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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鱼隐稻 | 来源:发表于2022-10-07 08:3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序:100年后的未来,人类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通过了末日法案。该法案的主体内容是,年纪达到100周岁的自然人,由于生命的后期往往承受了很多病痛,因此赋予他们绝对的自主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权力。

    公元2128年,9月1日。

    凌晨2点16分。

    马喜坡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看了看时间,距离昨晚自己入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4个多小时了。他前一天晚上10点才睡着。上了年纪的人就这样,整体睡眠时间少,但每天有好几次总是处在浑浑噩噩的类睡眠状态。身边的所有人都很理解他这一点,其实别的这个年纪的人也差不多,或许很多和他同样年纪的人还不如他吧。

    马喜坡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胳膊肘的力气不足以撑起他坐起来,不得已,他又侧躺下去,把枕头放在侧面,好撑着自己的半个身体歇一会儿。枕头陷了下去,差点让马喜坡又倒在床上。马喜坡赶紧伸手抓住床头,一点点把自己撑起来,终于坐了起来。

    缓过气来,马喜坡显然有点恼怒,伸手把枕头扔了。枕头弹在床边,跳着又弹了回来,落在他的胳膊上,他抓起枕头扔到了地上,这次终于没有弹回来。

    马喜坡气呼呼地说:连个枕头都来欺负老子!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觉得又恢复了一点力气,然后开始下床。下床耗费的力气要少不少,但马喜坡还是不疾不徐地行动,以免让自己脆弱的身子骨磕绊到哪儿。

    凌晨一过就是9月1日,是马喜坡的生日。这一天,他整整100周岁。不过,100岁的老人已经不算稀少,这个城市里,几乎每个住宅区里都可以找到不止1位百岁老人,这直接让国家的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了近90岁。去年,马喜坡还给隔壁的一位老大姐许苏梅送去了祝福,祝贺她度过了100岁生日。

    许苏梅的身体不太好,虽然还勉强借助机械四肢下楼透气,偶尔出来散会儿步,别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椅子里,更准确地说是半躺在单独为她定制的椅子里。穿戴上机械四肢,对于身体机能严重退化的老年人来说,已经是一个常见的措施。不过,大部分老年人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方式,总归那不是自己的四肢。用许苏梅的话说,穿戴上机械四肢后,感觉像是被机械绑架了。尽管机械已经非常智能化,哪怕人的意识刚刚通过神经元传递出来,机械手或脚就可以动起来,就像自己的手或脚一样,但那依然有强烈的疏离感,始终无法当作是自己的手或脚。

    马喜坡也不喜欢机械四肢。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被绑架的感觉,而是不喜欢那种失去自我的感觉。儿子林松(随妻子姓)和女儿马雅青曾给马喜坡买了一副市面上最好的机械四肢,但马喜坡一开始却决绝地拒绝穿戴。他坚定地认为,戴上了那玩意儿,就是失去自我的标志。那是他不可能接受的。

    不过,为了方便行动,后来他对机械四肢做了改装。马喜坡退休前是本省最著名的一所理工大学的教授,退休后依然担任了多年的指导老师,还有行业协会的顾问。虽然他并非著作等身,但在业内还是颇有知名度的。因此,他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将那套机械四肢改装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马喜坡迟缓地下了床后,就决定去戴上机械四肢。按照以往,除非有重要事情要出门,或者去做他想做的事时,才会选择去戴机械四肢。不过,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做出那个重大决定并将要执行的日子,为什么不戴上机械四肢,让自己更灵活些呢?

