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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深秋。
夕阳的余晖打在长长的古道上,让原本就孤独寂寥的古道显得越发孤寂。
一片落叶被风吹起,在古道上空盘旋,没有人知道它将会飘向何方。
如同许多人的命运,知道开始的地方,却无法知晓结局。
古道在暮色里逐渐黯淡下去,连刚刚吹起落叶的风也停下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驾!”
突然间,寂静的古道上劲马长嘶,从古道南边飞驰而来一辆马车,来势迅猛,快如闪电。
赶车之人一身劲装,四十左右的年纪,身上却有不下十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在左胸上,长长的一道口子,看起来极为骇人。
他显然是刚刚受伤不久,有几处伤口还在流血。即便如此,他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甚至将马车赶得越来越快了。
转眼间,这辆马车就翻过了山梁。古道又归于平静。
但紧接着,又有几匹劲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无一不是黑衣蒙面 ,身后背着长剑。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江望北!你逃不掉的!”
话音刚落,已有人拦在马车前面,轻功之高,实属罕见。
“哈哈哈……”
笑声从马车上传出来,接着马车戛然而止。因为停得太猛,车轮居然在古道上留下了长 长的印记。
“各位一路穷追不舍,看来势必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江望北双手握着缰绳,并没有从马车上跳下来。
江望北是江南苏府的大总管。苏府原是名门望族,无论在朝野还是江湖,都有极高的威望。而江总管其人素日里也极爱交朋友,为人仗义,性格豪爽,颇受江湖朋友的敬重。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苏府不知道是得罪了哪方势力,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江望北拼死搏杀方才救下了夫人与小公子。原以为出了江南地界后会轻松一点,却不料追杀没有半点放缓的迹象,且大有斩草除根之意。
“江总管在江湖上的名望我们是知道的,在下对江总管也是佩服得很。只要江总管能交出马车上的人,我们兄弟几个自然不会为难江总管。”
为首的黑衣人对着江望北客气地抱了抱拳。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江望北了。”
江望北看着对方却不客气。他将缰绳交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回身递给了马车里的人,沉声说道:“夫人,此战我恐怕要留在这里了。你带着这封信去岚州山庄找到楚岚州,只要夫人把信件交于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既然如此,江总管,那就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车前的黑衣蒙面人早已蓄势待发。
“江总管,你……”车里的女人听完江望北的话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夫人不必多言。这剩下的路得靠夫人自己了。”
江望北将缰绳交到了女人手上,跳下了马车,随即在马后重重地拍了一记。
一声长嘶,马车冲出了重围,向北飞驰而去。
“承蒙各位抬爱 ,动手吧。”
看着马车逐渐远去,江望北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古道西风,夕阳西下,人在天涯。
一杆红缨枪,五柄剑,在夕阳与风声里交织着。
很快,风停了,风声也停了。
长长的古道上多了五具尸体。
江望北还没有完全倒下,他的红缨枪插在古道上,他一只手扶着枪,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枪头,枪头已经插进了对面蒙面人的心脏里。
这是自杀式的打法。
一换五,值了。不管怎么说,他也给夫人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他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嘴角挂着微笑。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打在江望北浑身是血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金色的光芒。
他这样做值得吗?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可是他已经死了,所以这一切已经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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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州山庄。
楚岚州正在喝酒。他每天都要喝酒。他喜欢酒,喜欢花,喜欢姑娘,也喜欢朋友。
他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岚州山庄。他需要的一切,岚州山庄里都有。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
功成名就的人应该都是老人,但是楚岚州非但不老,而且还很年轻。
楚岚州才不过三十几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他举着酒杯,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
为什么月亮总是悬挂于天空中呢?
