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愿你早日领教过这世界深深的恶意，然后开启爱他妈谁谁的快意人生。”
——南扶
【1】
南栀总是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永远都有一个看不清人脸的人。
“阿栀，还是会做梦吗？”鹿荨坐在办公室里，白大褂让南栀感到微微压抑。
“嗯，只是我从来都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和我有关系？”南栀放下手中的画册，琉璃一般的眸看着鹿荨写的病历。
鹿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回答：“或许有关，但也可能无关，毕竟你的情况很特殊，一般人失忆及其他后遗症是有可能医治的，而你是大脑皮层的自动埋藏，我也不好判断。”
南栀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当时也不清楚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那时我刚好出国了。”鹿荨将头发随手绾起，“而且，我回来时你昏迷不醒，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
南栀不再说话，垂下眸，眼中的光暗了下去。或许是出事以后比较敏感的缘故，南栀总感觉鹿荨有事隐瞒，可她不清楚，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需要隐瞒。
“我打算去一趟丹麦。”许久以后，南栀再次打断沉默。
鹿荨明显没有想到，“丹麦？”
南栀点头，“是的，因为我发现，我出事前的日记本上，总是提到丹麦，况且，以前的画展里，也有关于丹麦的东西。”南栀一边说着一边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鹿荨。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南栀和鹿荨同时看向门外。
是个很俊朗的男人，这是南栀的第一想法。
接着，她就在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个男人，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
南栀很礼貌的对男人点头微笑，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那一个月后再见吧，小荨。”说完南栀便关上门走了。
【2】
天才少女画家南栀。
南栀每次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自己的名字，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新闻。
十五岁闻名遐迩，书香门第。
十八岁开个人画展，画笔犀利。
二十岁跻身名流，世人称赞。
二十四岁却选择跳江，令人唏嘘。
南栀本人也无法理解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又用顽强的毅力存活了下来。
这样的是，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可仅从网络上的了解，很难明白以前的南栀应该是怎样的南栀，也很难找到南栀身边的人很多人。
陌生的号码，简洁的一封邮件：或许你可以去见一见叶淮北。
叶淮北？
南栀绞尽脑汁也记不起这样一个人。
南栀在见过鹿荨之后，便立马动身到了丹麦。
第一站，到的是哥本哈根，那个被称为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
Google里曾经提起，南栀十六岁获奖的作品，取名《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可以指代很多东西，比如南栀曾经研究过的科学家玻尔，曾令世人敬佩的哥本哈根精神。
可南栀从画里很难看出与其相关的部分，相反的，她能看出画中更多的透着恋爱和希望。
恋爱与希望。
南栀很难想象如果自己十六岁有心仪的男孩，应该是什么模样，而那一份希望又代表什么。
所以她才打算到丹麦寻求答案，一份由她自己书写，却又连她也不清楚的答案。
人心本来就是最难猜透的，更何况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自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同一种东西在不同地点会成为不同的东西，同一个人又会在出事之后有多大改变？南栀无法预测。
【3】
丹麦的每一个小镇都透着大西洋的风土人情，欧洲血统中最令人着迷的部分——慵懒闲适。
为什么喜欢丹麦？南栀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本身对丹麦渴望，源于灵魂的渴望。
南栀先去了最负盛名的小美人鱼铜像，安徒生童话里一直代表着成全的故事，成全，南栀脑海里突然有些片段一闪而过。
南栀将到达每一个景点之后的感想写下，每天都会翻出来看看，即使仍旧一无所获。
之后南栀又去了格陵兰，有着南栀向往的北温带的特征。
冰川嶙嶙，一望无垠。
南栀偶尔会想起那天收到的邮件，想起叶淮北这个名字。
她决定，等回国以后，找到鹿荨好好谈一谈。
夜风徐徐，门外有人念着席慕容的诗：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相思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举杯
遥向着十六岁那一年
鹿荨起身，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南栀曾最喜欢的诗人——席慕容。
她说叶芝太深情，聂鲁达又太温柔，而泰戈尔则太让人流连忘返，所以她选择了席慕容。她偶尔也会念着顾城和北岛的诗，只是太过稚气，适合孩子念。
鹿荨不懂南栀内心深处的叛逆和成熟从何而来，也不懂她到底在寻求什么。
“所以，小栀现在在丹麦？”男人的声音突兀但又清冽，让人感到说不清的舒服。
鹿荨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正是那天南栀见到的男人。男人的眉毛都皱了起来，手指不停在桌上扣着，显示出了他现在的烦躁。
鹿荨停顿了半天，才开口：“淮北，你真的决定把所有的是都告诉阿栀了吗？”
男人本来皱着的眉突然松开，笑了起来，“鹿荨，我当年那么喜欢你，辜负了南栀，可你什么都没给我，如今我想通了，你又开始阻挠，鹿荨啊鹿荨，你到底在想什么？”
鹿荨再次沉默了，叶淮北的一段话让她陷入沉思，的确，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总告诉自己，自己做的事都是为了南栀好，可是否如此，她很难回答.