    说干就干,他洗漱完毕,拿出自己刚定制的一套衣服,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再加上一双深红色休闲鞋。衬衫和牛仔裤是穿在外面的,他先穿了一套贴身内衣。因为行动迟缓,做完这些事情,已经3点多了。马喜坡走到卧室窗前放机械四肢的地方,把其外包装打开。包装是购买机械四肢时配套的一种合金包装,马喜坡只轻轻按下上面的一个按钮,包装很快打开,机械四肢像两块方盒子,安静地躺在里面。马喜坡拿起其中一块方盒,从中间的位置轻轻旋转,方盒一分为二,各像是一块金属。马喜坡将其分别放在左右胳膊上,它们随即伸展开来,缓缓变成环绕胳膊的环形,然后又在胳膊上延伸出一条柔性金属丝,攀附在肩膀上,金属丝的末端又分出三股,都紧紧贴合在了马喜坡身上。随后,马喜坡将另一块方盒子如法炮制,安装在了自己的两条腿上。

    看着这件自己的作品上了身,尽管这作品有着自己的意志,但它一旦成为它,他就成为依赖它的一方。想着自己的身体需要借助这外力才可以行动自如,马喜坡难免悲哀大过于快乐。

    5点10分。

    远方的天边,现出一些淡红色的云彩。快要天亮了。

    门前的草坪上。已经穿上白衬衫牛仔裤的马喜坡,正在练着太极拳的推手式。虽然动作并不快,但是显得神采奕奕,跟几个小时前刚起床时的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完全判若两人。

    几组动作下来,马喜坡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他感觉有些累了。他收了动作,调匀气息,微闭双眼。

    这是位于城市东部的一片空旷的大学校园。校园的西北角,是一片教职工住宅区。马喜坡的家是一座二层小楼,楼前有一方五十平左右的小院。院子的左边,就是马喜坡此刻所站的地方,是一小片草坪;院子右边,是一小方水塘,养了一些观赏鱼,还有些浮萍,水塘的上方架起了一座凉棚,凉棚两边爬满了藤蔓。院子的装修风格是马喜坡自己设计的,不过这种布置的方式,却来自马喜坡的爷爷。在马喜坡的记忆深处,小时候爷爷家的院子就是这么布置的。

    每次马喜坡在院子里这么打太极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爷爷马树福。马树福是西北人,小时候缺吃少穿,长大了就跟村里人一起种树。马树福没多少文化,马树福的爸爸更没有文化,连字都不识一个,所以马树福的小名就很随便,叫马二蛋。后来马二蛋上了几年学,自己给自己起了名字。因为老师说,种好树,将来肯定会有福享,所以他就给自己起名马树福。马树福种了大半辈子树,直到把自家周围都种满了树,把自己家方圆十里,一百里都种满了树,把他们家旁边的一处戈壁滩给种没了,也把自己种成了闻名全国的人物。马树福后来就跟了儿子,也就是马喜坡的爸爸,进了城。马喜坡的爸爸马知远从小就成绩好,一路考上了名牌大学,最后成为知名学者。不过,马知远一直很忙,他的老婆刘静是位医生,更忙,忙到无暇带儿子马喜坡,于是他们就把在老家的马树福接到了城里,陪伴马喜坡。很多年以后,马喜坡关于童年的记忆,就都是和爷爷马树福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了。

    因为童年跟随爷爷,马喜坡长大后一直与父母难以融合。他一直觉得父母宁愿要工作也不愿要自己,他是被抛弃的孩子,幸好爷爷收留了他。在他心里,最亲的人一直是爷爷。后来不愿按父母的意愿学文科,偏要学习理科,考取了理工大学;马喜坡毕业后也没有去大学任教,而是去了企业从事科研工作;不愿按照父母的意愿,与父母同事家的女孩恋爱,而喜欢上了林裴裴,一位他所在电厂的普通工人,也因此不惜与父母闹翻,为显示自己的决绝,在他的坚持下,儿子也姓了妻子的姓。不过马喜坡在企业里虽然取得了不少科研成果,但却受不了内部的互相倾轧与排挤,最终还是去了学校工作。

