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金戒指

图片来源网络

01

我一直很好奇母亲为什么不戴金戒指，直到去年小姨告诉我一段尘封30年的往事。

那年冬季，大雪纷飞，正赶上母亲的表弟结婚，而那时的母亲和父亲刚成家两年。

母亲和自己的表姐相约好，从我们家这里出发，到表弟家跟我外婆会和。

说起母亲这位表姐，我在8岁以前一直是喊她舅妈的。因为，印象中她对我来说仅仅只是我堂姐的大舅妈，我是随堂姐称呼她。

02

我8岁那年，堂姐结婚。邻里乡亲都去送亲，要吃流水席。我和几个堂妹坐散了，于是被安排到大人的桌上。

席上，我想吃江米丸子，够了半天没够不着，一下子把我囧坏了，索性放下筷子等在那里。因为母亲老讲小孩子吃席的规矩，要等流水席散了，才能下桌。

见我半天不动筷子，堂姐的舅妈就帮我夹了几颗丸子，我答声谢谢舅妈。后来，她又帮我夹菜，我又说谢谢舅妈，没想到，她竟对我说，叫姨妈，我是你姨妈。

我愣了，心里疑惑，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有提过呢？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却也因着急去看新郎官没问那么多。

因我们这里的规矩，女孩出嫁自己的妈妈是不能送亲的，我母亲和婶婶们都作为妈妈辈的人在家里接待客人。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惦记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所以总是回头朝坐在大轿车后排的姨妈看，越看越觉得姨妈和母亲竟长得有几分相似，对她倒更生出些许亲切感来。

等车刚一停稳，我飞奔下去，在伯母家的院子里寻找母亲的身影。寻了几个大院子，还是没有母亲的影子。

后来，我回家去，看见母亲坐在缝纫机旁缝衣服。我问母亲为什么不接送亲回来的人呢？大人们不都要接送亲的人吗？

母亲笑着看了看我，没有回答，继续埋头走针线。

妈妈，姐姐的舅妈是我姨妈，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

听到我的话，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接着走针线。

我不甘心，又接着问，那她是你的姐姐，是吗？

嗯。母亲还是波澜不惊，却停了针线，收衣服。

那让姨妈今晚来我们家睡，好不好？

姨妈有地方睡。母亲似乎被我问烦了，说她头痛，让我出去玩。

每当我特别调皮时，母亲受不了，总会说她头痛，我就知道自己该出去玩了。

没有得到预想的结果，我悻悻地离开，心里很纳闷，为什么母亲不让姨妈来我们家睡呢？那可是她的姐姐啊。

隐约觉察到，母亲似乎不愿提到这位姨妈。

那之后，又过了好多天，母亲突然问我，是怎么知道姨妈的事情的。我告诉母亲是姨妈自己说的，母亲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

感觉到母亲的情绪，我之后也便对这位姨妈敬而远之。每当她来伯母家，我也远远地看着她，并不十分亲近。

03

此后很多年，只一次听外公外婆讲起这位姨妈的事情。

那时候，姨妈的妈妈去世，姨妈的父亲又另娶他人。外公作为姨妈的舅舅，把姨妈接来在外婆家养了五六年。

本是将姨妈许配给了我大舅。所以，外公外婆在吃穿用度上对姨妈比对自己的孩子更要上心一些。

谁知，我大舅一直拿姨妈当自己亲妹妹，在大家成年后，大舅便对外公外婆摊牌。这位姨妈便离开了外公家，后来，她家里包办把她嫁给了我伯母的哥哥。

我母亲也因此经两家亲戚穿针引线，嫁给了我父亲。那时，家里条件虽清苦，但夫妻二人感情美满，心里富足。

图片来源网络

小姨说，亲上加亲，那时的母亲跟表姐好到连她这个亲妹妹都嫉妒了。

姨妈来伯母家走亲戚，都是住在我们家的，母亲对姨妈言听计从，十分信赖。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姨妈吃，漂亮衣服也会和姨妈共享。

