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arctica南极洲。 anxiety担忧,焦虑。anxious忧虑的,焦急的 。apart相隔,相距...…等下早自习要听写这些单词,升高二以后班主任换成了英语老师,每周一三五的早自习都变成了英语测试。段星宇没思考过关于教育的问题, 学生有学生的思考,老师有老师的思考,子女有子女的思考,父母有父母的思考,在同样作为子女,老师的思考和自己的思考是否一致这个问题上段星宇目前还没得出答案。升高二挺好的,暑假里好像身高也长了些,开学时候被向后面调了两排,靠着窗户,能看见校办工厂工人在乒乓球台上晒面包糠,也能看见有逃课的学生从工厂后门里溜出学校,段星宇觉得在学校里面挺好,没逃课的必要。不喜欢的课不听就行了,也许学校外面的事比上课更让人苦恼。
周五晚上放学段星宇不会跟顺路的同学一起回家,要在学校西门杨树下面等会儿段铁林,段铁林是他爸,在炼油厂上班,搞生产。虽然下班的时间比段星宇放学时间要早,但是路远,厂子地势较低,往上走时候骑车比较吃力。是也不会让段星宇等太久,九月,天暗得还算晚,五六点余温还在,但温和一些,热气不往上升,平流层下的生物享受风的馈赠。段铁林骑车从南边过来,响了两下车铃示意星宇上车走了。不是回家,是去另一个地方,每周五晚上都会去,看望星宇的小叔段海洋,段铁林的弟弟。
名字是挺有意思的事物,是个称呼,也是个寄托,要么随便赋予要么深思熟虑的,一种向往。林啊海的都是辽阔,只是林与海各自有其波澜与摧残。现在段海洋好像在他的轨迹里退潮了。哥俩的父亲走之前找战友托关系把老大弄到了炼油厂,把老二弄到了小型轧钢厂,也算对早早过世的妻子有了交代。临走时候对铁林有些嘱托,在单位听领导的话,做个好同志好工人,在家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哥哥,你的家庭我不担心,迎霞勤快善良,星宇仁义明事,只是你的弟弟,他话少心事总藏着,婚姻也并不美满,凡事你多帮衬一下,这么多年对不住你们哥俩,尤其对不住你。都是些平常的话,其实没这些嘱托铁林也会像现在一样好,只是有了这些话,这种好就有了支撑。
小型轧钢厂效益有几年相当不错,向外拉货的车通宵排队,运往需要的地方,完成伟大的调动,工人和工厂构成社会履带运转的客观条件。而段海洋就工作在工厂的履带旁边。钢板洗水出来过冷却履带时有的会滑落到传送带外面,这个时候需要关了开关然后人站到上面用撬棍别一下,让履带恢复正常工作。如果是安全生产规范操作的话并没有问题。半人高叠好的钢板从淬火台丢到履带上位置有些偏移,虽然关了开关但是没等停稳段海洋就跳了上去,履带制动以后惯性使得那一摞钢板都滑向了海洋。
医生建议尽早截肢,小腿以上都能保住,神经和骨头压太碎了,医院没那条件做链接修复手术,段铁林没答应,求医生再等等,他怕手术完了海洋醒了以后接受不了,看看他能不能等海洋醒了再做这个决定。医生告诉他说现在是夏天,手跟脚都是身体末端,血液流通快,坏死速度更快,搞不好就成DIC说了你也不懂,如果现在不截再拖下去又要往上提,截掉的更多。段铁林慌了,他知道海洋是要强的人,截肢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不仅仅失去条腿那么简单,他没法替他做这个决定,但是弟弟身边也只剩下自己,时间又在那里紧迫的逼着他得出答复。
手术结束以后,段海洋醒了,大致知道了发生什么。麻药劲儿还没过,海洋拍了拍脸,像要重新醒过来一样。没办法,不是做梦,现实发生了没地方让他醒。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是沉默的。医生推他去换药他不配合也不抗拒,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跟他没关系了。海洋的胡子和头发跟病房外面的野草一样没精神的杂乱着。铁林借来了剃头的推子把海洋推到院子里空地上阴凉处,夏天周遭饱和度被调高,明亮的更明亮,暗沉的失去了颜色和形态,海洋有点睁不开眼睛。打小时候哥俩的头发都是父亲帮着剪,父亲走了就哥俩相互帮着。医院的这个院子后面联通一个小学的操场,每天九点二十全校的同学出来做课间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这个拍子就是他们身份的节奏。过去海洋和铁林也大致的知道自己身份的节奏,但是现在他们都被打乱了。剪完头发刮完胡子铁林掏出个镜子,递给海洋说看看,多精神。海洋没接,顿了一会儿说,推我回去吧。海洋的伤口恢复得不好,医生说跟他的心态有关系,现在没有住院的必要了,换个环境,回家修养,也许对他更好,准时换药,补充营养,劝他想开点。