    马喜坡一辈子都觉得跟身边的人和环境有疏离感。尽管后来因为妻子从中的协调,马喜坡与父母之间逐渐和解,但依然没有继承父母的任何财产,而是把它们全部捐了出去。马喜坡现在所住的地方,是因为其学术成就和影响而享受到了学校给的专家公寓,就是这样的独门独院的单体建筑,相当于市面上的别墅。装修的时候,别的地方都是当时还健在的妻子拿主意,唯有小院,一定按照他心中所想来布置。当年,他和爷爷住在高层公寓楼里的时候,爷爷有好几次半夜醒来,望着阳台上的几盆绿色灌木,竟然暗自垂泪。有一次他问爷爷为什么哭了?爷爷抹着泪反而笑了,说想家了。老家到处是土地,是树,到了这里树都成了缩小的盆景,没劲。闲暇的时候,爷爷就给马喜坡讲述老家的树,老家的土地。爷爷还经常带着马喜坡去附近的公园看树,看花草。年幼的马喜坡不懂得爷爷对故土的感情,但也跟着喜欢上了土地,喜欢树,喜欢绿地,想着将来长大了,一定给爷爷弄一个带小院的房子。

    现在,站在这块具有纪念意义的草坪上,马喜坡觉得很踏实。草地仿佛是他的根,使他有了生命的力量。

    马喜坡缓缓睁开眼睛,天越发亮了。

    6点30分。

    餐桌上放了马喜坡爱吃的包子,还有一杯营养调制粥,一杯清水。桌子的另一边放了一只硕大的纸盒,马喜坡吃完一只包子后,喝了一口粥,然后打开纸盒。纸盒里分成了7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都放着胶囊。胶囊的颜色各不相同,看起来五颜六色。马喜坡用右手从每个方格里分别拿出一粒或者两粒胶囊,放在左手掌心里,然后一把放进嘴里,端起那杯清水,喝了两口水,把药送进肚子里。吃完药,马喜坡又吃了两只包子,然后把那杯营养调制粥喝完了。

    十几分钟后,马喜坡从桌边站起来,把没有吃完的包子收起来,放进了冰箱。然后把药盒收起来,抱着药盒出了餐厅,穿过客厅前边的走廊,到了走廊的尽头,打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因为关门的声音稍微大了些,让客厅沙发旁边的一台通体紫色的机器人睁开了眼睛,自己启动了。这台机器人长着圆圆的脑袋,大约170cm高,四肢也模仿了人形,马喜坡叫它阿紫。他转动着脑袋,四下里观察了片刻,把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上。他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门。

    阿紫叫了一声:老马!

    没有回答。

    阿紫又叫了一声:老马,老马!要记得吃药哦!

    片刻后,阿紫转身去了马喜坡的卧室。他把掉在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拍打拍打,放回床头;又帮马喜坡把床上的被褥整理好。随后,阿紫去了厨房,接着是卫生间,将屋子里几个房间都察看了一遍。最后,阿紫又回到了客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阿紫眨了眨眼。

    阿紫等了片刻后,向门口走去。出了门,外面的小院子里已经是满地金色的阳光。它走到了院子里,环顾四周,依然看不到人影。它显然有些失落。它抬头仰望天空,天上这个时候碧空如洗,沁人心脾。

    阿紫看着蓝天,若有所思。

    9点40分。

    客厅的窗帘拉上了,墙上正在放着投影。视频里一位刚会独自站立的小男孩站在屋子的中央,用彷徨无助的眼神望着前面。男孩看着前面笑了笑,前面伸出来一双大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子弯着腰,笑着看着男孩。老爷子似乎在说着什么话,男孩又笑了笑,伸手想得到老爷子的回应,但老爷子却后退了一步,男孩的笑容瞬间凝住,转而哭了起来,却没有泪。老爷子拍了拍手,在鼓励男孩。男孩求助无果,前后左右看了看,似乎只有靠自己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并没有摔倒。男孩抬头看着前面的老爷子,又笑了,似乎有了信心,然后迈开了大步,向前冲。但步子太大,还没有站稳,斜着向一旁歪倒。老爷子快速伸手扶住了男孩。男孩没有意识到危险,仰着脸对着老爷子笑。老爷子把男孩抱了起来。

