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缭乱

1.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这条河的沿岸,我听到我的鞋踩在枯死多时的干草上,发出碎裂的声音,像是踩在尸骨堆上发出的亡灵绝响。河水全是令人恶心的黑绿色,阵阵恶臭催人欲呕。我握紧了手里绣着繁复蓝色水纹的绢布伞,蹙眉不语。我想,这片水域,已经没救了。
当我走到一处水质不那么恶劣的小片水区,一条鱼冒出头,像是要窒息,不停地仰出水面,黑红的鱼嘴大开着一张一合。我仿佛听到它在无声地说着:“救我!救我!”它浑身长着令人恶心的、黑黑绿绿的花斑,像中了毒,怎么看都不是一条正常的鱼该有的色泽,估计活不久了。
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沉闷的嘈杂声,犹如蝗虫过境。来不及细想,我身手利落地翻上一座小土丘。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铺天盖地的、体型巨大的鼠群淹没了那条垂死挣扎的鱼,把它拖上岸。它们散开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了两只骨碌碌的鱼眼,在阴冷的天色下,透着股死人眼一样的阴森——它们竟然把那种带着恶心斑斓色彩的鱼吃了,连骨头都没剩下!这画面让我的胃叫嚣翻腾着,几欲呕吐。
从鼠群里慢悠悠地踱出一只体型更大的老鼠,大到能媲美一只中等体型的猫。它张开长着满口黄色利齿的嘴,叼起地上的两只鱼眼,用一种好像人类挑衅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我,牙齿把嘴里的白色鱼眼珠磨得起劲。硕大的老鼠,铺天盖地的鼠群,令人心惊的凝视,天边聚拢的黑云……一种一触即发的毛骨悚然感油然而生。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把鱼眼嚼碎、咽下,伸出黑紫的舌头舔了一圈黑乎乎的嘴角。鼠群开始躁动不安,忽然,它动了,发出尖利得如同怪物一样的叫声。鼠群随之发出此起彼伏的响应,朝我站的土丘冲过来。我知道,它们预备撕碎那条鱼一样撕碎我,我很害怕,把手里的伞握得更紧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几只老鼠在我措手不及间,窜上了土丘,土丘四面全是老鼠,连逃躲都无处下脚。“我就要在这里被一群恶心的东西撕碎了么?”
2.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黄斑白毛的猫出现在我身边,撕咬那些老鼠,像是在保护我。但这是一场注定了结果的搏斗,哪怕我们占据有利地势,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它被撕咬去了大片皮肉,鲜血淋漓,但还是在同冲上来的老鼠奋战。我哭了:“你快走吧!它们会咬死你的!我把你扔到水面上,你带着我的伞逃……”我说着,想去抱起它,却触不到它。泪眼模糊里,全是它流着鲜血奋战的细小身影。
我大哭:“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神存在的话……请救救我们吧!”
我听到云快速聚拢的声音,炸雷响彻在我的头顶,我在呆愣间反应过来,快速地撑起手里的伞,遮挡住我和那只猫。雨一瞬间倾盆而下,仿若从天而降的洪流,把铺天盖地的鼠群冲刷得到处躲闪不及地游走,而我跟猫儿在土丘上,躲在伞下安然无恙。
从高高的土丘上,我能看到远处某地蒸腾的水汽,水汽里有隐隐火光——有人在帮我,在濒海的地方,用火急剧加速了水汽的蒸腾,为我带来了一场天降的洪流。
不!也许是神!一种熟悉的感觉被唤醒,连同我那被尘封太久的记忆……
鼠群撤退了,留下满地的狼藉,我抱起地上被伤得皮肉翻卷的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慢腾腾地走到一处靠山临海的老旧神庙,沾满尘埃的庙门紧锁着,就像一个等待被开启的古老传说。我掏出一把生了厚重铜垢的钥匙,钥匙摩擦到锁孔的那一刻,有一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现身在我的身后,对我说:“若,这座城也要完了,你真的不打算走吗?”我没答,他也没接着问,因为他已经走了。但是,他已经得到了我的答案。
“咔嚓”一声,锁开了,门缓缓开启,一尊披散着头发的女子雕像缓缓展现。光,照亮了她古老的美丽。我怀里奄奄一息的猫交叠着它的双爪放在我的手臂上,仰天长叫了一声,透着一股朝拜的味道。它的叫声,划破了古旧寺庙里灰尘和蛛网密布的每一个宁静角落。
我爬上神龛,取下雕像手臂上挂着的一颗铃铛。它有核桃大小,刻着奇异的符文,长得很像一座缩小的钟。
3.