他总是会想一些莫明其妙的问题,想不通的时候,他就去练剑或者喝酒。
所以他的剑天下无敌,他的酒量也天下无敌。
岚州山庄建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脚下,世人皆知。楚岚州的名气虽大,但奇怪的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很少。
有名气的人如果天天在外面秀,容易死得早。
这是楚岚州的座右铭。
他虽然名气很大,却善于隐藏自己,所以他活得很好。
几杯酒下肚,他又开始舞剑。
可是这次他才刚刚开始,就听到了马车声,声音清脆而焦急。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会这样拜访岚州山庄了。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山庄门口。
“是江总管让我们来的。”车上的女人显然也是聪明人,直奔主题。
“江南苏府江望北江总管。”似乎怕没人能听懂她的话,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大门应声而开。
“江总管要我把这封信交给楚岚州。”
女人从怀里拿出了信。
显然她并不是江湖中人。她既不认识楚岚州,也不知道楚岚州在江湖上的地位。
如果她知道,她恐怕也不会直呼其名。
楚岚州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信,是他熟悉的笔迹。他迅速打开浏览了一遍,随即说道:“苏夫人,请带公子安心歇息。江大哥交代的事情我接下了。”
做事的人是很少废话的。话多的人往往做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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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月圆。
月圆,月明。
又一阵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岚州山庄大门口那珠银杏树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几片枯黄的叶子。此刻,这几片叶子恰好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被秋风吹落,还是被马蹄声惊落。
十六匹马,十六个人,都是黑衣蒙面。
他们看到了那辆他们一直在追的马车。他们也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驶进了岚州山庄。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没有人不知道楚岚州,更没有人不知道楚岚州的剑。
“怎么办?”一个黑衣人看着岚州山庄的大门举棋不定。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楚岚州!”也有声音不知死活地说道。
……
“各位,还是请回吧。”
月光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柄剑,漆黑的剑鞘,鲜红的剑穗。
“你……你就是楚岚州?”
“我就是楚岚州。”
“快把那对母子交出来!”
“那要劳烦阁下亲自去请。”
“怕你不成!”
话音未落,说话之人已经从马上跃起。
黑衣人刚一跃起就已掉下马来。
没有人看清楚是怎么发生的,只觉得那月光在一瞬间更明亮了一分。
也没有人再开口。一群人全都调转了马头,来时多快去时就有多疾。
看着在月光下消失的黑衣人,楚岚州也转身回到了山庄。不多时,他手上已多了两封书信。
“把这两封信即刻送出去。”
“是,庄主。”
一个黑影从黑夜里走了出来,飞跃上马,也消失在了月光下。
楚岚州看着月光,久久不语。
“庄主,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们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从楚岚州身后传来。
“为了一杯酒。”
楚岚州没有回头,也幽幽答道。
“为了一杯酒?……值得吗?”
楚岚州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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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春楼。人称天下第一楼。
凡是来到听春楼的人,没有人愿意自己离开,除非迫不得已,比如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
在这里,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甚至那些你不知道自己想得到的这里也有。
曾有一位不信邪的人到了听春楼,说想看肚脐长在眼睛上方的美女。他以为自己绝对是胜券在握的,哪知他话音刚落,他眼前的那群正在跳舞的姑娘们就倒立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还特意把肚脐露了出来。
他为此输掉了一只手,但他却输得心服口服。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怀疑过听春楼的实力,哪怕是私下里也没有。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听春楼最让人迷恋的是叶轻尘。
叶轻尘是所有江湖人的梦中情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看叶轻尘一舞而倾家荡产,甚至丢了性命。
只有一个人除外,一个叫林秋离的穷书生。
林秋离人如其名,手里摇着一把扇子,眉宇间却总是有几分淡淡的秋意。他虽然一副落魄模样,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写诗填词。
叶轻尘起舞的词曲都出自林秋离之手,所以无论何时,林秋离都可以坐到离叶轻尘最近的地方。
有人甚至见过林秋离唉声叹气进了叶轻尘的闺房,第二天又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为此,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了林秋离的命。
但没有人敢。
因为林秋离还有一个名字,夺命书生。他手中的扇子没有人敢轻视。
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听春楼外寒意袭人,听春楼内却是温暖如春。
林秋离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正在享用着他最喜欢的美食,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庄主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林公子。”
影子从怀里拿出信,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林秋离接过信认真看了几遍。
“我会准时赴约的。”
“那我就先替我们庄主谢过林公子了。”
影子抱了抱拳,也不等林秋离开口,就倏然而逝。
林秋离怔了一怔,随即也转身下楼,下楼的时候他看了看叶轻尘的闺房。这个时候的叶轻尘应该还没有起床。她睡得晚也起得晚。
“唉……”
走出了听春楼,林秋离一声叹息,眉宇间的秋意更浓了。
他为什么叹息?是因为秋风萧瑟吗?还是因为刚刚收到的信?