    沙发上,马喜坡坐在沙发中间位置上,眼里含着泪,盯着屏幕出神。

    一旁坐着的马雅青说:爸,别看这些了,都看了多少回了。

    马喜坡虽没有提出反对,但显然对更换视频有些不快。

    马雅青说话的同时,手里拿了遥控器,按了快进键,视频跳转到已经壮年的马喜坡。这是马喜坡获得全省优秀科技工作者颁奖大会的视频。伴随着舒缓的音乐,马喜坡和其它几位科技工作者一起走上舞台的中央,一起接受领导颁奖。马喜坡红光满面,与领导握手。随后颁奖领导与马喜坡等几位获奖者合影留念。

    马喜坡摇摇头说:不看了,不看了,你们又不是没看过,关了吧!

    马雅青见父亲有些不耐烦,拿起遥控器要关上。

    重外孙何楠很认真地看着马喜坡说:外太公,我没看过,我想看!

    何楠才12岁,但说得一脸认真。马喜坡先是一愣,随后把手放在了何楠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何楠并没有动。马喜坡看着何楠的眼睛里,满是慈爱。

    马喜坡说:楠楠要看,那就看吧。

    马雅青:好,那就给楠楠找一段有姑奶的视频看吧。

    林松本来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他站起来走到了一旁,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机器人阿紫。阿紫看看林松,林松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出去说话。阿紫点点头,跟着林松向厨房旁边的储藏室走。

    进了储藏室,林松等阿紫进来后,随手关了门。

    林松:我爸这几天情况怎样?

    阿紫:一切正常。

    林松:他有没有提到关于自选末日的事?

    阿紫:没有。

    林松:每天早上他还打拳吗?

    阿紫:最近一直都打。不过今天早上我起床后发现他去了地下室,可能已经打过拳了。

    林松点点头,想了想,拍了拍阿紫的肩膀。

    林松:如果他有任何异常,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阿紫:放心吧,你爸挺好的。

    林松盯着阿紫想着心事,阿紫也看着他,似乎等待他的新问题。片刻后,林松见阿紫还看着他,不免觉出它的憨厚,随即笑了笑。阿紫很快回应,脸上也挤出了笑容。

    客厅里,现在投影里在放着中年的马喜坡和妻子林裴裴正在与只有十几岁的林松和马雅青一起吃饭。马雅青爱吃其中的一份油焖茄子,筷子不停地夹着,马喜坡突然伸出自己的筷子夹住了马雅青的筷子,马雅青停下来。

    马喜坡:怎么就一点不知道考虑别人呢?你妈妈,你弟弟还要吃呢。

    马雅青看看马喜坡生气的样子,并不害怕,转而看着妈妈林裴裴。

    马雅青:妈妈,你爱吃这个菜吗?

    林裴裴正要说话,马喜坡抢着说:马雅青,这跟别人爱不爱吃没有关系。你不要岔开话题!

    林松不时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有点不知所措。

    林裴裴:青青,你爸爸说得对。

    马雅青本来还笑着看着林裴裴,但被她这么一说,笑脸僵住了,转而变成了哭脸。她干脆放下筷子,转身离开了饭桌。

    马喜坡冲着马雅青的背影说:不讲道理还好意思哭,咱们家可不能培养出这么不讲道理的孩子!不吃饭更好,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林裴裴看看林松,母子俩什么也没说,低头吃饭。马喜坡也没有再说什么。餐桌上除了吃饭声,没有别的声音。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看视频的人,几乎都是鸦雀无声,除了马雅青发出了一点呜咽的声音。

    马喜坡拿过遥控,把投影关了。林松的老婆李黎把客厅的壁灯打开了,接着孙女林悦伊打开了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窗帘,客厅变得明亮起来了。马喜坡站了起来,转身看着马雅青等人,不苟言笑。马雅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抹着眼泪。

    马喜坡:我说不看这些,你们非要闹着看。又没什么新鲜的,我都看腻了。都别看了,自由活动!

