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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天亮的很早,五点多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了白光,一条小河自西向东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河面上不时升腾起薄薄的雾气,向四周扩散。一间间参差不齐的瓦房竖在河的南岸,在微弱的光线里整个村子如同被罩上了一层薄纱,神秘而又梦幻。
打鸣的公鸡站上了墙头,抻着脖子一遍一遍“喔喔喔”地叫着,被唤醒的首先是窝里的狗和圈里的驴,它们是公鸡的拥趸,只要公鸡叫上头一遍,它们甩甩脑袋,抖抖毛,沿着自己的领地巡视一番,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村子后面是一道斜坡,那里长着一片小树林,时节已经到了深秋,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像一群宁死不屈的战士,和这该死的秋天默默地对抗着。
一夜的功夫,地面上堆积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落叶,晚上树林里没有风,这些叶子暂且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没人知道它们以后会被吹到哪里。
一棵杨树下蹲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小孩子,他蜷曲着身子,头埋在两腿间,后背靠在树上,看样子他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寒气早已将他侵透,他那单薄的身体不住地发抖,一把菜刀横在了一旁,菜刀上血迹斑斑,红里透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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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小军爹打工回来,他们两口子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小军爹赌博输了钱,他输掉的可不是小钱,而是他打工两个月全部的所得。他们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说不上几句话就开战,他们像是斗鸡,扯着脖子红着脸,吵完了便是无休止的冷战,阴郁的气氛在这个三口之家弥漫着,压抑得让人窒息。
他们两口子以前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是一个美满的家庭,夫妻俩相敬如宾,夫唱妇随。
张小军是家中的独子,他很幸福,在父母的宠爱里他长成了半大小子,父母除了宠爱别的也给不了他什么了。这里太穷了,地里一年的产出勉强可以糊口,能吃饱穿暖已经算是不错了,家家都是这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穷日子过够了,也过怕了,前几年村里有些脑袋灵光的翻过几座大山,坐完汽车坐火车,辗转到了大城市,他们凭着一把子力气一年赚到的钱足够在农村花上十年。
村里人都是世交,张三是李四的舅舅,王五是马六的姥爷,仔细捋一捋,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对于赚钱的路子没有必要遮掩。没过多久,村里的壮劳力全都外出打工,村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留守村,小军爹也是打工大军中的一员。
他们在一处建筑工地落脚,干的是最底层的粗活,在别人看来这些工作辛苦,他们却不以为然,农村人有的是力气,再苦再累也不怕,只要能挣到钱。
工友们来自天南海北,大家住在一个工棚里,收了工,吃了饭,老婆孩子不在身边,日子着实难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打牌,这不是白玩的,他们很实际——赌钱。对于打牌小军爹无师自通,在别人背后站久了,他心里痒的很,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两三个钟头就有几百块钱的赢头,他想想都觉得激动,几个工友一番撺掇,他顺理成章地入了伙。
不知道是他打牌的水平臭还是手气臭,在赢过了几天后他一直输钱,越是输他越想往回捞,到最后他把打工挣到的钱全都搭了进去,连吃饭都要向别人借钱,在冷嘲热讽里度日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收拾收拾包裹灰溜溜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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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次变故,小军爹性情大变,他经常无端地发脾气,对小军妈呼来喝去,稍有不顺心就骂爹骂娘,小军妈也不惯着他,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吵得昏天黑地。
小军常常看见妈在背地里唉声叹气,暗自流泪,他看看妈,又看看爹,脸憋得通红,不说一句话。小军十三四岁了,他已经懂事了,从爹妈吵架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小军没有理由埋怨爹,他知道爹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好像生病了,他害怕别人瞥来怪异的眼神,他变得敏感多疑,经常一个人溜着墙根走路,以前那个趾高气昂的汉子不见了。小军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妈,这个受伤的女人更让人心疼,他夹在爹妈之间左右为难,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小军的学习成绩在下滑,老师普遍反映他的状态很反常,上课两眼无神,呆若木鸡,被提问时答非所问,闹出了不少笑话。班主任找小军妈谈过话,事后小军爹把他们娘俩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他们没用,吃干饭,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小军妈委屈,她知道儿子心里更苦,母子相视无言,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村里的老娘们儿爱嚼舌根,这是天性,这次她们的焦点一致对准了小军爹,也难怪,村里只剩下这一个汉子,说他身上有花花事儿,即使是捕风捉影也会有人信,一些风言风语随着秋风四处乱窜。
爹妈的吵架很快升级了,争吵中凭空多出了一个女人。
小军妈质问:“有人说看见了你和孙秀兰这个骚货钻进了玉米地,这是不是真的?”