“就这样走了吗?”
他的身后突然也传来一声叹息。
“我已经白吃白喝了你这么久,不好意思了。”
“是我养不起你,还是我要你还了?”
“我有不得不离开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什么事?”
“我曾经输了半句诗,现在得去偿还。”
“为了半句诗就要抛下我?”
“我此去也许再无回来的可能了。”
“值得吗?”
“谁知道呢。”
“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去?”
“我已经说过,此去也许再无回来的可能了。”
“行,那你去吧。”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秋离没有回头。他再次大步向前,跨上了那匹被他照料得很好的马。
秋风起,秋风又停。
一切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有路面上两行脚印在秋风里见证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也没有人知道,是否有泪水掉了下来。
又一声劲马长嘶,林秋离消失在秋风里。
听春楼里笙歌渐起,隐约中似乎有人在歌唱,歌声忧伤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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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什么东西是美丽而又短暂的呢?
很多人会说是流星。
其实,除了流星以外还有一样东西同样美丽而短暂,那就是蝴蝶。
此刻的姚如年就在看蝴蝶。
姚如年喜欢生命,喜欢这世间所有的生命。但在这所有的生命中,他最喜欢蝴蝶。
没有一种生命能如蝴蝶那么美丽。姚如年总是这么说。
姚如年是一个浪子,一个似乎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人。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养花和看蝴蝶上面了。
但他养花又和其他人不同。
其他人养花,总是把花从别的地方带回家里。藏于深闺,养在温室。
姚如年也把花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只不过,他总是把千辛万苦偷来的花随随便便地种在路边,美其名曰:一路种花。
除此之外,每年的秋天他都会去一个地方,找十三娘喝酒。
这个世上奇奇怪怪的人很多,十三娘就是其中一个。
和姚如年一样,十三娘也是一个似乎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人。她性格豪爽,朋友很多,亲人却很少。严格来说,被十三娘当作亲人的只有姚如年一人,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他们又把彼此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很久前的某一天,十三娘从远方归来,路过一片花海,不禁停下了脚步。
“呃,这位姐姐,你有酒吗?”
十三娘正在看着花海发呆,忽然听到了一声悦耳的“姐姐”,然后就看到了姚如年。
“酒我当然有。”
说罢十三娘就把腰间的酒壶递给了姚如年。那个时候十三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点防备也没有。
姚如年接过酒壶,却没有喝,而是浇在了路边的一棵花上,一棵他刚刚种下去的花。
“你这是要把花灌醉吗?”
十三娘突然觉得有趣极了。
“不不不,我在种花呢。我的酒没有了,恰好看到你腰间有酒壶,就和你要咯。”
姚如年也不客气,傻笑着看着十三娘。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姚如年。”
“好名字。”
“姐姐你叫什么呢?”
“我啊,我当然叫姐姐咯。”
十三娘有意想逗逗这个看起来憨憨的男孩。
让她没想到的是,就这么随口一说,她与姚如年居然真的建立起了某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来。
所以他们两人无论身在何方,每年的秋天都会回到十三娘的小院子里,接待一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一起喝一杯秋天的酒。
这个秋天也一样。
姚如年与十三娘正在小院里喝酒,傍晚的余晖中,忽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庄主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姚少侠。”
影子站到姚如年身前,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了一封信。
姚如年接过信认真看了起来。
“我会准时赴约的。”
“那我就先替我们庄主谢过姚少侠了。”
影子抱了抱拳,随即就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
“小弟有事?”
“老姐呐,我得去一趟岚州山庄。”
“不去不行?”
“不行。”
“为什么呢?”