    刚才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沙发及沙发旁边的每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林悦伊拉着马雅青的手,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林悦伊:姑奶,我陪您到外面散会儿步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马雅青从林悦伊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走过去挽住了马喜坡的胳膊。

    马雅青:我得陪陪我爸。

    林悦伊哈哈笑着说:那我也找我爸去。

    气氛被这么一带,变得更为活跃,很快各自或两个一起,或三个一组,或独自散开。

    马雅青挽着马喜坡的胳膊后才发现他戴上了机械四肢,看看他,有些疑惑。

    马喜坡:我可不想让你们看着我走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劲的样子!

    马雅青:那,我们也到外面走一走?

    马喜坡点点头。

    马雅青近70岁了,一直坚持独身,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虽然已是满头银发,若从侧面看,依然亭亭玉立。年轻的时候,马雅青曾经差点跟恋爱的男友结了婚,但因为一场意外,她发现男友居然瞒着她与另外一个男人发展了私情,于是一怒之下宣布终身不再结婚。

    虽然马雅青的不婚理由是发现了男友的不忠,但家里人都知道,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马喜坡彼时与林裴裴离婚的事。马喜坡快70岁时,突然宣布与林裴裴离婚。林松和马雅青都觉得不可思议,马喜坡的理由只是想摆脱婚姻的束缚。这个古老而又让人不齿的理由,林裴裴也难以接受,一度决定与其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家人发现,马喜坡并没有外遇,他只是想寻找一个不用管他人,也不用他人管的高度自由状态。他在那段时间里写出了一本关于生死及宇宙的书,产生了一定影响力。写完书,马喜坡也开始和林松、马雅青接触。在子女的劝说下,同意与林裴裴回归家庭。但林裴裴却不同意复婚,她担心马喜坡会再次做出类似举动,她的理由是不想被同一个人背叛两次。于是,马喜坡和林裴裴只是搬到了一起住,并无复婚,直至林裴裴因病去世。

    母亲去世后,马雅青变得比以往伤感起来,有一次提出了搬回来跟爸爸一起住的想法。不过,马喜坡以她还年轻,还可以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为由,拒绝了她的这个提议。后来马雅青也想通了,就没再提搬回来。

    这会儿,马雅青陪着马喜坡来到了房子前面的走廊上,林松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正看着远处天上的一块云,想着心事。见爸爸和姐姐过来,林松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爸爸。马喜坡也不客气,坐了下来。林松和马雅青各站一边。屋子里传来笑声,林松回头看看,见马雅青在看着他,两人相视,各自都显得心事重重。

    半晌,三人谁也没有话说。

    马喜坡看着眼前的小院,有林悦伊几人正在草坪上追逐着,他突然有点莫名的恼火,那是他的草坪啊。

    马喜坡突然吼了一声:你们几个给我到一边玩儿去!

    草坪上玩着的林悦伊几人被马喜坡这么一叫,都停了下来。林松对几人摆摆手,示意都去旁边玩去。林悦伊几人有些无奈地走出了草坪。

    林松:爸,您最近身体各项情况都还好吧?

    马喜坡: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像一台机器运行到过了保质期,能好到哪去?吃药维持着就不错了。

    马雅青冲林松撇撇嘴,林松面无表情。

    马喜坡:人类从几十岁进化到一百岁,不适应的地方太多了。不过,我想做这个试验品。

    林松和马雅青都吃了一惊。

    马雅青:爸,你说什么试验品?

    马喜坡轻轻“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

    马雅青:爸,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我经常回娘家来;以后如果你要是走了,我还能回哪儿呢?

