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橙今天又被她妈数落了一通。
最近苏橙被母上数落的频率有点高。当然，她被数落的原因，表面看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比如，苏橙洗完澡没有把地漏那儿的头发清理干净啦，穿过了需要洗的衣服扔得东一件西一件啦，吃饭的时候跟朋友聊微信没个完啦。
但是苏橙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是导火索，导燃的是她妈对她成为她所有堂姐妹表姐妹中最后一条单身狗的焦急、失落和不满。
要不然，苏橙又不是一天长成的，过去二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苏橙，怎么单单就最近遭骂得最凶？
尤其是苏橙接连拒绝了三次她妈的热心老姐妹安排的相亲之后。
但是这能怪她嘛？这些老阿姨们介绍的人也太不靠谱了。
在麦当劳吃个冷饮也要AA制的葛朗台，在中餐馆因为上错菜指着服务员鼻子骂足十分钟的土财主，堵车不超过五分钟就开始狂摁喇叭加骂娘的路怒族，见第一面就强调婚后必须跟他妈一起住，无论什么问题都要请示一下他妈的妈宝男……
苏橙简直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被老阿姨们搜集来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女孙悟空，正在经历相亲路上的八十一难，这才刚刚十一难，光想一想都恐惧不已。
“你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呀？跟人家说你闺女是个大龄单身狗，总好过是个离异妇女好吧！”苏橙有一次这么回她妈，把她妈气恼得好几天没有进厨房给苏橙做饭吃。
苏橙也恼，却不知道该恼谁。
恼这些表姐妹堂姐妹疯了一样扎堆结婚，红色炸弹此起彼伏，把她妈炸得眼红心塞，整天揪她小辫子？
恼她妈定力不足，吃几次婚宴酒席就吃出心病来，有事没事拿她来出恶气？
还是恼自己没有早点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在与她妈还在相看两不厌的时候把自己成功清仓？
抑或恼那些创造出什么“剩女”、“剩斗士”之类充满嘲讽意味的语言领袖们，令如今这些字眼在网络、报纸、杂志，甚至小区大妈们的唾沫星子中无处不在，令她遁无所遁，逃无可逃？
苏橙想来想去想到脑壳疼，干脆抓上手机，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到楼下找了一家路边大排档吃东西。
人生虚空，把痛苦溺死在食物里，至少胃里踏实。
2
正是仲夏时节，虽然白天的热浪余威尚在，但被广告横幅围起来的大排档里竟座无虚席，一派民以食为天的热闹劲儿。
而在三十多张桌凳上落座的食客，除了几桌穿着背心短裤，或高谈阔论或骂骂咧咧的中年男人，其他大部分竟然都是一对一对的青年情侣。
苏橙叫住一个跟服务员一样穿着黑T恤的人，悻悻地说，“给我来一份烤鱼，一份凉面，一串烤翅，一盘烤茄子，打包。”
眉清目秀的小哥看了一眼苏橙，问她，“你几个人？”
册那，现在的服务员都这么鸡婆吗，打包还问几个人？
苏橙本来想说，要你管。但是想起她妈数落过她说话总是硬梆梆，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儿，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人，谢谢。”
“一个人？那不如就别打包了，你跟我拼一桌吧。”那个小哥说，指指右手边的一张只摆了一副餐具的小桌子。
“啊？”苏橙一脸懵逼，“你不是服务员？呀，真对不住。”
对方笑了笑，“没事，是我没穿对衣服。点完菜去洗个手回来，一路上已经有三个人把我当成服务员了。还不包括你。”
苏橙尴尬地笑了笑。
“但是你们也不奇怪，有把工服穿得这么帅的服务员吗？”黑T恤青年好像为了缓解苏橙的尴尬，自以为幽默地说。
“呃……”苏橙只觉得尴尬感呈几何倍数增长。
“洗手间直走到头，右拐就是。”黑T青年又说，还伸手给她指了指。
这个排挡老子从开业那天吃到现在了，卫生间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好吗。苏橙心里想，而且谁跟你说我要上洗手间了？鸡婆！