段星宇和段铁林把自行车锁到海洋家楼下,又去隔壁小卖部买了袋奶粉。海洋离婚以后住父亲留下的老房子,是那种很老的砖楼,青灰色,举架偏低,一共五层,一层四户人家,走廊里都被杂物堆得满满当当,有人养狗,听到楼梯上人就一直叫到进屋。铁林有钥匙,刚打开门就扑面的酒味儿。海洋的卧室窗户朝南,太阳在远处的地平线把最后一点浓烈照进来,屋子里没开灯,那一点光就映在海洋倚着的墙上,形状挺具体,像有人故意挂在那里的一幅画。听到人进来,海洋动了一下,但是眼睛没睁开,他喝太多了,有半瓶啤酒淌在地上像要与什么交汇一样。铁林把地上散落的酒瓶烟头都收拾到箱子里,把窗子开大,屋子亮了一些,太阳挂在墙上的那幅画扭曲抽象了。有风吹进来。海洋醒了,把脸转了过去,说你不用来看我,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再被我拖累。铁林站起来胸口起伏,像要说出力量很大的话一样,却一个字都没能发出来。转身出去了,铁门关上留下依在床边的海洋和不知所措的星宇。在这栋旧楼的缓步台上锁着海洋的自行车,是铁林参加工作以后淘汰下来给他的,海洋很爱惜,镀铬的车圈总被他搽得反光,链条上也总有油,车座上是深蓝色的垫子。只是现在落了很多灰了。铁林摆弄了俩下拍散了些灰尘后很颓然的坐在了楼梯上。中年男人的情绪好像不容易被宣泄,铁林这个时候特别想掉眼泪,强忍着的表情有些奇怪。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自责没照顾好弟弟,自责自己始终没能打开某些出口,难过于众多无能为力,难过于多年一些隐忍,难过于时间空间里的无法排遣。难过于一些嘱托。他想起了些过去没有答案的思考。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出在宏大的叙事面前,他们始终是被忽视的,但在个体命运中,处于下风。长号和鼓声模糊分离。
屋子里色调变冷,星宇坐得离海洋很近,但是却并不能好好看清他叔叔的脸,这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纵使星宇理解他的痛苦。海洋是星宇很崇拜的人,他曾为了有这样的叔叔自豪,觉得他跟别的大人不一样,他有别人没有的浪漫情怀。俩人很能谈得来,即便谈论一些少年的问题时候海洋也会有少年的见解。之前天头好的时候会去水库钓鱼,从星宇上了自行车后座海洋就开始给他讲最近一些新奇的事情,他看了什么电影,最近读了什么书,星宇爱听,有时候鱼咬勾了都并不能分散他注意。印象挺深的是有些关于古代罗马的战争故事,英雄情怀,宇宙奥秘科学探索。还有些外国思想家写的书,海洋也讲给他,星宇有时候听不懂,海洋说听不懂也是个理解,理解都会变,不用非听得懂。看星宇有疑惑,海洋从后面掏出瓶汽水儿,说变出来瓶汽水给你喝,瓶子你自己去退。
星宇想说些安慰的话,在心里收集了些词汇,发现没有任何文字可以缓解景况。天色几乎暗下来了,墙壁上的画早就消失掉。段星宇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终点,有的终点线前面是数学题,给出答案以后连同跑道也一起消失,有的终点线前面横着一些事件,答案在此毫无作用,答案不是抵达终点的途径。即使带着答案强冲过去也会发现自己只是来到了圆圈的另一端。对不起,在黑暗里突然传过来这声道歉。