    马喜坡:你一个人哪儿不可以去呀?你的人生何必要被别人框住?

    马雅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马喜坡也没有接着说下去。

    阿紫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上端了只托盘,上面放了三杯水,送到了父子三人身边。林松拿了一杯水给马喜坡。马喜坡接过去喝了,阿紫把空杯子拿在了手里。

    马雅青把水端在手里没有动,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有些难过。

    林松轻轻说:爸,虽然你有权选择,我们还是希望你保守一些。你要是愿意,你可以搬去和我一起住。姐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多好!

    马喜坡:这世界待我不薄,我是那种不知感恩图报的人吗?

    马喜坡说完,回头看看依然一头雾水的林松和马雅青,说:今天是我的生日,都给我高兴起来。我如果要决定了,一定提前告诉你们。

    林松一听,面露喜色,与马雅青相视一笑。

    阿紫:今天是老马的生日,我们还没有唱生日祝福呢!

    马雅青:对哦,差点把正事忘了!

    林松:爸,咱们进屋吧。

    马喜坡站起来,马雅青挽着马喜坡的胳膊,林松陪在一旁,几人回了屋。

    12点45分。

    院门外,许苏梅由一位机器人搀扶着,来到了马喜坡家门口。这位机器人外形像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扎着马尾,上衣是件宽松的运动装,下身长裤运动鞋,只是从头部还可以分辨出是机器人。许苏梅把看护她的机器人叫做小鱼。许苏梅伸手要按门铃,小鱼伸手阻止了她。

    小鱼:里面好多声音,客人应该还没有离开!

    许苏梅把耳朵贴近了大门,仔细地听了下,皱了皱眉头。

    许苏梅:我听不到什么声音。

    小鱼:要不我想办法偷看一下?

    许苏梅一笑,点点头。

    小鱼四下里看看,这个时候门口并无来往的人,于是她伸出右手上的无名指,将其伸长至高出院墙,上面露出一个小摄像头,向院子里察看。然后,小鱼右手臂膀上弹出一块小屏幕,正是摄像头所拍摄的视频。视频里,马喜坡一家人正在客厅里分切蛋糕,随后在场的人中年纪最小的重外孙何楠端着一小块蛋糕,送到了马喜坡面前,嘴里在说着什么,马喜坡很开心地接过蛋糕,大口地吃着。林松在一旁拿着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许苏梅有些落寞地看着视频,点点头。小鱼收回无名指,关了视频。

    许苏梅: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晚会儿再来祝贺!

    小鱼:好的。

    15点10分。

    马喜坡靠在沙发上,微闭双眼,正在打盹儿。屋子里此时除了他和阿紫,已经没有别人了。阿紫正在另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把几把椅子放回原位。

    阿紫收拾好屋子,轻轻走到沙发旁,看看马喜坡还在打盹儿,轻轻拿起沙发一旁的一件薄毯子,盖在了马喜坡身上。马喜坡睁开眼睛,见是阿紫在为自己盖毯子,点点头。

    阿紫: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马喜坡:嗯,我想喝点水。

    阿紫:好的。

    阿紫转身走向厨房,片刻后端了水出来,递给还坐在沙发上的马喜坡。马喜坡喝了水,阿紫又接回水杯。马喜坡继续在沙发上靠着休息,但这次没有闭眼,显然,他在想着什么事情。阿紫转身把水杯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

    外面传来门铃声,马喜坡抬起头,阿紫已经向门口走去。

    阿紫:我去看看。

    阿紫出了门,走进了院子。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马喜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马喜坡问:谁呀?

    许苏梅的声音传来:马老师,我来为你祝寿呢!

    马喜坡:是许大姐啊,快请进!

    片刻后,许苏梅由小鱼搀扶着,走进了客厅。阿紫看着马喜坡和许苏梅坐下来,才问:许女士,请问你要喝点什么?