直到一起赶去参加她们共同的表弟的婚礼，一对金戒指将这对相亲相爱的表姐妹彻底分开了。

04

那一次，接连几天的大雪将路几乎封住。她们坐的长途汽车半道上坏了，好不容易赶路到表弟镇上的供销社，两人等着亲人来接。

姨妈去上厕所，母亲则在供销社墙根下站着晒太阳。

阳光下，什么东西在雪地里闪闪发亮。走进一看，是一个用红丝绒包裹的盒子。打开，竟是一对金戒指。一大一小，分量都还不轻。

母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伸手一把拾起，装在自己的口袋里。

她跟姨妈讲，自己拾了一对金戒指，姨妈要母亲拿出来给她看看，母亲便把盒子给了姨妈。

恰巧这时，来了一位老人，哭哭啼啼，说是自己的首饰盒子不见了。那是要给即将过门的儿媳妇的。母亲一听，打算要跟老人说自己捡到了，姨妈却掐了母亲一把，抢先说来了半天了，什么也没瞧见。

那样的一对金戒指，在80年代的农村，一个普通家庭要攒好见年才能买的起。

老人哭着走了，母亲一路心有戚戚，姨妈却说见谁也别伸张。等到了表弟家，母亲还是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要姨妈跟她去镇上喊广播。

姨妈一听，埋怨母亲想害她，因为戒指是姨妈藏起来的。母亲无奈，只好把事情跟外婆说了，请外婆拿个主意。

姨妈的三个兄弟也在场，他们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是已经这样了，要是广播了，姨妈是要坐牢的。一听坐牢，母亲更是吓得没了主意，任由人家说第二天一早要拿着戒指到镇上交到派出所。

第二天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姨妈和她的兄弟们回来了。他们说警察看了，是假的。

母亲一听，跑到姨妈跟前跟她确认，说明明是自己看过了的，真戒指啊。

姨妈解释了半天，说不信你就问警察去。母亲看着姨妈闪烁其词，当即明白了，姨妈是把戒指私藏了，她委屈地跟外婆哭了。

这样一来，亲戚们都知道了。

大家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却也碍于姨妈的三个兄弟而不敢多说什么。

母亲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还是不相信表姐能这样耍自己。于是，她又跑去问姨妈，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姨妈拿着一个小孩玩的塑料戒指扔给母亲，说给你戒指，你捡的就这个玩意儿。

母亲看到塑料戒指气结，这还能说什么呢？亲戚们这回又站到姨妈那边，纷纷笑话母亲捡了假戒指。

被笑话的母亲怒了，她指天发誓，自己捡的戒指是真的，至于戒指到哪了，谁心里清楚，等百年以后，大家都要见真主安拉，谁欠人家的戒指，她个人后世里去还吧！

在老家，一遇到这种罗生门般的事情，当事人一旦提到真主安拉，这事情就变得异常严肃，是非曲直也就明了了。

听见母亲这么狠的话，姨妈的三个兄弟不愿意了，眼见他们冲上来就要跟母亲动手，外婆死死护在母亲前面，生怕母亲一个人吃了亏。

这时的姨妈，一看事情惹大了，她开始胡搅蛮缠，哭天抢地，说母亲坐车的钱都是她出的，她好心对待妹妹，妹妹却想问她讹一个金戒指戴。

眼看着新娘子那边都没人闹洞房了，事情到这一步，作为客人的母亲也很不好意思，于是默默地忍下了。

05

隔天，天刚亮，母亲就和外婆一起回去了。这一回去，母亲气的病倒了，胸腔里积了一股气，满腔子乱撞。

外公外婆急着找大夫，给母亲看病。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偏偏当年的父亲年轻气盛，一听姨妈不仅昧了戒指，还和她兄弟合着欺负母亲一人，父亲叫上五叔和六叔，雇了一辆三蹦子车（以前农用车，冬天改装成载人的）就到了姨妈家，兴师问罪。

姨妈和姨夫理亏，一看父亲几个年轻小伙子气势汹汹冲进来，姨妈竟轰然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父亲一看，傻眼了。又用雇来的三蹦子车送姨妈去医院。医生都说姨妈没什么大碍，回家静养。可是，姨妈在医院住了足足一个月才出院。

理没找上，反倒赔了两百块钱给姨妈看病。父亲最后离开姨妈家，姨夫站在门口啐了一口吐沫：老子现在伸出胳膊比你大腿粗。

图片来自网络

06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几十年姐妹情，一朝分崩离析。母亲和姨妈从此成了路人，很多年都是相见不相认。

一晃，过了三十年。

当年的事情没有人再提起，当事人也都渐渐老去。是非恩怨，也慢慢在心里化解。依稀记得上次，外婆的忌日，母亲看见迎面走来的姨妈，轻轻叫了一声：姐姐来了。姨妈也轻轻回了一句：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