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苟活（20）

[非虚构]苟活（20）

是夜，我再一次失眠，我又开始想陈月，控制不住的想，虽然虾米去了海南，可是他和陈月偶尔还会互相问候，从虾米那里我得知陈月去年生了一个儿子，如今算来，已经八个月了。

陈月已为人母，她应该是把我忘了吧！可我还是想她，陈月交给我的那张银行卡，一直被我放在贴身的衣兜里，陈月曾说过要把她的私房钱连同人一起交给我，如今物是人非，倒是这唯一的念想陪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第二天起床，我发现母亲红肿着双眼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想来母亲也是一夜没睡，我倚在窗前的那棵柿子树下，心也慢慢变得和那棵树一样了，光秃秃，空落落的。

早饭快做好的时候，母亲让我骑上电动车去杨睿家把她和孩子接过来。时隔两年，这是我第一次去杨睿家，当年杨睿就是在这里把我手机里的照片偷偷传到她手机上的，这件事我从没质问过杨睿，有些事，再去追究也于事无补，说出来反倒还伤感情，倒不如让这根刺独自在我心里腐烂成泥。

一走进客厅，我就被挂在墙上的十字绣吸引了目光，脑海里兀自响起了陈月的那句，她皮厚，即使被针扎几下也不疼的宽慰语，多善解人意的女孩儿，鼻子一下子就变的酸酸的，陈月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问我怎么了？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告诉杨睿外面风大，扬起的沉沙吹入了眼睛里。

坐在车的后座上，杨睿试探着开口，她说她见过张晓敏了，时隔这么多年，张晓敏出落的越发动人了，远远看去，就跟那电影里的明星似的。

是啊！就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我也见过她了，走在人群里，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不仅仅是金钱堆砌出来的闪亮，还有卓尔不群的气质，确实够魅惑，够动人。

娶了张晓敏，我绝对不亏，这是杨睿说的，接着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以张晓敏的姿容，绝对能甩陈月十八条街。

越是长大，我越不愿和杨睿争吵，即使她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问杨睿，以张晓敏的条件，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为何独独对我青睐有加，难道这符合常理？

杨睿说，张晓敏也就是表面风光，虽然她手里握了大把的相亲资源，可是不光彩的过去毕竟在那里摆着，真正有条件的人是绝对看不上张晓敏的，她手里握着的那些资源，也不过是被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再说了，张晓敏毕竟把清白的身子给了我，难道还不许人从一而终？

原来在杨睿的眼里，我也就配与歪瓜裂枣为伍，至于清白，呵呵，张晓敏她会在乎吗？

杨睿劝我想开一些，再怎么说我和张晓敏曾经还有过那么一段感情作支撑。见我不说话，杨睿似乎是转移了话题，她让我今天帮她看孩子，因为昨天晚上母亲一宿没睡，只觉得心里就像塞了一块儿棉花，闷闷的上不来气，所以她想趁着今天天气好，带母亲去镇上做检查。

杨睿总是能够轻而易举抓住我的软肋，她知道我顾忌的那一个点在哪儿？

杨睿在家照顾孩子和父亲，而我则带着母亲去镇上做检查。一番折腾下来，医生把母亲打发出去，这位看起来颇有权威的老大夫表情严肃的看着我说，母亲的心脏病单用药物已经无法控制了，再加上母亲的高血糖，情况比较复杂，只能去大医院里做支架。

回去的路上，坐在后座的母亲冷不丁的问我她还能活多久？我告诉母亲不要想太多，病情还没有恶化到那一步。母亲轻轻的叹了口气，她说她不怕死，她就是放心不下我，母亲说要不是因为父亲没人照顾，她早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也免得半死不活的拖累我。

快到家的时候，母亲小声的问我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执念，跟张晓敏重归于好，她说自己就剩下这一桩心事了，如果能看着我娶妻生子，她就是死也瞑目了！

停下车子，我无力的闭上了双眼，人啊！逃的开的是命运，逃不开的是选择，甘愿被金钱奴役的人，永远没有资格抱怨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如果真的有轮回，我只希望能在黄泉路上魂飞魄散，再也不愿约定来生。

吃罢午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唠起了闲嗑。杨睿一边嗑瓜子一边逗弄孩子，母亲则捧着一杯温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瞎扯，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和杨睿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我表态。

心里最后的一点不甘终究也被亲情蚕食殆尽，我刚要张嘴认命，一道晃眼的白光倏然划过眼皮，我扭过头，发现是萍姑掀开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萍姑满脸的笑意盈盈，她扭动着腰肢在母亲身边坐下。

“石头啊！姑想吃你的喜糖了，让吃不？”