这世界本就有许多未解之谜，难题多的要命，鹿荨自然难解自己心中的困惑，即使她在高考时能从容不迫的解答所有理综大题，即使她能把医书背的滚瓜烂熟。
叶淮北，南栀，鹿荨，早已因自己当初的寡断，紧紧连在一起，不可分离。
【4】
南栀始终不喜欢高楼林立，鳞次栉比。
所以自从她来到丹麦以后，就格外的愉悦。
唯一不应景的，便是叶淮北的一通电话。
“喂，南栀小姐，如果你想知道所有关于你出事前的情况，我想，我们是应该见一面了。”
“你是谁？”
“我啊，叫叶淮北。”
这是南栀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叶淮北。
因为叶淮北的电话，南栀提早回国，到了北京。
十二月份的京都早已万物落尽，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枝干，给人以压迫感。
南栀到北京时，北京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南栀把身上的雪轻轻拂去，突然就想起了李煜的词。
南栀模糊的记得，有个人曾经很喜欢李煜，而那个人，铁定不是自己。或许是叶淮北，南栀想。
见到叶淮北时，南栀稍稍有些惊奇，却很好的掩盖了过去。
“您好，叶先生。”南栀主动伸出手，自然也看见了对面男人皱起的眉峰。
“南小姐客气了，叫我淮北就行。”
南栀莞尔，“我的名字以南开头，叶先生以北结尾，还真是有缘呢。”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让叶淮北盯着南栀半分钟。南栀不解的偏头，“怎么了，叶先生？”
叶淮北才缓过神来，开玩笑似的说：“还以为南小姐记得以前的事了呢。”
“要是记得，那我这趟回来，岂不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呢？”南栀笑开了眉眼，并不打算马上知道自己的过去。
“有没有人和南小姐说过，你很美？”
叶淮北不着边际的一番话，让南栀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在我恢复意识以来，叶先生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以前嘛，我也不清楚，不过，搜索引擎上也是这样的评论。”南栀说的有理有据，回答的也十分聪明。
叶淮北就一直看着南栀，许久才说：“小栀，你变了许多。”那样深情的眼神，让南栀感到疑惑。
是的，疑惑。
如果她曾经和叶淮北是情侣关系的话，鹿荨不可能在那天没有和她说明，而且，如果她感知不错的话，鹿荨应该是深爱着叶淮北。
深爱，对于鹿荨来说的确是的。
可叶淮北现在却坐在自己面前，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
即使名字有着奇怪的巧合，南栀也不得不重新开始考虑。
南，北。
或南，或北。
这是一道选择题，很复杂。
【5】
“小荨，我需要见你一面。”南栀盯着眼前的芝华士，摇着酒杯，腥红的液体在光的折射下显得越发迷醉。
她很少会拿出酒柜里的酒，即使她收藏着许多名酒，即使她能一口酒品出每种酒的不同。更不用说像现在一样，毫无顾忌的饮酒，所有人都强调着她是病人，忌酒。
病人？
若是他们都把她当做病人，又为什么把所有的事都瞒着她？她不懂，鹿荨的隐瞒，更不懂，叶淮北在最后关头的犹豫，她、鹿荨和叶淮北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突然不想去探究了，因为南栀觉得，只要所有的事解开了，她和鹿荨，会有改变。
“还不如一直失忆。”南栀喃喃自语，无力地看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
南栀突然觉得头昏，沉沉睡去。
南栀第二天醒来时，已在医院。
南栀不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刚想开门，却听门外有争吵声。
“淮北，我求你离开阿栀好不好？她真的受不了任何刺激了，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更对不起的是阿栀，而你，是导火索······”南栀没有听下去，而是回到床上，假寐。
鹿荨进来时，南栀一副才醒的样子，眼里的清明早已成了迷糊。
鹿荨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南栀，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敢把酒和安眠药混着喝，你是我见过的自杀里面最有钱的，还用威士忌。南栀，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小心我不帮你找回那部分记忆。”
南栀笑着道歉，即使，她从来不清楚，那本来装有维c的药瓶为什么换成了安眠药。
事情的复杂化，让南栀失去了最初的好奇，她闭着眼，想了很久，笑了出来：“小荨，我打算放弃找记忆这件事了。”
说完，她也没睁开眼，她能想象，鹿荨惊奇的模样。
之后，南栀打算去一趟南极，开人生最后一次画展。
最后一次。
其他的事，就随它去吧，有些东西，不知道反而是幸福的，她不想失去鹿荨，永远都不想。
【6】
去南极之前，南栀拨通叶淮北的电话，“叶先生，或许，我们应该见一面。”
叶淮北仍旧是俊朗的模样，绝代风华。
南栀将自己画中关于叶淮北的部分都拿给了他。
“维今淮北，乃古相城。
濉水萦回，浑似青罗之带；
相山高耸，宛如碧玉之屏”
“舟行明月下，夜泊清淮北。”
淮北淮北，他本就该一路向北。