我抱着伤重的猫儿回到自己居住的,有着白墙黑瓦高楼的海滨城镇。街上除了四处流窜鼠群,就是成群结队出去觅食的行人。这些老鼠不是人人喊打就能打的过街小丑,它们根本不惧人,它们还要跟这座城里的人争夺食物。居住在这座城里的所有人,包括鼠群,都知道它们有大群大群的同伴聚集在这座城里。它们也许就躲在你家地下,也许躲在墙里。当一个同伴受到伤害,它们会群起而攻之。鼠群在这里像军队一样集结,人与鼠的对立,如一场大战那样,会在某一个契机出现的时候,一触即发。
人们丢弃的堆积成山的垃圾毒害了水里的鱼,却养育了它们,它们聚集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像人类开拓土地供子孙繁衍一样,它们要侵吞这座城,如同它们来这里之前侵吞的那些城一样。
我走进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小楼,打开家门。大厅里的一面墙被四块大玻璃拼成的巨型鱼缸占据,鱼缸的水面封了厚厚的冰,冰层下全是鱼和水草。它们大概是这一片地方仅存的没有被污水毒害,也没有被老鼠吃掉的鱼了吧。
“原来你住在这种地方……”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又出现了。他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也是那个问我是否打算离开的男人。
我转过身,定定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银色火焰形项链“难道你不是吗?”
他露出一抹无奈地笑“是啊!除了跟人待到一起,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我垂下眼,不置一词。这话题对于我们来说,有些沉重。
我把手贴上玻璃鱼缸里的冰面,冰面融开了一个口子,浓重的鱼腥味从冰面下传出来。我的手伸进去,一条鱼游到我的手上。“对不起!”我对那条鱼这么说。然后鱼被我抓出来,放到猫的面前,却没忍心去看猫儿是怎么把鱼吃掉的。虽然,猫吃鱼本就是世间平常。
他看了眼那只白猫“原来是只九命猫妖!”
我惊讶地转过身,看到那猫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怪不得这猫儿如此机灵,原来本就是灵猫。
4.
“喵……”猫儿突然炸毛,凶狠地叫了一声。老鼠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它们咬坏了我的木质房门、墙壁和天花板,从各种地方进来,直奔我的鱼缸。我仓促地把冰层重新封起来,把那些迫不及待冲进鱼缸的老鼠被冰封在冻层里。看来这些疯狂觅食的老鼠是循着鱼腥味来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越来越多的老鼠聚集到了这里,整个房间除了我们立足的地方,都是老鼠,它们的目的地就是那口鱼缸。我听到了街上行人们的惊呼声,大概还有大群的老鼠将会源源不断地聚集到这里。
那个男人的手上燃起一团火“若,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缸鱼可能保不住了。”说着开始用手里的火焰袭向地上的老鼠,黑烟和难闻的烧焦味弥漫在我的房子里。
楼层上还有人居住,束手束脚的两个人和铺天盖地的老鼠群,要怎么对抗?
他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老鼠,烧都烧不尽。”
我拿出了从那个雕像手上取下来的铃铛,耳畔传来男人的惊呼:“海神钟!你要用它做什么?你要想清楚啊!”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闭上眼,右手微微一摇。“咚……”就像一口立足于天地间的大钟被敲响,钟声游贯长街,响彻云霄,深至海底。水,从地底下汹涌着,闻声而至。街上开始乱了“地下水喷涌出来了,快逃啊……”但是,奇怪的是,就在一瞬间,人们叫唤逃窜的呼喊声弱了下去。
水流过我的房子,带走了那些可恶的老鼠。水滋润了每一寸泥土,驱逐出藏在地底的鼠群,将它们冲刷聚拢、然后冰封。土地、墙壁,水能滋润的地方,皆被冰封。
那只巨大的老鼠也没能幸免,但是它竟依凭庞大的体型挣脱了冰的桎梏。它像一只咆哮的巨兽,怒吼着冲向我,速度奇快,凶猛又诡异,让人想起远古的那些凶兽。我操纵水结出冰墙挡住它,它用尖锐的爪子和牙齿凿啮冰墙,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这老鼠疯了”他说。我想,我真的太讨厌这只恶心的老鼠了。冰在那只老鼠身边厚厚地凝聚,包裹住了它,一层层加厚。哪怕它牙齿再尖,爪子再利,它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刨出去。它挣扎许久之后,终于失力被冻僵,冰毫不留情地完全包裹了它。晶莹的冰块里,绽出了点点血色,那是它被挤碎了心脏!谁说神灵必须悲天悯人?
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望出窗外,那些被冰封的老鼠,足足堆了有两、三层楼那么高。可想而知,到底有多少老鼠,光是这样的数目就令人无从下手。
一夜过去,厚厚的冰融化了,留下满街湿淋淋的水,以及那堆被冻死的老鼠。火在鼠堆中燃起,黑烟阵阵飘扬,直冲天际。
男人在我的耳边说:“水和火能湮灭世间的一切罪恶。”
……
女孩纯真的歌声传来:
神啊神,你为什么不见了呀?
哦!因为你们躲起来了啊!……
睁开眼,手机闹铃还在响着歌声。我拿过手机关掉闹钟,手机上的日期是2017年4月1日。窗外,太阳照样升起。什么都没变,但我知道在很久之前,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神,其实是存在的!只是,在沧海桑田的漫长变迁中,他们都被同化成了人!
当不生不灭的神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也许,他们也会恋上一座城。比如火神祝融,比如我——海神若!
我们既是神也是人,我们隐于市井,游走人间!我们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完)
【注】
若,传说中东海的海神,见《庄子 ·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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