“唉,我偷过楚庄主一盆花。”
“哈哈哈……”
笑声,两个人的笑声。
“来,干了这杯酒,老弟。”
“干杯 ,老姐。”
酒醉酒就会醒。天黑天就会亮。很快天就亮了。
姚如年走出了十三娘的小院。他走出来的时候,十三娘还没有醒。
“老姐保重。”
姚如年轻叹了一声,就纵马在秋风里飞驰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十三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握着一柄长剑,一柄很久没有出过鞘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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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很深,夜也已经很深。可岚州山庄还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醉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楚庄主居然也有求我这个穷书生的时候。”
林秋离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面的楚岚州。
“就是就是。我当初不过是拿了你一盆花,你就把我追出了关外。我怎么说来着?迟早有你求我的时候,怎么滴,我没说错吧。”
姚如年两腮通红,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似乎很快就要从身上掉下来。
“去,给姚公子换一身好看些的衣服去。”
楚岚州是一个既有涵养又有品位的人,他才不在乎眼前这两个人挖苦他,可是他实在见不得姚如年那种吃不上饭的样子。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怕楚庄主事后为这衣服再追杀我呢。”
姚如年嘴上是一点不饶人。
“两位公子真是说笑了,江湖上谁不知道两位是我们庄主最好的朋友呢。”
楚岚州身边的婢女有些听不下去了,不由地要为主人辩解。
“我这种穷书生,怎么可能和富可敌国的楚庄主是最好的朋友呢,姑娘真是太抬举我了。”
林秋离酸溜溜地回应着。
“想当年我都要饿死了,大名鼎鼎的楚庄主,可是连文钱都没给过我呢。”
姚如年也继续附和着。
“要不是因为我这次确实需要你们帮忙,你以为我就那么想见到你们。哼!”
“到底是什么事,连楚庄主也需要帮忙呢?”
“送两个人出关。”
“什么人?”
林秋离和姚如年听到这里都正色起来。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江大哥所托。”
“就是那个曾与你比酒,喝了三天三夜最后赢了你一杯酒的江望北?”
“就是他。”
“对手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行事狠辣,且不死不休。”
沉默。
三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我们怕一件事不是因为它发生了,而是因为它还没有发生。
令我们恐惧的往往都是那些未知的事情。
因为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
同理,最可怕的对手也是那些我们还没有遇到的人,因为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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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不管我们有多害怕,还是得去面对。只有面对了,才会有结果。
楚岚州答应林秋离这次回来以后会和他再对一次诗,对多久都可以。
他也答应姚如年,岚州山庄的花可以随便搬,想搬多少搬多少,搬空了都行。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都活着归来。
从岚州山庄出关,只有一条古道可走。这唯一的一条路上至少有三道关卡,三道易守难攻的关卡。要出关,他们必须得冲破这三道关卡。没有任何绕行的办法。
天一亮,岚州山庄里便驶出了一队人马,簇拥着两辆马车。
林秋离一身青衫,摇着扇子行在最前面。
后面跟着姚如年,破破烂烂的衣服,嘴里叼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花,时不时地在马背上伸着懒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是要去游山玩水。没有人见过他的兵器,也没有人知道他用什么杀人。
再后面就是楚岚州,一袭白衣,身后一柄长剑,黑色的剑鞘配着红色的剑穗。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山梁,走在最前面的林秋离突然间唱了起来,歌声忧伤而寂寥。
“哎哎,别唱了别唱了!真难听,你把我的蝴蝶都惊飞了。”
后面的姚如年骂骂咧咧,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
山梁上很多树已经枯黄,落叶堆积在路上,被马车压出沙沙声。
“出了山梁就是第一道关卡了。”楚岚州突然高声说道。
“如果真如楚庄主所言,对方人数众多,且不乏高手,那么我们不宜恋战,最好尽快脱身。这第一道关卡就交给我了,我拖住他们,你们只管向前,别回头。”
走在最前面的林秋离也高声说道。
“林病子,你可得宰了他们啊。”
所有人中就数姚如年最年轻,说起话来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心吧,岚州山庄不见不散。”林秋离一派胸有成竹。
翻过山梁,他们就看到了六个人六匹马六柄剑,全部黑衣蒙面,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为首之人乃是一位老者。
“楚庄主,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这里就交给我了。”
林秋离一马当先,冲到了为首的蒙面人身前。
“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老者开口说道。
“那你得先问问我手中的扇子。”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十招有余。老者剑法之阴险毒辣可谓世间罕见。
“哈哈哈,想不到消失了十多年的余大先生居然也出山了。”
“老夫也着实没有想到,这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夺命书生果真有两下子。”
说话间,其他五人也围了上来,林秋离以一对六,拆了已经不下百余招,手中的一把扇子上下翻飞,被他耍得煞是好看,根本不像一件杀人的武器。但没多久,伴随着几声惨叫,对方已有三人倒下。
