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回应，她只是望着角落一处，目光空洞而无神。墙角一只小虫在蠕动着，沿着墙边，它的生命同样毫无定数，指不定在任何一个鞋底下丧失生命。这般脆弱，阿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
生命在失去色彩的同时被泼上黑色的墨汁，这并不是亵渎，规律便是如此，任何可能都会发生在生命中，就像雨天突然出现的彩虹，又或者是太阳日忽然间的倾盆大雨。这些，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总有存在的理由。
母亲有多难过，阿也连感受的勇气都没有，他害怕看到的这一幕现在在面对着。他连安慰的意义都没有，生命是母亲给予的，他又自己夺去了。这样的理解似乎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接受治疗，你这是在放弃希望。”
意料之中的，阿也知道母亲不会赞同。不仅是自己的母亲，天下任何一位母亲想必都无法接受孩子做出这样的选择。在她们眼里，多一天的希望，都是恩赐。
“妈，在身体和精神上，我都不想再折腾了。我剩下的时间，无论是用在陪你，还是做些其他想做的事都好，但绝对不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度日。”
“阿也，你听我的，我们好好接受治疗，兴许……兴许……”
沉默一阵。
兴许还能多活个几日吗？
阿也苦笑着。
母亲忍不住了，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她微躬着身子，似乎这样能把情绪给收敛住一些，而被刻意藏住的悲伤似乎只会更加肆虐的散开在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寒冬不过如此，人在身临绝处时，寒冬也不过如此。
叫嚣着的风侵袭整座城市，这又像极了一个悲愤的满腔伤情的女子在用无法达到重击的方式宣泄着哀伤。她冰冷的体温覆盖住了路人和没有感情的任何物体上，于是温感的传输就变得越发迟钝。尖锐的薄冰坠在地上的的破碎声可以同阿也此时的内心一起发出共鸣声。
阿也浑身都是冰冷的，自从回国后，他的身体就没有温暖过。干裂开的嘴唇在瑟瑟发抖，身体任何一处轻微的疼痛都会让他异常的敏感起来。神经似乎已经达到了最脆弱的末端，他努力深呼吸着，在窗帘全被拉上的黑暗房间里努力的想要抗争到一些什么。而如此一来，却让身体更加乏力。
他曾经如一棵枝叶生长茂盛的树，在许多时候，都可以挥舞着健康而充满活力的繁枝，以此来证实无限的能量和无穷无尽来自于年轻的自信。而此时，他甚至只能日复一日拖着这具可能渐渐连行走都困难的躯体。
阿也起身拿起车钥匙朝外走去。
已经记不太清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是下着大雨的一个晚上。那个时候同样的，坐在驾驶座里，远远的可以看到关书柔从对面小区走出来。
阿也把窗户放了下来，冷空气的瞬间涌入让他的身体激起了寒颤。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已经许久未见过面。上次在电话中答应她，会约见一面，但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又或者等哪一日气色稍微好些，再考虑考虑。
他不确定可不可以见到关书柔，这样的方式很笨拙，不过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跳速率有了一些变化，阿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是不是也代表着害怕呢？既想念又害怕。可以克制行为，却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这么多年关书柔仍然有这个影响力。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你大可不必说出那番话的，江蕾说的话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从来都知道如何做能让我难堪。”
“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好不容易一家人吃个饭，变成这个样子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我帮她买礼物，收到了‘谢谢’二字吗？饭桌上的话不是故意拿出来说你自己信吗？”
“她想有自己的侄子侄女，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就当作她是故意的吧，但她这么说，也是为我们着想而已，你为什么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想。”
“那你怎么想我？我比较在意这个。”关书柔的眼神暗了下来，她望着眼前的丈夫。
“你是不是又多虑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先回答这个问题吧，你怎么想？”
“你就真的，那么不想要孩子吗？”江寒叹了一口气。
关书柔摇摇头，也不知江寒有没有看见。
“我知道，我自己有自私的部分。这让你在父母面前很为难，但是江寒，婚前我有把这些想法都跟你说清楚的，在我没有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之前，我是不会要孩子的。”
“难道所有女人都需要像你一样准备那么久才可以成为母亲吗？”
关书柔微微张嘴，她有些错愕。
江寒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道歉。
两人之间很少发生这样的争吵，这一次双方都真的在生气。
“我一直以为我们很谅解对方，并且知道互相的想法。但事实好像不是。”
“我想成为一个父亲，这不是什么错误的想法吧？”
“不是，我们都没有错，你有做父亲的权利，我也有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选择暂时不做母亲的权利。”
“那很好，就没有什么需要争辩的了。”
是啊，还需要争辩什么？
关书柔在快到小区的时候下了车，她说想去便利店，这话却不是真的，江寒知道。
车子右拐，驶进了小区。看速度，也没有半分迟疑。
两人这一次争吵都不在意料之中，互相体谅的两个人忽然就有些拉开了距离。
关书柔并不知道对面停着的车里，阿也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她只是有些沮丧，或者说失望。拖着疲惫的步子，每朝前走一步时，又增加一份累意。
是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吗？婚前已经把想法说出来，他答应的很自然，那个时候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当然，还是来自父母给的压力太多，他无法自己这样承受，逐渐的，似乎不能跟自己同一个想法了。这到底又是谁的自私呢？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才觉醒过来。
“方便接电话吗？”
她把阿也给忘了，甚至也没有再去猜测他的身体是否有不适。
“阿也……”
“听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声音。”
停顿。
“没事，你是……又要出国了吗？”想起之前有说如果在出国之前有时间，想要约见一面的事情。
“还没有，就是想打一通电话，可能能感觉到你情绪不高。”
“就是……家里的一些事，也没什么。对了，你之前在医院做检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前阵子，联系不到你，我确实挺担心的。你的网站停更了，我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
关书柔咽了咽喉，继续说：“以后就别这样了，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上次想说的话还没说完，阿也便掐断了电话。
“让你担心，这也不是我想要的。以后不会了，你放心吧。”
“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听听你的事，说什么都可以，总觉得离你太远了。我能了解到你的东西，太少。甚至，连安全问题我都很难获知。”
“无非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交到几个外国女友是吗？哈哈哈哈哈哈。”阿也笑了起来。
“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幸福，这一点我很认真。”
“我考虑一下吧，毕竟我的恋爱史要写起来的话，可以出一本书了。这么长的故事，我觉得讲起来得多浪费时间。”
“你可以过滤掉那些不认真的部分，我只想听想听的。”
“好。”
“阿也……你真的没什么事吗？”
“没事不可以打给你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记忆中，没有对你撒过谎。”
“那就好，我心里一直觉得空落，也对你担心。如果有事情，你不要瞒着我。”
他下了车，走的更靠近一些。可以从自己这个角度里清晰的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他看见她裹紧着大衣，瘦高的身姿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耳朵紧贴着手机，轻低着头看着脚下什么。他看见她抬起头时那张清冷漂亮的脸似乎皱着眉头。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
“那你也答应我，别老皱着眉。”
怕同一种声音出现在两部手机里，怕她发现他在这里。
“好。”
结束了通话之后，阿也看着她在原地又呆了一会，于是转身进了小区。
人生回忆录，会包括这一段，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一时刻。人的无助，可以达到如此的顶端，这种感受甚至无法描述。
简直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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