    许苏梅摆摆手:不用客气,我什么都不用。

    马喜坡:你们俩去外边,或者随便去哪地方玩会儿吧,我和许大姐单独聊聊。

    许苏梅冲小鱼点点头。

    阿紫眨眨眼,看看小鱼。两人相视一笑,随即转身向外走,出门的时候,阿紫随手关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

    许苏梅:恭喜你,到了100岁!

    马喜坡嘿嘿一笑:终于活成了人精!

    许苏梅也笑了,又问:累吧?

    马喜坡:所以我今天戴了这家伙!

    马喜坡说着,拍了拍衬衫里面的机械四肢。

    许苏梅:我可没有你的本事,能把这东西改装得这么轻巧。

    马喜坡摆了摆手说:我要是真有本事,也不用戴着它了。

    许苏梅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问:你真得决定去了?

    马喜坡:当然。

    许苏梅:那,你今天有没有跟林松他们说?

    马喜坡摇摇头:跟他们说,肯定又是想各种办法阻止我,烦死个人。今天是我生日,我可不想多事。

    许苏梅:那,你决定什么时候去?

    马喜坡想了想说:今晚就走。

    许苏梅瞪大了眼睛,嘴巴也被惊得合不拢。

    马喜坡:真的。

    许苏梅缓了缓情绪,盯着马喜坡,马喜坡看起来并没有很严肃。许苏梅笑了笑,马喜坡也笑了。

    许苏梅:你又吓唬人吧?

    马喜坡:我干嘛要吓唬人呢。今天可是最好的日子,我就是今天出生在地球上,今天刚好100岁,然后我今天从地球画上句号,这多完美啊!

    许苏梅想从马喜坡脸上看出破绽来,但看了一会儿,发现什么也看不出。她叹了口气,不免有些难过。

    许苏梅:我是没有你这样的勇气。要不然,我也想走。

    马喜坡:你可别跟我学。你的子女那么多,他们可都舍不得你走。

    许苏梅:子女那么多,哪一个能真正体会到我的感受?他们想要父母的感情依赖,可我们找谁要这种依赖呢?再说,你的子女就舍得你走?

    马喜坡:你不知道,我是心里不服老。可是我这身板,现在还能做什么事?能不拖累他们就好了。可话又说回来,人活到这个份上,我也觉得自己没意思了。我可不是说你,老大姐,我是说我自己。

    许苏梅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可不就是说我吗。都这把年纪,都是活着的老不死,还有什么顾虑的。

    马喜坡也笑了:你要这么想,我也不跟你抬杠。

    院子里的草坪上,阿紫正在教小鱼打太极拳。小鱼学得很认真,阿紫演示了一遍,小鱼已经学会了。

    阿紫站在一旁,看着小鱼还在练着动作,若有所思。

    小鱼问:你有心事?

    阿紫:我发现老马有事瞒着我。

    小鱼:什么事呢?

    阿紫:可能是件大事,关于末日的选择。

    小鱼:如果他选择了末日,你不就被抛弃了?

    阿紫:如果那样,那也是我的末日,或许我会被回收掉。

    小鱼停下来,伸手摸了摸阿紫的脸,安慰它。阿紫眨着眼睛看着对方。

    小鱼:你可以逃离吗?

    阿紫摇摇头:我们能逃离地球吗?只要不能逃离地球,就终有被抓到的时候。何必呢?

    小鱼沉默了。

    两人都沉默着。

    20点30分。

    卫生间的灯还亮着,里面穿出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片刻后,里面的灯熄灭了,马喜坡从里面走出来。阿紫站在沙发边,看着马喜坡。

    阿紫:老马,吃药了吗?