“余大先生就这点本事吗,不妨全使出来让我这穷书生开开眼界。”
又过去了几十招,剩下的三人也已逐渐落了下风。
可就在此时,三个黑衣人突然换了一个阵式,原本主攻的余大先生退到了后面,另外二人对林秋离展开了以命换命的攻击方式。
林秋离正有些纳闷,那退后的余大先生对着林秋离的后背就射出了许多毒针。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绝美的身影凌空飞来,竟用自己的身体替林秋离挡下了那些射出来的毒针。
叶轻尘,来人居然是叶轻尘。
林秋离根本没有想到叶轻尘会来,更没有想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轻尘会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毒针。
余大先生也没有想到。但就在这一瞬间的错愕,余大先生还是抓住了机会,趁着林秋离伸手去接住倒下去的叶轻尘,他又刺出一剑,剑尖直向林秋离的胸膛。
林秋离抱起叶轻尘跃出了重围。
“你这是为什么呢?”林秋离看着奄奄一息的叶轻尘。
“因为我爱你。”叶轻尘不假思索地说道。
“能为你挡下毒针,我很高兴……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也不后悔。”叶轻尘还在微笑着。
围攻再一次袭来,而且又增加了三个人。
林秋离怒了,他平生最见不得阴险小人。
“今日各位谁都别想走!”
“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秋风瑟瑟,落叶纷纷,剑光重重,扇影翩翩。
很久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关卡边上多了九具尸体,包括余大先生。
余大先生倒了下去,闭上眼的时候,他还是无法相信,他无法相信一个人居然有那么强的生命力。
他看着被鲜血染红了的林秋离,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
“为了半句诗。”
“半句诗?哈哈哈……”
余大先生在难以置信的笑声中闭上了眼睛。直至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懂。
林秋离抱起叶轻尘的尸体,艰难地迈动着脚步,但还是一个踉跄倒下了。
“楚兄,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诗就只能等下辈子再赢你了。”
林秋离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他怀里还抱着叶轻尘。
古道又恢复了平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人知道叶轻尘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刚好出现在这里。但她就是及时出现了,而且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值得吗?”
“当然值得。”
世间最伟大的就是爱。没有爱,这个世界将黯淡无光,到处都是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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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风又起。
快到居涯关的时候,寂静的古道上突然间热闹了起来,马蹄声阵阵。
“呃,那个楚庄主啊,下面那个关卡归我了吧。”
姚如年的嘴里还叼着一朵花。
“是得交给姚兄弟了。”
楚岚州迟迟不见林秋离追上来,心里不禁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哎呦喂,以前一直喊我小贼,现在喊我兄弟,啧啧啧,在下不敢当不敢当啊。”
姚如年可是不放过任何挖苦楚岚州的机会。
“楚庄主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西出阳关无故人,楚庄主你就向前走吧,向前走啊莫回头。这里就交给我了。”
居涯关外,八匹马八个人八柄剑,同样的黑衣蒙面。不远处的墙头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正在用小刀修自己的指甲。很小的刀,却很锋利。
“楚庄主直接冲过去,千万别停下来。”
姚如年虽然年纪轻,但他为了一路种花却也走过不少的路。他知道后面的路肯定会越来越艰难。但他们不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他们就会被围困在居涯关,绝无再逃出去的可能。
楚岚州挥鞭打马,剑已出鞘。剑光一闪,已有两个人倒下。
楚岚州的剑快,但对方的合围更快,刚有人倒下,便又有人补了上来。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耽搁已经足够,因为姚如年已经出手。
没有人见过姚如年的兵器,因为他的兵器是飞刀。飞刀藏在他那破破烂烂到处是补丁和窟窿的衣服间。飞刀无处不在,甚至摘叶也可以杀人。
合围在收紧,姚如年的飞刀也如疾雨般射出。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看清的时候人已经倒下,脖子上也多了一个伤口,和一柄小小的飞刀。
这个世界上不管有多厉害的人,都会有另外一个更厉害的人出现。
这样世界才能向前发展,才不会孤独。
姚如年的飞刀已经很快,但等他再射出一轮的时候,他的一枚飞刀却被凌空拦了下来,他抬眼看去,那个坐在墙头的年轻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听说江湖上出了一个用飞刀的年轻人,我特意跑来看看。”
年轻人站在古道上,看着姚如年。
“我也听说南海叶家出了一个天才,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姚如年也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很喜欢你,小年。”
“哈哈哈,不好不好,我可不喜欢你,小叶。”
飞刀对飞刀,谁都占不了便宜,但是姚如年显然是更吃亏的,因为他身边又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无论如何,你今天是逃不出去了,可惜啊可惜。”
“惜”字还未落地,已有寒光闪过,姚如年的左腿下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肩上也插着一柄锋利的小刀。
“唉,楚庄主啊,看来我是没机会去搬你的花了。”
如果是一对一,姚如年自觉不会输了对面的年轻人,但今天这阵式,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了。
“谁说你没机会呢?”
