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爷

碗爷的本名叫什么，恐怕除了他自己，已经找不到知道的人了。八十岁的人了，大家都叫他碗爷，因为碗爷这个名字更有意思更有来头。碗爷好摔碗所有人都知道。

碗爷第一次摔碗是八岁的时候。年三十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饺子。爹特地买了两斤肉，娘加了一大捆韭菜，看看份量还不够，又敲碎了半盆脆香的炸面馃子。调了半盆饺子馅，包了满满一大锅饺子。鲜香的饺子是人间美味啊!碗爷兴奋得手都在颤抖，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哐啷……”蓝边碗和碗爷一起摔在地上。碗爷的脸烫红了，手也被锋利的碎片割了个大口子。碗爷爹怒了，随手甩了碗爷一耳光。碗爷娘悄悄拉过碗爷，从墙角几下抓下一团和着灰尘的蜘蛛网，一把按在碗爷通红的巴掌上。碗爷奶奶俯下身子捡起沾满砂土的饺子，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倒给碗爷，自己吃用热水清洗过的饺子。

碗爷第二次摔碗是半个月以后，受伤的手刚刚结了疤。他颤颤抖抖地端起稀粥，粥太烫，烫得新疤刺痛难耐。“咕咚!”碗又摔了!碗爷爹从背后踢了他一脚，碗爷咧咧嘴，没有哭。

碗爷第三次摔碗是第二天早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粥碗，尽量不让伤口与滚烫的碗接触。离饭桌几步，碗爷发现家里人都正在盯着自己。顿时手里的碗似有千斤重，“呯!”一声闷响，碗碎了。

“败家子，以后不准用碗了!”碗爷爹暴跳如雷，抄起墙上的牛鞭子就抽。从那以后，碗爷不再用瓷碗吃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楠竹筒，是碗爷小时候吃饭用的。碗爷日日用它吃饭，饭没有洒过，竹筒也没有摔过。

碗爷长成大小伙子了，碗爷娘悄悄地给他瓷碗盛饭，每次都是一地的碎碗片。碗爷的手一摸光滑细腻的瓷碗，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碗摔了才会安静下来。

碗爷相亲了，他从不敢在女孩家吃饭。定亲那天客人多，媒人知道碗爷怕碗，特地帮他把饭端上桌子。碗爷低头闷声吃饭，不敢抬头。

“帮我盛碗饭去!”碗爷岳父酒过三巡微醉道。

碗爷硬着头皮接过岳父手中的蓝花碗，媒人的心腾地悬了起来。碗爷哆哆嗦嗦地拿着碗，暗暗乞求上天，保佑他不再摔碗。

“叮铃……”一声脆响，蓝花碗在与地面接个吻之后，碎成一朵朵蓝色的花。碗爷哆嗦起来，满头满脸的汗。

“哼!明明是个连碗都拿不起的病汉，想娶我水水灵灵的女儿作梦!”

就这一句话，碗爷的亲事吹了。碗爷有病的事也流传开了。后来碗爷也相过亲，人家女家拿出一只碗，碗爷就蔫了怂了不再说话了。碗爷一辈子没有成家，其实碗爷的手没事儿。提水、割谷、挥锹都有劲儿，一只手能提两桶水。

碗爷老了病了，要寿终正寝了。撑着一口气瞪着眼睛，喉咙里的痰咕噜直响。碗爷的小妹抹着泪拿来一只碗，碗爷抬起手，牢牢地抓在手里。平平稳稳地拿了好久，碗爷笑着闭上了眼睛。那只纯白的瓷碗怎么也取不下来，陪着碗爷一起埋进了土里。

（原创故事，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