海洋动了动身体,换了个看起来相对舒服点的姿势,脸从黑暗里转过来,很平静,对不起,又说了一次,段星宇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或者说在跟谁道歉。海洋咳嗽了一下,说星宇,你离我近点,我想让你帮我个忙。屋子里没开灯,光源来自窗外,一些商铺已经亮起来了,有车开过去,屋子里忽明忽暗的。你打开电视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面有个信封你拿出来给我。星宇拿在手里,有些重量,牛皮纸包着,扎得挺紧。海洋说这里是三万块钱,单位发下来的抚恤金,再递给我支笔,我把地址写给你。海洋把地址写在了信封的背面,字写的很好看。你帮我把它交给你婶,说之前挺对不住她的,这三万块钱给她,虽然过去有些事没办法解决,但这是个心意,让她收下。星宇,这个忙只有你来帮我。我今天觉得有些累,想睡了,你早点回去。可能是伤口恢复不好又开始疼,也可能是又喝了酒,海洋说话很慢,很没有力气。星宇把钱放进书包里起身离开的时候海洋拉了住他捏了他一下,就像过去他们比赛掰手腕之前的动作一样。谢谢你。
段星宇骑车回家的路上,有从南边吹过来的风,混合城市的味道,被铁路一分为二,桥梁交汇,沟壑与山丘。炸镰刀鱼,月季花。
“我们在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 忽然被投进这大千世界 无数波涛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 周围的一起使我们兴趣盎然 有些我们喜欢 有些我们厌烦 而且时时刻刻起伏着微微的不安 我们感受着 而我们感受到的 却又被各种尘世的纷扰冲散”德国的文学家歌德在书里写的。
打开书包取出信封,后面的地址他没去过,听说过,初中有同学家住那附近,听他说起那里好像有个很多年前掉落的陨石,假山一样,五六米高,有淘气的小孩爬上爬下在那里摔断过腿,也有老头老太太在靠在石头上治疗风湿关节炎。段星宇大概知道怎么走。收起信封就睡了。夜里做了个梦,有这颗陨石,从太空滚滚而来被雨水浇灭,有年轻时候爸爸和叔叔,意气风发的飞驰过去,梦里也在找着谁,工事即将坍塌,大家急切的撤离。五点多就醒了过来,额头有细碎的汗珠,天有点泛白,很凉爽的空气透进来,已经有环卫工人开始工作了。星宇试图接着睡一会儿,翻来翻去没合适的睡姿,去水龙头接了口水喝,抹了把脸。等下该动身去把信封送过去了。
从大西街坐车要到站前换乘,然后转小客车,下车走一段就能看见有颗石头立在个小广场中间,经过那颗陨石面前段星宇停了一下,绕着转了一圈,比想象中小一些,形状有些特别,某些角度看起来像露出凶狠的样子。从几百几千光年外的宇宙远道而来,燃烧火焰熄灭以后在这里停留,就为了让淘气的孩子当成攀爬的障碍,迷信的老人得到心理慰藉。可能这颗石头这辈子都会伫立于此,化成地球的一部分。这个过程有些相似于你我。
一路打听找到了海洋写的地址,黄棕色的七层楼,从外面楼梯上两层,一个挺大的平台,一楼东楼门。星宇在门口对了下地址,又想了想等下要说什么。只是没想到敲门以后是个中年男人开门。星宇愣住以为还是敲错了人家,男人问他找谁,态度有些生硬。我找我婶儿。你婶儿?男人乐了,我哪知道你婶儿是谁,叫什么。李文娜。男人思索了下。李文娜?你婶儿?那你叔是不是段海洋?星宇连忙点头。进来坐吧。进门是个餐桌,餐桌旁坐了个妇女,里屋门半开着,有音乐声,是古典乐,提琴,风琴,华丽的旋律,好听是好听但是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有点突兀。星宇坐下以后发现视线可以透过那扇半掩着的门,发现音乐不是随意播放的,是里面有个女孩在跟着节奏跳舞,女孩纤细灵巧,头发自然的扎起来,光着脚,落地再起跳。几次旋转后消失在视线外面,星宇看的有点发愣。男人打断他说是我女儿,学跳舞的,你说你来找你婶儿?星宇说是。你婶儿早就搬走了,有些年头了,我跟你叔他们过去都认识,你找你婶儿干啥,他俩不离婚了么。星宇说是,我叔有些东西要我交给她。男人噢了一声,早就搬走了,按理说别人家的事我不愿意掺合,就是一些感触,也是听别人传的,你婶儿啊不是能老实儿过日子那种女的,跟你叔那样的在一起离婚早晚的事儿,看吧最后果然这个结果,连搬家了你们都不知道。星宇听到这些觉得十分的不舒服,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嚼人舌根,况且嚼的还是自己的叔婶。星宇打断了他问说那你知道她搬到哪了么。男人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你到别处再打听打听吧。星宇还是道了谢起身要走。里屋的音乐换成了更舒缓的一首,里面的女孩伸展着胳膊,脖颈处形成美妙的曲线,眼神跟站起身的星宇或许有闪过的对视或许是错觉。开门的时候男人说等等,你婶儿最后在服装三厂上班来着,你去那头打听打听。门关上了,音乐也变得隐约。星宇在门口站了一下,想尽量记住一下这个旋律,又想起来刚刚的对视,觉得这种美丽在这个环境里有些珍贵有些可惜。