就在姚如年视死如归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呀,老姐!你再不来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还好意思说,一大早自己就悄悄跑了。”
来人自然是十三娘。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聊天,似乎完全不把身边的敌人当回事儿。
“我那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嘛。”
“那现在还要我来救。”
“那你不还是来了嘛。”
“叶家那小子交给你了,剩下这群小王八蛋老娘来收拾。”
“好的好的,老姐。”
十三娘的剑已经生锈,甚至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都费了些力气,可是,当剑握在她手中的时候,这柄剑就完全不一样了。杀人的剑,当真是一剑光寒十九洲。
围杀之人都非泛泛之辈,便是十三娘应付起来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而姚如年与叶家的少年也已经在古道上交上了手。
“你就这么死了真可惜。”
“你这么死了我倒是一点都不可惜。”
“你应该找点好看的衣服穿起来,那样可能会帅一些。”
“我不需要。”
“啊呀,老弟啊,你怎么那么磨叽,赶紧解决了他!”
十三娘一边打一边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却听到姚如年还在那里磨嘴皮子,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的老姐。”
姚如年话音未落,飞刀已出。
飞刀一出,必有人倒下,这一次倒下的是南海叶家的年轻人。
他不相信自己会输,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相信,因为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永远也醒不来了。
这世界上岂非许多人都是这样,因为自负而丢了性命。
解决了叶家人,剩余的就好办得多。很快古道上便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老姐,你怎么来啦?”姚如年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我不来你不是已经死了。”十三娘白了他一眼。
“你难道不怕?”
“怕,我当然怕,怕得要死。但是为了你就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一闯。”
“哇!老姐,你真是太伟大了。”
“我伟大个屁!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死得那么容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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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云客栈。
梅雁云一直在等。她在等一个人,为这个人她已经等了很多年。
雁云客栈是她一手创建的,一开始只是为了做点小生意糊口,后来慢慢地居然成了天下最有名的客栈。
雁云客栈专接杀人的买卖。客栈里有最好的杀手,只要给够银子,不管什么样的买卖都接,从不问对方是什么人。
梅雁云坐在二楼的窗台前,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已经跟了她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她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天遭遇了劫匪,恰巧有一个小男孩路过,杀了匪徒,救下了她,还把救她时用的匕首送给她防身。
“我们还会再见吗?”她曾问他。
“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就会再见的。”男孩答道。
也许因为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小 ,或者是太紧张,他们都忘记了问彼此的名字。
所以梅雁云就一直在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谁,但她始终相信他们会再见的。
她呆呆地看着边关的落叶从秋风里飘过来,不知道怎么的,她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
“难道我再也不能见他一面了吗?”
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开始怀疑命运,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再见到他。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风尘仆仆的人。
“听说你们这里有江湖上最好的杀手?”
梅雁云没有起身,只是看着来人微微一笑。
“我需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我们很贵的。”
梅雁云突然有些厌倦。要不就做这最后一单吧,大赚一笔,然后退隐。
“价钱你随便开,这是定金。”来人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
“什么人?”