“放他娘的狗屁!谁说这话烂屁眼!”小军爹扯着嗓门喊,声音大得像喇叭,他巴不得全村人都听得到。
“你别咋呼!等我找到了证据,有你的好果子吃!”小军妈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恶狠狠地扔下了一句话。
诸如此类的争吵多了,小军妈身上开始挂彩。
一天放学后,小军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小军妈推门走了进来,她是来取大米做饭的。她把头扭向一旁,左手护在脸上,样子很奇怪。小军回头喊了一句妈,她一愣神,站在了那里,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直愣愣地盯着小军,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乌青,肿的老高,她哭了一阵子,取了大米,走了。小军的手开始哆嗦,笔尖在纸上画出奇形怪状的图案,他脸色煞白,几颗豆大的泪珠滴到了作业本上,湿成一片。
几天后,小军妈回了一趟娘家,小军的姥姥住院了,她要去陪护。
小军妈嘴里的那个“骚货”在小军的脑子里站住了脚,他要采取行动,他不能冤枉好人,老师说要眼见为实,以事实说话,这句话他记住了。他料想,妈不在家的这几天正是个机会,如果爹和那个骚货有事说不定会被他撞见。
接连几天,小军每天都从学校偷偷溜出来一小会儿,他在家门口转上几圈,没什么情况再悄悄溜回去。第三天下午他照常逃课回来,他发现大门没有上锁,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贴着窗户往里窥探,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爹和孙秀兰正在炕上行苟且之事,两个人赤条条的,他压在她身上,嗓子眼里粗重地喘着气,她披头散发,嘴里发出春天猫叫春一样的声音。
小军青筋暴起,眼睛瞪得滚圆,攥紧的拳头有千斤的力量,他的胸中填满了仇恨。妈的眼泪汇成了溪流,旧伤刚好又添新伤,或许妈已经将这一事实坐实,或许只是道听途说,这都不重要了,此时小军有了确切的答案。爹和他近在咫尺,这个以前让他敬重的男人却有违伦理,干着猪狗不如的勾当,他把牙齿咬的咯咯响,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般的沉重。
爹一抬头猛地发现了他,小军一溜烟儿的跑掉了。爹提着裤子追了出来,在后面骂骂咧咧地叫嚷着,全然不顾脸面。
小军一口气跑到了山上,躲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这是他们小伙伴秘密活动的场所,这里藏着很多他们平时搜集来的各种宝贝。
小军呆呆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恨爹,更恨那个女人,他认为是这个女人乱了爹的心智,让爹变得陌生,变得残暴,妈的眼泪和她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这种搞破鞋的事村里也有过,李田的妈当初就是和邻村的屠夫搞到了一起,李田现在还背着个龟儿子的骂名,被人耻笑,在孩子群里永远抬不起头,想到这里小军一阵心慌。
按辈分论,孙秀兰是张小军的婶子,孙秀兰的男人是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孙秀兰一个人在家拉扯着五岁大的女儿,她整天笑眯眯的,待人热情,彬彬有礼,张小军经常看到她和一群妇女在河边洗衣服,每次见到小军她都主动上前打招呼,说上一句:放学了?这孩子学习好,将来肯定有出息之类的话,有时走路迎面遇上了,她摸摸他的脑袋,像长辈一样嘱咐几句。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本分的女人却如此不守妇道,居然能把爹勾引到他家的炕上,小军觉得她恶心,觉得她无耻,更觉得她该死,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横下一条心:我必须要杀死她!为了爹,为了妈,也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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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这种事他没干过,但是他杀过鸡,杀过鹅,只要在脖子上抹几刀就行,小军断定杀人也不过如此吧。
他从几个破旧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把生锈的菜刀,山洞里阴暗潮湿,这把菜刀在这里放久了,刀柄上生出很多青苔,拿在手里滑滑的。他找到一块平滑的石头,不紧不慢地磨起了菜刀,菜刀碰撞到石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幽深的山洞里很快传出尖锐的回音,听上去很恐怖。
戏曲里唱到:月黑风高杀人夜,那是江洋大盗的最佳选择,今晚是明月,这样的天气对于小军来说再好不过。
10点多钟,村里的灯一盏一盏逐次熄灭了,他向自己家看了一眼,几个房间的灯都还亮着,他抹了一把眼泪,把手里的菜刀攥得紧紧的,大步流星地下山去。
他在孙秀兰家周围转了几圈,搬了一段粗木竖在了墙头,他顺势爬了上去向里张望,皎洁的月光像是在院子里撒下了一层霜,只在南墙的位置留下一段黑影,一条土狗在影子里探出头盯着他。他从兜里找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馒头扔了过去,那条狗嗅了嗅,大模大样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它哼哼唧唧地倒了下去。馒头里放了老鼠药。
他翻墙进去,到处踅摸,很快他摸清了情况——孙秀兰住在外屋,她女儿睡在里屋。他蹑手蹑脚地拉开了房门,屋子里的光线刚刚好,他顺利地走到了她跟前。
这个女人睡的正香。她仰面躺在炕上,被子胡乱地盖在身上,一条白白的大腿在月光里闪着光。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在她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的皮肤滑滑的,像是摸在绸缎上一般,他狠了狠心,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刀把,他要动手了。正在这时,女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嘴里传出低沉而又充满恐惧的声音:“谁?”他捂住女人的嘴巴,不由分说地挥动着菜刀向下胡乱砍去……女人呻吟着,双手在他的手臂上撕扯着,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慢慢的她的身体僵住了,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肌肉松弛了下来,他的手臂上被女人抓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他捂住女人嘴巴的左手上留下了清晰的牙印,很疼,他害怕极了,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军人刚刚完成了一项任务,而下一项任务还没有下达,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迈着步子随意地向前走,走着走着他来到了村庄后面的小树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公鸡打鸣了,一遍又一遍,家家户户的房子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平静而祥和。
忽然,村东头的一家院子里传出一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紧接着,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院子里站满了人,几个从屋里跑出来的女人脸色惨白,靠在墙角“哇哇”地吐着,人们表情凝重,死一般的沉寂。
警笛声此起彼伏,在村庄上空不断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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