“哪能不让吃呢？天天盼着萍姑来呢！这小石头的婚事儿全仗着萍姑操劳，改明儿得让石头领您到县城的‘迎宾楼’好好的饱饱口福。”不等我表态杨睿就把话茬子接了过去。

“萍儿，这次有几成把握啊！你也知道石头这孩子害羞，人家女孩老也相不中他，这混小子倔脾气上来，可别又把人姑娘给得罪了。”母亲说这话时，眼睛一个劲儿的瞄向杨睿，她眼神里的意思我懂，这事儿得有个人拿主意，显然，能够拍板儿的人不是我。

母亲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萍姑锐利的双眼，这种事情许是早就见怪不怪了，萍姑干脆把探寻的目光转到了杨睿身上。

杨睿尴尬的笑了笑，她问女孩是哪里人？家庭怎样？个人条件如何？

萍姑说女孩是她大姑姐村里的，名叫香香，香香的外貌那绝对没得挑。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香香为人正派，心眼实诚，勤俭持家，过日子精打细算，嫁到我们家，绝对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母亲和杨睿听的眼冒金光，萍姑余音未停，母亲便赶紧插话“这香香条件恁好，咋滴还没找到婆家。”

萍姑一拍大腿，哈哈笑着说这事儿都怨她，是她一开始没把事情说清楚。萍姑解释说香香是结过婚的，不过遇人不淑，她那个丈夫喜酒，喝醉了就打人，香香生下女儿后，月子没出就被男人打，香香妈心疼闺女，这才逼着俩人离了婚……

母亲和杨睿在一旁陪笑的很尴尬，精明如萍姑，哪里会不晓得这假笑背后的态度。萍姑站起身说让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末了她又强调香香是个好女孩，如果我们愿意就早点儿给她个信儿，如今形势在那里摆着，别看香香是二婚，多少人争着抢着要呢！

萍姑前脚一离开，母亲随后就伏在被子上哭了起来。杨睿红着眼眶去安抚母亲，母亲摆正身子说萍姑太欺负人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正八经的大小伙子，怎么能娶一个二婚的女人呢？

杨睿来到我跟前，扬起胳膊揪住我的领子。她说今天我必须得给她一个准话，张晓敏娶还是不娶，我都得拿出一个态度。她能够容忍我的任性和长不大，可她不会惯着我气人的性子，如果我继续混账，她不介意替父母清理门户。

母亲跌跌撞撞的扑到我身上，拉着我的手让我跟杨睿认错。

杨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背过身子的那刻，我的委屈也早已悲伤成河。

我是一个男人，纵使心里千疮百孔，我也不说。

半个月后，我和张晓敏订婚了。

订婚这天，母亲和杨睿在家里张罗了四桌席面款待亲朋。杨睿特地为父亲买来了一套蓝色的西装换上，看着父亲在那里“正襟危坐”，母亲高兴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酒至半酣，坐在我旁边的伯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伯父语重心长的告诫我，无论什么时候，做人都不能忘本。这些年来，我们这个家多亏有杨睿撑着才不至于散成一盘流沙，如今我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应该像个爷们儿一样，扛起自己应承的担当。

伯父让我向杨睿敬酒，以感激她为家庭的付出和操持。杨睿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了父母的中间。

我端起一杯酒绕到杨睿的对面。杨睿看向我的眼神里尽是坦荡，我高举酒杯“姐，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仰起脖子，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热烈的鼓掌，宴席继续。有些长辈已经醉了，大家尽情的释放琐碎的苦闷。醉醺醺的男人从这张桌子趔趄到另一张桌子，女人们则扎在一起嘻嘻哈哈，咋咋呼呼。

人生之幸不过如此，我开心的时候，大家也都在笑。

杨睿绕过喧闹的人群，挨到了我的身边。

“石头，别怪姐，其实姐不糊涂，我也是没办法。”

心里好像滴进了什么东西，五脏六腑都被洇的潮湿。

“陈月那件事儿是我做的不对。”长久的沉默之后，杨睿接着说“以后和晓敏好好过，我是你姐，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

我不知道说什么，轻轻的“嗯”了一声。

张晓敏突然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脖子。

“说什么呢？”

我指了指杨睿“你给了我姐什么好处？这么快就被你收买，正在给我立规矩，结婚以后不许欺负你，事事都要让着你。”

张晓敏环绕在我身上的胳膊很快转移了阵地。她和杨睿亲昵的挽在一起，贴耳说着悄悄话。

我抬起头，天空的月亮格外圆。如果我能忽略心底的那点儿空缺，我一定会是个幸福的人。

这一年的国庆节，我把张晓敏娶回了家，所有参加我们婚礼的人都说我和张晓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也许真如虾米婚礼前一夜告诉我的，婚姻这档子事儿，其实和谁过，结局都一样。就像陈月在QQ动态里晒出的幸福，曾经的感情再深，也只是一段无关未来的风花雪夜，即使心里真的苦，也要假装很幸福，装着装着，也许幸福就真的来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