而之后，南栀举办了盛大的画展，一时间，万人空巷。
画展的主题出人意料——终。
她的确做到了，最后一次。
南极的寒与暖被南栀描绘的出奇完美，天才少女，她始终担得起这样的赞誉。
之后，南栀便消失了。消失在帝都的每一个角落，杳无音信。
叶淮北找了南栀很久很久。
鹿荨也是。
可是没人知道南栀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半年之后，鹿荨收到南栀的信，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在王家卫的镜头下被描绘的美丽却又伤感的城市。南栀说，她即将去南极，之后去中东。她只说，不要找她，还有，让鹿荨和叶淮北在一起。
鹿荨明白，纵使南栀记忆的埋藏，纵使南栀不记得叶淮北，可是她是一个画家，她的画，她永远能懂，源于画家的敏感，她会懂。可是早已没办法，叶淮北和她，都一同放弃了这一段感情，本以为南栀能让他们释怀，可是聪明的南栀，也选择了放弃。
叶淮北终于不再没日没夜的找南栀，他开始循规蹈矩的生活，也不再去找鹿荨。
【7】
小美人鱼在晨曦的照耀下化成泡沫，让人总是有说不清楚的难过。
成全。
南栀站在加德满都的土地上时，突然醒悟。
她早已习惯了成全，早已习惯了放手。
叶淮北，曾是她的心魔。
叶淮北，曾让她不止一次接近崩溃。
她能恍惚记起一些，但仍旧没有关于鹿荨的记忆。尽管，她清楚的记得，喜欢李煜的那个人就是鹿荨。
加德满都的虔诚让南栀感到无比的轻松，她总是能从那些人身上找到无比神圣的力量，他们是有信仰的，他们是自由的。
南栀也偶尔随着那些人去了很多地方。
还有，她的窗前挂了一串串的风铃，风铃叮叮当当的，总是让人心安。
而南栀，也开始做一个又一个的梦。
南栀和鹿荨一直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扎头发，一起写作业，一起吐槽隔壁班那个小公主是多么的不讨人喜欢，一起睡觉。
可惜的是，她们刚好一起喜欢了一个男孩子。
鹿荨是标准的学霸，而南栀从小都有艺术天分，两个人都有各自努力的方向。
两个人的改变大概是因为叶淮北的出现。
叶淮北并不是书里优秀的要命的男主，相反的，他每天无所事事，唯一出彩的，大概是那张让人难忘的脸。可是南栀就是喜欢上了叶淮北，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
那时的叶淮北，是先遇见的鹿荨，对鹿荨一见钟情，所以即使南栀长得倾国倾城，叶淮北也丝毫没有心动。鹿荨曾无数次的找到叶淮北，让他放弃自己。可叶淮北铁定要和鹿荨在一起，甚至利了南栀的感情。
十六岁时，南栀红极一时。那时，她还不知道，叶淮北的心上人是鹿荨。
十八岁时，南栀的画展令人瞩目。那时，她选择的是成全，成全鹿荨和叶淮北。
二十岁时，她全世界各处奔波，开始慢慢学着遗忘那座城市里的人。
二十三岁的最后一个月，她收到鹿荨的请柬，毫不犹豫的参加。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鹿荨的突然离开，让人震惊。而站在婚礼现场的叶淮北，却十分坦然，没有一丝惊讶。
叶淮北找到坐在亲友席的南栀，离开了。
叶淮北终于死了心，他知道，鹿荨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有一道坎，走不过。
叶淮北当时是这么说的：“南栀，我知道，只有我们在一起，鹿荨才会回来。”所以，和我假装在一起，等她回来好不好。
叶淮北并没有说后面那句话。可南栀懂了，叶淮北知道的，南栀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就像当初的离开。
后来？
后来自然是鹿荨回来，祝福着南栀和叶淮北。
可是那么多年的感情怎能说忘就忘。
就在南栀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叶淮北和鹿荨，又一次纠缠在一起。
“鹿荨，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不好？”叶淮北在骄傲的鹿荨面前，永远是低声下气的。
鹿荨一边说“淮北，你现在是阿栀的男朋友，我们不该这样”，一边却拥住了叶淮北。
所以说啊，感情一直都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南栀坐在江边，吹着风，打算回去以后就和叶淮北分开，让他和鹿荨在一起，可最终，却发生了意外。
突如其来的雨，让恍惚的南栀脚滑，不小心掉进了江里。
【8】
南栀醒来时，泪流满面。
又是一个伤感的梦。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南栀按着原先的计划，打算去杜巴广场。
去杜巴广场的路上要经过一段山路，为了安全，旅馆的老板劝南栀不要去，可南栀笑了，说没事。
泥石流来得太突然，等到人们找到南栀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天才少女的离世，让所有人哀婉。只有南栀在那一刻，是觉得解脱的。无比轻松，她啊，从来就不惧怕死亡，这样的结局，是上天的成全。
她啊，终于像小美人鱼一样，自由了。
后记：
这世上没有什么至死方休，更没什么非谁不可。人性告诉我们的，是习惯，是厌倦。
成全的是你，解脱的也是你，能忘记的，一定是你。
北雁往北飞，南栀在南落。
这样的规律，注定不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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