出了楼道发现有雨点打在身上,一滴两滴的,然后开始密集,是一场暴雨,段星宇喜欢自然现象,也了解其中运行原理。水的一种循环,蒸发凝结,重新降临到一片区域,完成调度,此一时彼一时。
一番周折后回到家,锅里有溜好的花卷儿和拌的酱干豆角,段星宇有段时间没主动跟他妈说过话了,倒也没有具体矛盾,只是突然自己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些话说出来觉得怪别扭的,而且很多时候说了她也不理解,还不如不说。星宇他妈姓高,叫高迎霞,迎接晚霞的意思,在制鞋厂上班,主要负责把鞋邦粘牢固。星宇话不多这一点随高迎霞,不吭不响的,看什么总是淡淡的。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高迎霞特别喜欢看电视,连续剧什么的还差一点,最爱看的是个讲登山运动的节目,一些外国运动员,背着硕大的行李包使用登山杖往雪山顶峰行进,高迎霞对那些距她几千几万公里以外的山峰也十分熟悉,了解它们的数据,朝向。大家都不明白这些山峰跟制鞋厂的女工有什么关系。可能只是些向往。
段星宇思考过为什么不被理解的事情,从科学角度来说他与父母的基因应该比他与别人的更相似,再加上如此亲密的关系,理论上来讲也就是他们是最容易理解彼此的人。他的一些梦想是否是她曾经的年少梦想呢,每个母亲十七岁的时候有没有跟自己一样的烦恼,梦想,情感。如果有,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被什么稀释掉。
去服装三厂并不容易,得坐大客,去客运站买票,往郊外走。大客没有具体的发车时间,人满了就走,也没有站台,看准了就上,发现坐错车了招呼司机就下去。车从市里往外开,城市的标志就向后飞驰,冒烟的烟筒,五层的少年宫,市府广场立着的雕像统统被郊外的广袤庄稼野草覆盖。停车休息,司机下去抽烟,乘客路边尿尿,再上车时候星宇身边多了个老太太,老太太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起来有些局促,看见星宇上来反复问是不是到城西堡的车,得到确认了以后才稍微宽心的道谢。老太太很愿意去跟星宇讲话,问他一个人去哪,去做什么,星宇说去服装三厂,找她婶。老太太说咱一会儿可以搭个伴儿,顺道儿。还从布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儿,里面有点零嘴儿,饼干糕点,都被压的有些碎,老太太挑了半天捡了块相对完整的递给星宇,是桃酥,挺脆的。
到了站,一老一小一前一后的走着。星宇看老太太行李拎起来吃力帮她分担了大部分。所谓的近路是要穿过一片荷花池,应该是农民给花窖养殖的,边上有修好的栈道。俩人走在其中很惬意。天头还早,太阳要有一会儿才能走到正当中。路上老太太会讲一下自己家里的事情,无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星宇听着也应着。路过了个凉亭,星宇怕老太太走得累就打算停下歇会儿,坐下以后老太太又左翻右翻的掏出来几个李子,塞给星宇。自家种的,洗过了放心吃。酸甜,星宇爱吃李子,只是这种水果好像只属于老一辈的人,他爷没走时候,到了季节兜里总要揣上几个,见到小星宇就要塞给他,也嘱咐不能多吃,吃多了烧心,难受。这老太太也这么说,看见星宇喜欢吃又给他塞了一把,让他揣起来,别一气儿吃,吃多了烧心难受。有风从池塘吹过来,荷叶上的露水汇聚在一起,聚多了就低头倒回池塘里。老太太说她有个外孙,比他小两岁,他爹妈离婚,跟他爸过,不常来看我,也爱吃李子,到季节了我就多备着,等他来吃。