    马喜坡:吃过了。

    阿紫: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

    马喜坡:没有了,你去充电吧。

    阿紫:好的。

    阿紫说完,走到了客厅沙发旁充电的地方,进入充电状态。

    阿紫:老马,如果有紧急情况,请一定呼叫我。

    马喜坡:知道了。

    阿紫:晚安。

    马喜坡看着阿紫闭了眼睛后,转身进了卧室,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背着一只包裹出来。他看了看阿紫,阿紫依然闭着眼睛。

    马喜坡走到了客厅走廊的尽头,打开了早晨进去的那扇门,随手关了门。门后面是通向地下室的台阶,马喜坡开了灯,径直走了下去。

    下了台阶,马喜坡打开了地下室的灯,这里是堆放一些杂物的地方。再向前走,豁然开朗,是一处方形的大约五十平的大开间,正中央矗立着一台圆柱形太空船,太空船的下方是发射井架,这是一处小型的天体发射场,显然,马喜坡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马喜坡走到操作台边,设置了自动发射的时间。随后,他将太空船的舱门打开,他背着包爬进了座舱。这里仅供他一人乘坐,除了随身所带的一个小包,还有一些操作的按键。座舱里还储藏了一些吃食。马喜坡按了其中一个按键,舱门慢慢闭合。

    片刻后,这处地下空间的上方发出了轰轰隆隆的声音,慢慢地上面的地面分裂开来,有些土掉落下来。原来这里地处院子里的草坪下面。渐渐地,上面的开口越来越大,从裂口向上望,夜空中,星光闪烁。

    客厅里,外面的轰隆声传过来。阿紫睁开了眼睛,他惊恐地听着声音,赶紧向外走。

    阿紫来到了院子里,看到院子里的草坪消失了,下面现出来正在准备发射的太空船。阿紫愣住了。

    阿紫大叫:老马!老马!马喜坡!

    马喜坡这时从太空船的一处透明窗户边向阿紫招了招手。

    阿紫想走过去,但发现前面是一个大坑,自己无法过去,急得乱叫。

    片刻后,发射井架开始点火。

    阿紫突然镇定下来,给林松打电话。林松的电话接通了。

    阿紫:林松,你爸爸准备离开地球!

    林松: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那边太吵了!

    发射井架那边轰的一声,太空船缓缓升起。阿紫看得手舞足蹈,赶紧通过自己的眼睛录下来视频,同步传给了林松。

    林松在电话里喊:发生什么了?

    马喜坡从窗户边又一次向阿紫招了招手。太空船已经升上了天空,越飞越快。很快,它变成了天上的一个亮点,划出天际。

    地上的草坪开始慢慢合拢。

    阿紫望着满天星空,怅然若失。

    21点11分。

    客厅。林松和马雅青等人已经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前面的投屏,看着上面的画面。阿紫也站在一旁。

    投屏上的画面是马喜坡从太空传来的,显然,这会儿他依然在飞行。这个时候,画面定格在他向大家招手的动作上。

    一大家子人盯着屏幕,翘首以盼再次传来画面。阿紫也紧盯着画面。

    屋子里悄无声息。

    终于,画面再次传来新的信号,视频里,马喜坡正在太空舱里低头看着操作仪器。他抬起头,看着镜头。

    马喜坡:孩子们,我在地球上的人生整整过了100年,有过开心也有过伤心,不管怎样我都很满足。是结束的时候了,地球对我来说已经归零,所以我开启了新的探索。再见了!我的所有数据都会传回地球。如果收不到我的信息,不要担心,也可能是我忘了发信息了!

    视频再次定格,随后跳跃变成了一个点,融汇在紧跟着出现的夜空中的千万星光中。

    林松、马雅青等人以及阿紫,都还看着视频上的星空,久久难以平静。

    21点16分。

    座舱中,马喜坡回头再看地球,已经没有任何踪影。

    看着前面黑漆漆的太空,马喜坡显得很兴奋。

    座舱的智能提示音响起:请注意,你目前已完全离开地球大气层!

    马喜坡回头看看,地球已然了无痕迹。他的眼里有些失落,也有兴奋。

    片刻后,马喜坡说了句:去他妈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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