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0期“路”专题活动。

秋深露浓，一出门，林朵就感觉四周朦朦胧胧的，如在云雾中。

“明天再回去不行吗？明天你早点起。”母亲跟出来劝，手里拎了几个苹果，给林朵塞进车里。

林朵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还是拒绝了母亲的建议。此刻，她身心疲惫，比任何人都想倒头就睡，可是早上七点前就要到单位，为避免塞车，她最迟五点就要出发。睡眠已经严重不足，她怕自己那么早爬不起来。

“以后，没时间就别往回跑了。这大晚上的，让人不放心！你到家打个电话啊！”车启动，母亲在身后叮嘱。

“今天是不是有点阴天，这么黑呢？”林朵自言自语，却并不追究。手机就在副驾驶座上，伸伸手就能够到，然而，她却没有一丁点要查询天气情况的欲望。大概，精疲力尽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状态吧。

今天是格外忙碌的一天，喊她开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一楼到六楼，她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来回，跑得她腰疼背疼膝盖疼。最后的两趟，林朵实在走不动了，只能一手抓着楼梯的护栏往上爬，一手捶腰，心中忿忿：“什么狗屁新楼？这么高，为什么就不能安个电梯？穷疯了么？”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又马不停蹄，开车三十多公里跑回父母家。这一趟，她是必须要来的，父亲生日，她却临近下班才想起来。礼物是肯定没准备，早起的问候也没有一声，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身上没现金，幸亏从同事手中借到了五百块钱。“万一现金比礼物更合心意呢！”林朵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但是，父亲执意拒绝她的钱，让林朵先顾好孩子和自己的身体。“等辰辰毕业，你们花费不这么大了再给我。你妈我们俩身体好，等得及。”

“真是谁的孩子谁心疼啊！”林朵心里不禁一阵愧疚。这两年，为了照顾在外地上学的孩子，她每周末都要驱车往返几百公里，根本没有时间回家给父母做一顿饭，或者坐下来陪他们聊聊天。

父母倒是从不埋怨，只叮嘱她开车小心点，尽量不要走夜路。林朵的眼受过伤，一到晚上就视线模糊。

扶一下眼镜，林朵把方向盘向右打过去。修了一年多的柏油路，依然被绿色的栏板阻断，她只能继续走小路。小路是水泥路，是穿山修建的，并不宽，路上车少，这个时间，开远光灯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雾气越来越浓，即便开了远光，也只能照亮一小段路。灯光在浓厚的夜雾中拼命试探，却终究还是颓然迷失在白茫茫的幻境之中。

林朵揉揉眼，努力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前路。这条路窄，两边又是高高低低的树丛，很是影响视线。万一有人从转角处冲出，很容易发生碰撞。

“咔哒！”林朵摁下车门的按键锁。其实她记得自己是上过锁的，再摁一次不过是求个心安。在这无人的荒郊野外，雾气如倾倒的高墙迎面扑过来，无端地让人心悸。

林朵想去起之前看过的恐怖片，雾气诡异地升腾弥漫，仿佛有某种不可描述的力量在操纵着它，时而翻滚，时而凝聚，形成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暗影，让人不禁怀疑有什么不明生物隐匿其中，随时可能跳出来，张开血盆大口。

林朵一个激灵，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她心慌。她伸手打开收音机，想借广播里的声音驱散心头的恐惧。然而，期待中的音乐没有响起，主持人熟悉的声音也没有出现，她听到的，是一阵哧啦哧啦的噪音。

“信号都没了？”林朵无奈地按了关闭键，又摸索着打开手机。她在酷我音乐盒里收藏了三百多首歌曲，总有几首免费的可以听听。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

“这人间袅袅炊烟

和风花雪月浪漫

痴情人多半贪恋

爱恨情仇都好看

又让你痛不欲生——”

“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三首歌，三个开头，林朵哭笑不得。莫非自己眼光太好，收藏的都是精品音乐？算了，凑合着有个响动得了。“反正，”她瞟了一眼路边的小屋。“也快要出山了。”