是段岔路,老太太说,就是这了,你得往东走,咱俩就不顺路了,你出了这片草地能看见条马路,顺大道走能看见那厂子。星宇想再陪老太太走一段,至少帮她拎点包袱。老太太说不用了,能陪我走这么一段已经挺感激了。
上了大道果然有一片厂房,星宇走过去才发现厂门上虽然写着服装三厂但是厂子已经被废弃掉了,只剩下空壳,里面杂草丛生,没玻璃的窗户在诺大的建筑上形成千疮百孔,无精打采的趴在这片荒地上。星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打远道而来,却总也碰上这样的景况。叔叔的愿景始终不能完成。星宇想帮助海洋,高中生的想法简单,也许完成了他的嘱托,海洋就会开心一点,无论程度和维持多久。大道上有车驶过,但是不做停留。星宇想找个人问问清楚,这么大的厂长发生了什么,怎么说没就没了。眼见着太阳越来越大,荒地上没遮挡,晒得星宇嗓子发苦,好在兜里还有老太太给的李子。正犹豫着忽然看见有个拾荒的人从远处走过来,背巨大的白色编织袋,容易让人联想到蚂蚁,蚂蚁驮着几倍于自己体积的食物在轨迹上行进。星宇小跑过他面前,问他服装三厂怎么回事。拾荒的把编织袋放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是有些聋哑。星宇听不懂他说什么,那人就焦急的一遍一遍重复着,星宇凑近了仔细听,搬走了?搬走了?听到星宇猜出来了他的意思那个人很开心的样子。那搬哪去了你知道么,远不远。那人歪着头想了想后给他指了个方向,指完又重新背起巨大的编织袋哈着腰往另一方向走去了。星宇追了上去,那人赶忙停下,指着刚刚的方向,啊啊的喊,星宇从兜里摸出了剩下的李子,分给了他两个后朝他指的方向过去了。
按那个方向不知道走了多久,道路两边开始出现农田,四下寂静,太阳距离他头顶很近,偶尔吹过来的风也是被炙烤过的,昆虫,鸟类,阔叶植物混合声音构成轰鸣。太热了,空气都变得粘稠。像某种审判,所有罪状都被曝光在地表。星宇的汗从脑门一直淌到脚底,有些眩晕。他走到玉米地的时候停了下来,走不动了。此时一人高的作物是他的假想敌,打败它,然后成为他的庇护。星宇把书包放好,上衣脱下来叠在书包上,调整了一下呼吸,像入水前那样。扑通一声。有华丽的古典音乐,提琴,管线乐器,金属声音,女孩在房间旋转,身体轻盈,脖颈处美妙的弧线,房间里被灌入海水,德国的文学家在躺在海上读诗,“我们在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 忽然被投进这大千世界...”段星宇觉得身体下沉,透过玉米叶子的缝隙周遭变暗,“随他去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浓稠了,风也不夹杂温热。星宇揉了揉眼睛,睡得有些久了,有点责怪自己。起身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发现自己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正午时视线所及的一片恍惚和现在的景象有些不同,隐约有些热闹散场,填充了孤独和恐惧感。离大路还有些距离,先走再说。走着走着雾气蒙蒙伴随窸窸窣窣的声响,段星宇慌张了起来。你一个人在这干啥呢小孩?星宇吓了一跳,心里只顾着思索如何走出这里丝毫没注意什么时候后面过来了辆三轮车。是个老头儿,六七十岁,有点驼背,带了个草帽,草帽边上瘪了一部分看起来有些滑稽,三轮车里拉了半车的玉米,还有零零散散几个香瓜。迷路了,星宇说,我想去服装三厂找个人。厂子都黄了啊孩儿,你找谁告诉我,住这边上的我都认识。我婶儿,李文娜。那我可太熟了,三十五六岁,头发挺长,鸭蛋脸,热心肠,现在搁裁缝店给人家做活,上车我带你过去。星宇坐在三轮车的斗子里很庆幸能遇到这个爷爷。老头年纪挺大但是车蹬得不慢,晚风在星宇耳边荡过去,前面一边骑一边哼着什么小调,星宇只能听清个大概。骑过片野地开始有零散的平房,没多久景观开始热闹了。车停在了几户门市房前面,老头指着靠左边那家说,就这了,常新裁缝店。星宇跳下车反复道谢,老头说没多大事,就以后别再乱跑,说着就骑走了。
