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行

作者: 李哈利 | 来源:发表于2018-07-16 22:12 被阅读129次
    南北行

            文咸西街街尾胡同,一所民房里,一位年近半百的老妇人,紧锁眉头,愁容满面。老妇人旁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劝解她。

      “阿升他娘啊,你也不用太着急,上火也没用啊,阿升这小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上次阿七他们的船不是也迟了好些天才回来么!一定是什么事情给耽搁啦!”

      “菩萨保佑,希望如你所言啊,阿升他爹和他哥都是短命人,没躲过前些年那场瘟疫,我们娘俩算是命大,没被阎王爷收了去。”

      “所以说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阿升娘啊,晚上去我那吧,你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来我那儿就是多双筷子。”

      “谢谢了张婶,我现在吃不下,如果你有阿升的消息,还麻烦你来知会我一声。”

      “好的,阿升娘,那我先回去了。”

      “哎,你慢走,我不送你了。”

      转过头来,阿升娘冲着阿升父亲的牌位拜了三拜,口中念叨:“他爹,你可要保佑阿升平安回来啊,老大已经陪你走了,你得留个儿子陪我啊。”

      阿升名叫陈涣升,20岁,是利源商行的利源号红头船上的一名船员。他每次随船出海,一般一个月到四十天左右,就会回来,但这次居然两月有余仍毫无音讯。儿行千里母担忧,阿升娘每日去港口打听消息,却总是无功而返。连续多日的担忧发愁,导致身体也开始日渐消瘦,还好有好心的邻居过来聊天解闷,要不早就憋出病来了。

      次日天明,阿升娘又去码头等儿子,刚到不久,远远的便看到海面上有一艘大船行驶过来,朱红色船头,两侧各有一只鱼眼,整个船只好像一只出水的大鱼,格外的神气,正是红头船。阿升娘万分高兴,自言自语道:“感谢老天保佑,让我的儿子平安回来,感谢老天!”但话音刚落,她定睛一看,却发现船上的旗号是泰和。

      文咸街是临近香港上环码头的一条街道,因香港第三任总督文咸而得名,分为文咸西街和文咸东街,街道两侧商会店铺林立,很是繁荣。由于临近码头,所以香港较大的商会都是以来往贸易为主。自雍正元年开始,清政府要求东南沿海的商船须用不同颜色的油漆涂饰船头和桅杆,以示区别,由于广东在南,南方属火,用色为赤,其商船均以红漆涂抹船头,故被称为红头船。文咸街上两家最大的商行是利源和泰和。两家的主人都不是香港本地人。其时清朝政府腐败,积贫积弱,鸦片战争后,硬是让洋人把香港设立成自由港,加上长毛作乱,民不聊生,故有众多内陆商人来到香港避难,同时找寻机会。利源的老板是广东潮州人,名叫高景仁。泰和的老板是山东聊城人,名叫宋世均。两人都是经商世家,由于颇有家底,所以来到香港后,很快便建立起自己的贸易网络。两家各有优势,利源临近潮州老家,而泰和则有北来货源,和北去的贸易输送地。所以两家各不相让,都想一统航运贸易市场。

      因为占着地利,利源商行多数时候还是压着泰和一头,所以泰和一直在找机会,准备抓住一次,将利源永远踩在脚下。前些天陈涣升所在的利源号红头船即将出海做贸易之前,就有传言说泰和要通过这次贸易扭转局面,扬言要让利源做不成这趟生意。但利源老板高景仁似乎胸有成竹,丝毫没有被流言所影响,依然按时出海。人言高景仁“信用为大,仁义为重”,所以于公为了众人和贸易伙伴的利益,于私为了个人名誉,高景仁都不会因为这毫无证据的空穴来风而放弃此次与暹罗生意伙伴的贸易往来,单方面无缘由的毁约,从来不是高景仁的做事风格。