“今天傍晚他会路过这里。我们的人会先动手,如果不行你们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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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疾,残阳如血。
深秋的夕阳似乎总是要惨淡一些,就像是这季节,总是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楚岚州护着马车一路狂奔,人倦马乏,但是他不能停。只有将苏家母子平安地送出关外,楚岚州才算完成了江大哥的托付。
最后一关近在眼前,可是楚岚州却高兴不起来。林秋离,姚如年,到现在都还没有跟上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而在这最后的关卡上,他还看到了三个人,三个非同寻常的人。
正中间的是一个女人,手中拿着一把刀,一把普通的刀,但这把刀被拿在这个女人手中的时候,就显得不普通了,不但不普通,甚至有些夺目。另外两人用的是剑,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剑。
普通的刀只要遇到对的人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宝剑遇见那个懂它的人才能尽显它的价值连城之处。
守在关卡边上的人很多,但楚岚州视而不见,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三个人,一刻都没有离开。
在他眼中,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敌这三人,特别是那个用刀的女人。
梅雁云也看到了楚岚州,她的目光也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楚岚州。毫无征兆地,她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保护好苏夫人,你们只管冲出关去。”楚岚州吩咐手下的护卫。
边关的深秋已经寒气逼人,但此刻的楚岚州却无暇叹息,一道寒光,剑已出鞘。
天下第一剑,举世无双人。
然而终究只是一把剑,抵挡不了千军万马。刚刚倒下一批,便又围上来一批。
都是江湖儿女,都已习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得壮烈一些。所以有人倒下去,就有人围上来,却没有人后退。
突然间,楚岚州只觉得眼前几道寒光一闪,然后他就看到那女人和她身边那两个男人也加入了重围。
“雁云客栈,天下第一的杀手,梅老板果然名不虚传。”
“岚州山庄,楚庄主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他们虽从未谋面,却对彼此早有耳闻。
随着三人的加入,双方的实力对比急转直下。尽管楚岚州的剑法当世无双,但他现在是以一敌三,还要应付前仆后继的围攻者,加之担心马车中人的安全,形势愈发危急起来。
“楚庄主,看来你的那些花都要归我了!”
就在楚岚州寻求破局之计时,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传来,是姚如年和十三娘到了。
“你随意。”
楚岚州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姚如年与十三娘的到来,让局势立刻发生了改观。楚岚州也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梅雁云。
两个人你来我往拆了不下百余招,还是难分胜负。江湖上用刀的女人很少,能把刀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但逐渐的,梅雁云被楚岚州步步紧逼,明显已经落了下风。哪知就在此时,梅雁云左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匕首,原来这才是她的大杀器。
看到匕首,楚岚州不禁一愣。高手对决,容不得半分迟疑,就在楚岚州一楞的瞬间,梅雁云的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
楚岚州倒下了,重重地摔在地上。也有一把匕首从他怀里掉了出来,与梅雁云手中的匕首正好是一对。
梅雁云呆住了。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的人竟然是他!
原来刚刚楚岚州的错愕是因为他看到了她手中的这把匕首!
秋风又起,吹落了梅雁云眼中的泪水。
她抱起楚岚州的尸体,一步步向着雁云客栈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又要去哪里。只有越来越大的秋风,吹起边关的落叶,吹起漫天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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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江望北信中的托付,姚如年和十三娘将苏家母子平安送到了关外苏夫人的娘家。
又到了挥手告别的时候。人人眼角都挂着泪水,不知是为了死去的人,还是为了活下来的希望,或者都是。
十三娘要回她的小院子,而姚如年决定先去岚州山庄,去看看楚岚州的花。
“老姐,我们就此别过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嘴里又叼着一棵草。
“下次有事就说,别要死了才嗷嗷叫。”
“知道了,老姐。”
“明年秋天见。”
“明年秋天见,老姐,别忘了搞点好酒。”
“你先去搞一件像样的衣服吧。”
“要是太帅了,被姑娘追怎么办啊,老姐,还是算了吧。”
“呸!”
“驾!”
秋风瑟瑟,劲马长嘶,夕阳的余晖里似乎又传来林秋离忧伤而寂寥的歌声。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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