星宇站在常新裁缝店门口没进去,里面灯亮起来,有个女人在柜台后面踩着缝纫机,低着头,看不太清楚脸,很温柔的样子。星宇不确定那是不是李文娜,自从她跟叔叔离婚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了。那时候星宇还小,李文娜也年轻,穿时髦的衣服,头发卷成波浪,很靓丽的感觉,总买一款叫火箭炮的泡泡糖给星宇也会偷偷塞零用钱给他。多年的时间里星宇偶尔会想起来这个漂亮的婶婶,只是一种感觉,他已经不太能记清她的样子了。犹豫了一下,星宇敲门进去,里面的人没抬头继续踩着缝纫机说扦裤脚还是换拉链。婶儿,是你么?星宇小声的问。缝纫机的声音停了下来,星宇?声音里带着很多难以置信。李文娜从后面抬起头,星宇看清了她的脸,她的样子瞬间被填充回记忆里面,是温柔的宁静的,与别人口中描述的没丝毫联系。是有了岁月的意味。大家都明白谁也没法跳脱。能量守恒。李文娜的眼神没变,跟星宇印象里一样平静。
长这么大了,李文娜一边感叹一边起身倒了杯水,又搬了个凳子放在旁边示意星宇坐下,看着星宇仰头喝光了一大杯水。很辛苦吧,这一路,找到这真不容易的。星宇从书包里把信封掏出来,递给李文娜说,这是我叔让我带给你的,他还让我跟你说之前对不住你。李文娜有些疑惑的打开信封,看见里面的钱又把信封合上推给了星宇,发生什么了?李文娜问。星宇把发生在海洋身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她。李文娜听完沉默了半天,像在梳理些情绪,隔了一会说,你把钱拿回去吧,你叔的情况我也知道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纵使怪过这现在这个钱也没法作用于过去。别人说什么那都是别人,自己却始终是自己,你把钱拿回去还给你叔,让他好好的,过去的就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就算我们不年轻了,但不管什么时候掌握这个理都是好事。星宇,你找到这里真不容易,有股劲儿跟你叔年轻时候挺像的...天儿不早了,我等下找往城里送货的师傅给你捎回去。李文娜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
星宇坐在前往市区的货车里想着他婶说的话,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懂。不过没关系,或许哪一天想到了就懂了。货车在夜里开着,作物,郊外的风,鸟类,远处的灶台烟火,跟随这片土地上众多心事一起向后飞驰。渐渐城市痕迹显现,霓虹灯,高于六层的建筑,北方的钢铁森林,九十年代的流星和轰鸣。晚风吹在脸上,星宇有点想家,想正直寡言处处隐忍的父亲,想善良勤劳但受困于这片土地的母亲,想坐在叔叔的自行车后座上听他讲最近看了什么电影。想车开得在快点,回到他的小床,星宇累了。那夜里星宇做了很多梦,从一曲古典乐开始。
这一觉睡的浑身舒畅,筋骨得以舒展,是周一,早上英语测试,晚上放学要把信封还回去,收拾书包的时候星宇发现信封里有东西掉出来。是张信纸,写给星宇,落款是海洋。
“星宇你好,我是海洋,从你出生被唤作星宇那一刻我就很喜欢你,星辰宇宙,人类渺小。颇有些幸运我们成为叔侄,亲密如此。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你,皱巴巴的小脸,我感慨造物的神奇,但我也责备造物的不公,之前责备多一些,现在想开点。尤其是在行动不便以后我思考更多,大多关于过去,某些遗憾。可能因为卧床太久,心绪也变得难以琢磨,让生活中身边的人也跟我一起伤心。悲观的我如今又暗淡了些希望,一些歉意,愿得到你的理解。”
星宇没想到这封信是写给他的,脑海里出现海洋躺在床上写字的样子,读完以后有些鼻酸。大人受了伤有的会变回小孩吧,段星宇这样想。去上学的路上段星宇做了个决定。
海洋坐在轮椅上错愕的问星宇要带他去哪儿,星宇说等下就知道了,也许我现在可以给你讲讲最近看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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