      但此刻阿升娘的心里却由于这些传言而异常紧张和害怕。一家四口仅剩自己与儿子,真的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儿子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还哪有活下去的勇气呢。想到这些,阿升娘决定找个熟人,帮忙去打听下,看有没有利源商船的消息。

      阿升娘找到的人叫阿七,与陈涣升一家做了多年的邻居。但此人好赌,将本就不甚殷实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老婆领着年幼的孩子逃回了广东乡下,了无音讯,爹娘死的早,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是一个十足的光棍儿。但光棍儿也要有营生,他在金裕商行的红头船上当船员,与各商船上的船员都很熟悉。每当出海归来,船一靠岸,好赌的船员就会立刻凑上一局,各种消息和话题也就在这些人中肆意的流传着。

      阿升娘没有去阿七家,而是直接去了码头上那些烂赌的船员们常去的据点。远远的就看到了阿七在赤膊上阵,几个人围在一起,庄家大喊:

      “来来来,快点下注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来,开啦,四四六,十四点大。”

      “叫你买大么,阿七,你这个人就是不听劝,难怪你输钱。”

      “已经连开了六把大了,谁能想到还能有第七把,真是邪门了。”

      “这算什么,连开十把我都见过,你小子就是见识少。”

      “我就不信邪,再来。”

      庄家再次大喊起来:

      “来来来,下注下注,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来,开啦,五五六,十六点大。”

      “我操,真他妈邪门了。”

      “哈哈,说你你就是不信,怎么样,跟我买大,你晚上就能美酒烧鸡,现在回家啃馒头吧。”

      阿七眼珠转了转,满脸堆笑的对庄家说道:

      “宽哥,借我点钱呗,赢了我连本带利还你。”

      这个被称为‘宽哥’的人,名叫常宽,是码头一代的小混混头目,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一脸的凶相,有几个小弟跟着他混,平时靠收收保护费,开个小赌局维持生计。

      “你小子,上次借的还没还呢,还想再借?再说了,赌桌上借钱,你是想败我的赌运啊!滚滚滚,没钱一边呆着去。”

      阿七灰头土脸的走到了一边,心里嘀咕:“不借拉倒,借不借你都一定得输,七爷我咒你输的连内裤都得当掉,哼。”

      这时阿升娘也走到了跟前,招手叫到:

      “阿七,阿七。”

      阿七侧目一瞧,原来是老邻居。上前两步问道:

      “陈婶?”

      “阿七啊,陈婶有件事想托你帮忙啊。”

      “什么事啊?”

      “阿七啊,你朋友多,能不能帮婶子打听打听泰和号上的伙计们,这次他们不是也去了暹罗么?他们有没有看到利源号商船啊?”

      “利源?不就是阿升在的利源么?”

      “对啊,还没回来呢,担心死我了。”

      其实利源号没回来阿七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他还听说利源号出事了,具体什么事,上次只是在赌桌上听人随口一说,事不关己,他也没往心里去,不过今天的事可要好好利用一下,阿七脑筋一转,计上心头。

      “阿婶,你是知道我的,我虽然有几个不入流的朋友,但是知心的没几个,你要是想打听事,我空口白牙的也不好问啊,怎么着也得……”

      说着,阿七用手比划了一个钱的手势。阿升娘一看就懂了。在衣服兜里拿出了三十文钱,放在了阿七手里。

      “阿七啊,婶子知道,平时处朋友有应酬,这些钱你拿着,跟兄弟们喝点酒,顺便也帮婶子打听打听。”

      “哎呀,阿婶,这怎么好意思,不过你放心,阿升的事就是我的事,利源号的消息包在我身上,那我先走了,等有了消息我就去通知你。”

            这一幕,被常宽看在了眼里。

      其实阿升娘也知道阿七的品性,不过由于担心儿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阿七也是一点没闲着,拿着钱转身就钻进了一家赌坊。半个时辰后,灰溜溜的走了出来。

      “真是背啊,还没捂热乎呢,这么快就输了。”阿七自言自语道,反正不是自己的钱,他也不心疼,转身走到路边的一家面馆,准备吃碗面,然后回家睡个觉,至于打听利源号的事,阿七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吃完了面,阿七突然觉得有些内急,于是走到一个胡同里,刚脱下裤子准备方便,忽然听到院内有人在谈话。

      “掌柜的交代的事到底有没有回信啊?”