苏橙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又鬼使神差地按他指的方向走去。
妈妈说，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
3
等苏橙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黑T青年坐在座位上笑眯眯地朝她挥手。
桌上的餐具已经由一副变成了两副。
有一瞬间，苏橙有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假剩女，是不是早已经有了一个相交数年的男朋友。
“烧烤吃的就是一个新鲜热乎，打包回去吃味道太打折扣了，你说是不是？”黑T青年见她回来，起身帮她把凳子拉出来。
“我叫宋沉稼。”黑T青年自我介绍说。
宋沉稼？苏橙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呀。她脑海里飞快地将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搜索了一圈，但结果却显示没有找到匹配项。
苏橙甩了甩头，心里说，管那么多干什么，不过是拼个桌子吃个烧烤而已，他是叫彭于晏还是张智霖又有什么区别。
“我叫苏橙。”虽然不太情愿，苏橙还是礼貌地说道，一边说苏橙一边打手势，示意一个真正的服务员过来，她要点菜。
宋沉稼阻止了她。
“我帮你点过了。”他一咧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刚才点的菜，除了烤鱼我没有，其他的都跟我点的菜一模一样，很容易就记住了。”
“哦，谢谢你。”苏橙的社交尴尬症又犯了，每次遇上自来熟的人，慢热的她总是跟不上对方节奏，不知道该讲点什么。
菜陆续地端上来，果然都是大多一模一样，一式两份。
苏橙埋头苦吃，一言不发。
宋沉稼吃两口东西看一下苏橙，脸上一直带着笑。
突然苏橙想起什么似的，对宋沉稼说，“呃，你要不要尝尝这个烤鱼，味道还不错。”
“我吃过世界上味道最好的烤鱼。”宋沉稼说，“后来做烤鱼的那个人不在了，我就不怎么吃烤鱼了。”
听起来很有故事的样子。苏橙心里想。
“那个人是我哥哥。”宋沉稼仿佛看穿了苏橙心里的想法，对她说，“我哥哥以前摆过烧烤摊，做的香茅烤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烤鱼，吃过的人都这么说。”
哦，还以为是前女友。苏橙心里莫名其妙舒他一口气。
“他后来……”苏橙问了半截收住了，觉得这个故事后半截明显不是HAPPY ENDING，自己还问，岂不是往人伤口上撒呀。
“他有天晚上帮一个下晚自习的高中女生解围，被几个小流氓围殴，刺成重伤没救过来。”宋沉稼说。
苏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没关系，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宋沉稼仿佛能读懂苏橙的心思，见她面露难色，对她说，“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我从此对烤鱼总是爱不起来，总觉得没有我哥做的味道好。”
“我是个烤鱼狂热爱好者。我有个朋友也是，我们凑到一起，凡吃烧烤必点烤鱼，以前上大学时被叫做烤鱼两姐妹。”可能是受到宋沉稼的感染，苏橙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可惜没有机会吃到你哥哥做的烤鱼。你哥哥一定是天底下最仗义的烧烤老板。”
“我哥哥叫宋沉稳，性格偏偏很热血，一点不沉稳。”宋沉稼说，“就像我，名字叫宋沉稼，其实也没有成家。”
苏橙有点傻眼。这家伙是在变相说自己未婚吗？
“其实我哥烤鱼的配方我很熟的，只是鱼要我们家当地河里捞的鱼才好。如果有机会，你叫上你的那个朋友，我烹给你们吃。”宋沉稼说，“我哥做这个烤鱼，一开始也只是因为他女朋友喜欢吃烤鱼。”
苏橙的心飞快地跳了一下，脸简直要红起来了，连忙假装用心挑鱼刺，以忽略宋沉稼的话外之音。
4
苏橙吃完烧烤回家的时候，手机里已经有了宋沉稼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自己矜持了二十七八年，今天栽在一个假服务员手里。苏橙躺在床上想，心里有点唾弃自己，又有点雀跃，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甜。