又是一个U形弯儿，林朵轻点刹车放慢速度。这条路，据说是县里的汽车制造厂修建的，原计划是用来做试车道；建成后没用过几次，就成了两个镇子之间的通道。

车灯扫过，前方路上出现一个深色不明物。原本就不宽敞的路面，被不明物占去了一大半。目测一下，车子应该过不去。

不会是坑。林朵记得，她来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应该也不会是石头。这个路段，两边都是玉米地，不会有石头滚落到路中央。

那么，是某辆车上掉下来的货物？慢着，什么货物会有这种类似于人的形状？

林朵踩下刹车，她差不多能确定，灯光里那个不明物，大概率就是一个人，旁边倒伏的自行车是一个有力证据。

她想摇下车窗招呼一声，看看那个人伤势如何。手摁在键上，却又想起朋友的提醒：“晚上九点以后，尽量不走这条路。前不久，有人在这条路上遭到过抢劫。”

人心难测，谁敢保证那个人不是在钓鱼？农夫与蛇的故事，古往今来可是并不少见。

思忖片刻，林朵摁响了喇叭。嘟嘟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沉闷。大概是喇叭声不够嘹亮，那个人依然没有反应。

林朵探头细看，周围的地上没有深色痕迹，那就是没有大量出血。她松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拨打110。

接电话的女警告诉她，锁好车门，不要下车，然后拨打120，告诉对方准确位置。“我们的警务人员马上出发，应该会比120早一些到。麻烦您稍微等几分钟。”

挂断电话，林朵努力深呼吸，嘴里碎碎念：“要保持冷静，不要慌！反正你也不懂急救知识，过去也帮不上忙，所以不必愧疚，安心等待就好……”

只是，依然有另一个声音在唱反调：“如果躺在地上的不是坏人呢？如果他是你的某个亲人呢？如果哪天你的亲人遭遇意外，你希望别人也这样冷眼旁观吗？你就是太冷血了！”

“可是，他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我能承担那个后果吗？女儿还小，她不能没有妈妈；父母年纪大了，也受不起任何惊吓。最重要的是，我就算看了，也什么都做不了啊！而且，我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

“人有旦夕祸福，谁还没个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也许你伸个手，帮他调整一下姿势，他就有一线生机，就能等到救护车呢！”

……

两个声音互不相让，林朵被吵得头疼不已。“110怎么也这么慢？”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林朵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看清是女儿发来的语音信息，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宝贝？作业还没写完？”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林朵装出轻松的语气。小丫头心思细腻，她不想让女儿担心。

“妈妈，你看见姥姥姥爷了吗？我也想他们了。要不然，元旦假期你接我回家吧？我真的想他们了！”女儿没有察觉到什么，腻着嗓子撒娇，声音嗲嗲的，听得林朵心里又暖又甜。

好话说尽，才把女儿哄去睡觉。林朵看看手机，21:47，距离她打电话报警不过21分钟。“原来，这就是度日如年的滋味儿啊！”

雾气愈发厚重，灯光照亮的范围似乎又缩减了一些，警车和救护车依然不见踪迹。林朵告诫自己要淡定，这么大雾，车速肯定高不了。

只是，地上的人还是之前的姿势，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林朵的心又开始颤抖，“他，不会是已经——”

林朵见过死人，她也不怕死人，但是，如果这个人死于她的冷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啊不，是你不会这么倒霉吧？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救护车过来啊！”林朵是坚定地无神论者，但此刻，她恨不得把所有听说过的神仙都拜一遍。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林朵几乎哭出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说：“你打开双闪，我们确定一下你的位置。”

警车停下，两个人过去看伤者，一个中年警车带了同伴给林朵做笔录，另外一个打开手电筒查看她的车头车身。林朵懂他们的意思，但她也理解，这是警察叔叔的职责所在。

笔录刚刚做完，救护车到了。林朵听见一个警察告诉医生：“身上有酒味，应该是醉酒骑车，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救护车疾驰而去，警察也招呼林朵离开。

“嗯，我想，”林朵犹豫着开口。“如果这个人没事，你们能给我打个电话吗？我想知道，我没有耽误他的治疗。”

中年警察愣了一下，随即又笑：“没问题没问题！其实我能看出来，你心里有些纠结。妹子，听哥一句话，你不必质疑自己，你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热心帮助别人确实重要，但一定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

剩余的路，林朵开得异常轻松。

警车在前，即便路面坑坑洼洼，在林朵眼中，也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