情挣扎万状。

    过了很久,他欢喜地大叫了起来:“对!对,你说的对!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说着,他忽然拉起少女的手,鼓足了勇气,大步跨过了那块半尺高的石碑。

    “哈哈,珍儿,珍儿……我终于不用被困在这个地方了!”这一刻,侏儒就好像个天真的孩童,围绕着少女又叫又笑。

    少女也微笑道:“是啊,薛大哥……”

    可是她的话刚说到这里,脸色就忽然变了,突然疾呼道:“小心!”

    话音刚落,三道森然的银芒已经从侏儒的背后亮起,狠狠地刺向了他。

    侏儒的耳朵一动,便已经听到了背后的破风声。

    他手指一弹,长长的指甲变得像是剑锋一样锐利,身子一侧,已经反手划向身后的长剑。

    三道痛苦的惨呼,三只断手冲天而起。

    还未等那三个人后退逃走,侏儒的五指张开,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们的咽喉。

    三个大汉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暴突着双目,软软地倒了下去。

    侏儒转过身,就好像一个做了好事等待奖励的孩子,来到少女身边,微笑道:“珍儿,你看,我已经替你把你的仇敌杀死了……”

    大仇得报,少女的眼眶中忽然涌出了热泪,喜极:“薛大哥,谢谢你,谢谢你……”

    侏儒笑着道:“珍儿,你根本不需要感谢我……”

    他刚刚说到这里,脸色就骤然变了。

    他虽然还在笑着,可是,此刻他那张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靥却忽然扭曲起来。

    这种笑容当然已经谈不上天真,相反,只剩下了诡异和可怕。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就看见自己披着的黑色熊皮上,正扎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匕首上涂着幽绿色的粉末,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痛苦地笑了起来,眼神中混合着惊疑、痛苦、不解与折磨,道:“珍儿,怎么会是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叫我珍儿!”那个原本娇弱温柔、像只小猫般的少女,这一刻却忽然拔身而起,目中带着深深的不屑之色,嗤笑:“可笑的侏儒啊!你难道忘记了吗?你的那个珍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把她杀了——把她和她的情郎一同杀了,埋在了这一片土地之下!”

    这本是一件足以令任何美梦破碎的事实,但侏儒却好像没有听到,他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口中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道:“珍儿,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女冷冷道:“不为什么。你要知道,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

    侏儒在瞳孔扩大。

    少女道:“我在孤鸿榜上雇了六个最便宜的杀手,自己故意承受重击,造成重伤的模样,冒失地闯进你的木屋。有那三人的追杀,很快就骗取了你的信任。然后,约定在我进入后的第一场雪,我带着你走过那块界碑,让另外三人骤下杀手。我当然也知道,凭着这三个人实力,自然是杀不了你的,所以我才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到你对我防范最放松的时刻——也就是你认为一切威胁都已经消失的时候,我再用这柄匕首结束你的生命。而且,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峨眉派的林敏之,那一块令牌只不过是天巧阁的仿制品罢了。你这么多年不涉足江湖,果然已经连识物都已经退步了。”

    侏儒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

    少女走上前,俯下身,拔出了匕首,按在了侏儒的脖子上,冷笑道:“现在,我只要割下你的头颅,就可以去孤鸿榜上换取三百两的黄金。说起来,当初发布赏金的那个人,想必也就是这个对你恨之入骨的珍儿吧。可笑啊,你这个丑陋而恶心的侏儒,居然一直以为我喜欢你。实话说,我根本就没有对你动心过。”

    回光返照般,侏儒眼中已慢慢恢复清明,他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喘息道:“就算……就算你不是珍儿,但我之前为你做了那些事情,你难道……难道就……”

    少女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冷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像你这样畸形丑陋的怪胎,无论你为我做什么,我都绝不会感动,更绝不会爱上你!”

    “你……”听到这句话,侏儒就好像被人在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脸上急剧地扭动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每一次尽心尽力地去爱一个人,都只能换得这样的结果……

    ——只因为他面目丑陋?

    ——这究竟是他的错,还是这个世界的错?

    少女不再说话,也许觉得和这个丑陋的东西再多说一句话,都实在恶心了自己。所以,她已经举起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

    但就在这时,侏儒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暴射出一丝疯狂的神色。

    他手指微微一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一根指甲直直地送进了少女毫不设防的心口。

    他嘴角流出青碧色的血液,看着面前那一张慢慢失去血色的俏脸,喃喃低语:“……珍儿,珍儿,让我们一起死……让我们一起死吧……”

    少女的匕首再也不能刺下,眼眸中的光彩渐渐消失。

    雪,从无尽的天空飘落,像是飘零的精灵,慢慢地、慢慢地为这两个再也不能动弹的人,披上一层圣洁的外衣。

    武侠江湖

    本期琅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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