想了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给久不联系的大学室友兼闺蜜，“烤鱼姐妹”之一的陈有希发了条微信，约她有空去吃绝世烤鱼。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陈有希的回信，却等来了没有睡觉的母上夜敲门。
“苏橙你还没睡？”苏橙她妈在门外问。
“马上就睡。”苏橙光着脚去开门。
“你又溜出去吃烧烤了？”苏橙妈嗅了嗅，“大晚上吃一堆烟熏火燎的东西对皮肤多不好，还熬夜，明天我可是帮你答应了你陈阿姨，去见见她上次介绍的那个博士生，人家可说了，这是她老公的得意门生，人也长得蛮精神，你好好收拾收拾，不要黑着个眼圈……”
苏橙顿时觉得头又大了起来。
“妈呀，我不是都说过不见了吗，您怎么又给答应见了？”苏橙心里哀嚎。
“你什么时候自己领一个人回来给我看，我就不管你了。”苏橙妈撂下一句，施施然走回了卧室。
苏橙哭丧着脸，转身倒在床上，简直想死过去。
一晚上怪梦连连，一会儿坐在烧烤摊吃香喷喷的烤鱼，一会儿是被她妈拖着去相亲见到奇葩男，第二天起床后，苏橙果然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对熊猫眼。
“你看看，我说了是不是？”苏橙妈一见苏橙那个鬼样子，连连叹气。
“好好抹个粉底遮一遮。”苏橙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嘱咐道。
苏橙恶作剧似的往脸上狠扑了好几层粉，以至于她到了她妈告诉她的咖啡厅，那个在靠窗座位上等了她半天的男的猛一抬头时，他们互相都吓了一跳。
“宋……宋沉稼？”苏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十来个小时之前拼在一个桌上吃烧烤，还聊了半天，互相留了电话的宋沉稼吗？
“苏橙？”宋沉稼好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张脸，铺着厚厚的粉底，白得像个日本艺伎，跟昨晚与他拼一桌吃饭的苏橙大不相同，可是看轮廓，又明明是昨晚与他拼桌吃饭的那个女孩。
“我就说你的名字有点莫名熟悉，原来你就是陈阿姨她老公的那个得意门生。”苏橙反应过来。
“你就是师母口中那个她看着长大的，爱吃烤鱼的小橙子，”宋沉稼也笑了，“昨晚你一说你的名字，又说你是烤鱼狂热爱好者，我就寻思会不会是你。”
“所以你才跟我聊那么多，所以你才跟我留电话？”苏橙一时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竟然有点酸溜溜的，不知是今天的苏橙在吃昨晚的苏橙的醋，还是昨晚的苏橙在吃今天的苏橙的醋。
“你别生气。”宋沉稼赶紧说，“我也不知会碰到你，我当时还想，怎么天底下爱吃烤鱼的姑娘都让我碰上了，后来跟师母一说，才确定是你。”
“那你不确定是我，就随便跟一个女生定下烤鱼之约？”今天的苏橙气鼓鼓地说。
“怎么是随便呢，我那时已经猜到十有八九是你了呀。”宋沉稼有点急了。
“那你已经定下要来跟我相亲，怎么又随便对一个吃烧烤碰到的女生那么……那么……”苏橙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
“你一开始是拒绝跟我……呃……相亲的呀。”宋沉稼也不知从哪儿解释起，“昨晚我回去才接到师母电话，说你又同意见面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就是……嗯，我就是我了呢。”
苏橙看着着急忙慌跟她左右解释的宋沉稼，昨天晚上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慢慢发酵开来，连白得像艺伎的脸也掩不住露出了一抹蜜色。
苏橙想，真好，矜持了这么久，原来命运早给她备下了一个迟来的礼物，她那同样是资深烤鱼爱好者的闺蜜陈有希，如果知道她苏橙终于等来的真命天子是个会做绝世烤鱼的人，一定会羡慕得流口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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