      “按说应该已经回来了,这人是个行家,精通水性,据说在水下待个半天都不用出水面。”

      “有没有那么神,他水鬼托生啊,那么神怎么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回信呢?”

      “没准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呗,应该是成了,要不利源号怎么过了这么多天都没回来呢!”

      “嘘!隔墙有耳,咱们进去说!”

      阿七听到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谈到了利源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到点消息,也算对老邻居有个交代。于是蹑手蹑脚的绕到了房后,准备听得清楚些。

      两个人到了屋内,又开始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你说咱们掌柜的跟利源有多大仇啊,这可是要死人的啊。”

      “咱们掌柜的这么些年表面上一直跟利源和和气气,但其实早就想占了这条线,苦于利源把这条线把的死死,做事滴水不漏,咱们没机会,但做生意,都想独占鳌头,这次掌柜的下了血本,利源怕是要退位了。”

      “唉,只是苦了那些船员了,有几个真是不错,是块好材料,可惜了。”

      “不用想了,在水底把船凿个洞,神仙难救,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听到这里,阿七一惊,心想:这些恐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一定有大麻烦。想到这,阿七准备转身离开,这时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阿七,你在这啊,今儿怎么走的这么早啊,走走,回去再玩两把。”

      屋内两人先是一惊,然后对视一眼,目露凶光。

      阿七更是惊的厉害,心想:真是倒霉,这屋里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又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自己在明,人家在暗,死定了。但也不能坐以待毙啊,灵机一动,阿七说到:

      “宽哥,你说什么啊?妈的,刚才赌场里太吵了,吵得我现在耳朵嗡嗡的。”

      “你他妈跟我装什么聋子,走,再跟我玩几把去。”说着,抓住阿七的后衣襟就走。阿七也顺势小跑起来,推着常宽远离了这间屋子。到了僻静处,阿七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对常宽说:“宽哥,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大声叫我的名字,差点把我的魂吓飞了。”

      “哦?为什么?”

      “刚才我听说了一些要人命的事。”阿七神秘的说,仿佛自己知道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什么事啊?”常宽一反平日的霸气姿态,反而像一个听说书的茶客一样,一脸好奇的表情,甚至有点惊慌,这激起了阿七的表现欲,便将他听到的添油加醋的都说了出来。

      “那你认为这两个应该是什么人呢?”常宽的脸渐渐的阴霾了下来,并带有一丝杀气,同时手也伸入了怀中。不过阿七正讲的吐沫横飞,丝毫没有注意到。

      “还能有谁啊,肯定是泰和的人干的啊,前一阵子利源号出海的时候你没听过泰和掌柜宋世均放出来的话么,说打通了暹罗的贸易,要让利源做不成这趟生意,原来还以为是正常的争夺主顾,没成想泰和是玩阴的啊。”

      常宽听到这么说,表情也舒展开来,仿佛一根紧绷的弦松开了,于是微笑着对阿七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苦了那些船员了,对了,有个叫阿升的还是你邻居吧!”

      “是啊,他娘今天还来找我打听利源号的事呢,看来打听来的是噩耗啊。”

      “你还是应该跟你的邻居实话实说吧,让她心里有个数。”

      “嗯,也只能这样了,那我先走了,宽哥,改日再玩。”

      “好。”

      看着阿七走远了,常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原路返回到刚才阿七偷听的那所民房处,三长两短,敲了门。不一会,门开了,常宽左右张望没人,快速走进去转身把门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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