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或许不应该这么称呼她,但是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更合适的词汇,只能称她为父亲的情人。
俺爹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没怎么出过村,除了跟泥巴不断打交道之外,没有别的本事。但这并不妨碍我崇拜他,只因为他是我爹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好多人都说我帅,我不信。小时候,他总是让我一个月去理两次头发,比秃瓢好不了多少。
好多坏小子都笑话我“刚出来”,校门口看门的老大爷一针见血地喊我“小和尚”,老师们也议论我,“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留这么短的头发!以后留长点。”
上大学以后,留长了头发,理去了“青年胡”,在镜子里一照,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渐渐地,我才知道原来我长得帅这件事情是真的,因为有好多女孩子喜欢我,都说我帅。
即便是这样,我在爹前面还是自叹不如,也就三分像他。他是真帅,双眼皮,大眼睛,国字脸,沉稳又成熟,老练而含蓄。
他的帅,有目共睹,远近闻名,就连城里从不轻易不夸人的五婶也说,“你爹长得真好,他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踏实,在我们那个年代,姑娘都喜欢这样的。第一眼看到他,你就会觉得他会一辈子对你好。”
我这样的都有人喜欢,何况是我爹?所以我觉得爹一定是有情人的,除了我娘之外。
2
回老家的时候,逗父母开心,沏壶茶,拿个马扎子坐着,和他们聊过去的事情,聊他们怎么认识,聊他们怎么超生,聊他们怎么过日子……
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我也喜欢听他们唠叨,毕竟相处的日子不会很多,以后会更少。
“娘,我爹长这么帅,又这么有本事,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欢吧!”
“有个屁本事,家里穷得叮当响,人家谁跟他?”
“哎,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人家刘老头还上咱家提亲来呢!你当时就在场。”爹有些不服气。
“撕烂你的熊嘴,还好意思说?”娘忿忿不平。
“怎么回事儿?”,朝爹努努嘴,“爹,你说。”
“嗨……”,爹挠挠头,又看看我娘,“说么?”
“说!让咱儿也知道你这些丑事儿。”
“怎么还是丑事儿呢?”爹反驳。
“赶紧说吧!”我有些捉急,但一点也不怕事儿大。
爹慢慢点了支烟,咂摸一口,“年轻时候赶大车,给人家拉活儿,有个主顾是刘老头儿。我俩挺对脾气,聊得来,一来二去,混熟了。有一天闲聊,老头突然问我有没有对象,我逗他,说没有。可是人家老头上心了,看着挺好的小伙子,怎么还没找媳妇儿呢?打听好了,就来咱家找我,要给我说媳妇儿。”
“那时候你多大啊?”
“快三十了。”
“那得有我姐她们了吧。”
“怎么没有啊?你大姐、二姐都不小了,都会推小土车了。”
“那你还说?”
“当时不是年轻么,闹笑,哪知道老头儿较真了。那时候说媳妇儿,得先来家里看看,侦察一下家庭情况,能不能管得起饭。那天下午他真来咱家了,你娘正在给牲口捞草,跟你娘打听我,闹了个大红脸。一听是刘老头,我赶紧从屋里出来,让人家进屋喝茶,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爹还没说完,我一口茶喷了大半。
“爹,你也太能闹了。”
爹嘿嘿一笑,娘撇撇嘴。
“爹,我记得三爷爷也给你说过对象的,据说家庭条件很不错,带着好多嫁妆来跟你。要是我那个娘来就好了,咱就不用过穷日子了。”
娘冲我瞪眼,作势要扇我。
我嘿嘿一笑,跑了。
爹一见形势不好,赶紧打住,不再说话。
我边跑边寻思,肯定是有这么回事儿,要不然娘不能老是在我不听话的时候说,“小鱼,我不是你娘,找你那个亲娘去吧。”
3
那天浇地,改完了口子,我和爹在土路边坐着,天南地北地扯。突然打西边来了个妇女,高头大马,骑着车子,得有一米七,长得倒是一般,但是骨架子真是大。
爹也看见了,但是又扭过头去,拿胳膊肘儿捣捣我,轻声说道:“这就是你那个娘!”
“那个娘?”我张大了嘴,惊呼一声。
“你小子声音小点儿,等人家过去了再说。”爹拿大眼瞪我。
我扭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眼细细瞅她。她穿着朴素,齐耳短发,有些黑,低着头,慢慢地骑过去了。
看着她走远,我那八卦的心又蠢蠢欲动以致最后根本按捺不住,“爹,这不挺好的么?五大三粗,腚大腰圆,肯定生小子。”
“你娘的!”他骂了一句。
“你骂我娘,回去告诉她。”
“X,臭小子,还反了你了。”
“好了,爹,赶紧说正事儿。”
爹从口袋里又拿烟,我赶紧屁颠屁颠地给他点上,他吸一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赶紧说!”
“那时候,你爷爷走得早,我和你奶奶相依为命,家里挺困难的。你三爷爷就给寻摸了桩婚事,说得就是她,只不过我没同意。那时候兴包办婚姻,家里老的说啥是啥,我也尊重你三爷爷,但就是觉得不合适。”
“你没跟我三爷爷说啊?”
“说了,可是你三爷爷不听,他认为年轻人不就是那回事儿么,过日子跟谁都一样,没有感情,慢慢培养不就有感情了?可我就是不同意,觉得不合适。”
“后来呢?”
“有天擦黑,人家女方骑着大金鹿,带着缝纫机就来了,要跟我过日子。我说咱俩不合适,你这样让人看见,以后还怎么嫁人,好言好语劝她走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要了多好。”
“要什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人家可是大闺女!”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什么,不就有了你娘和你们么?你娘那时候真白,俊,高挑,跟小妖精似的。”
“那她过得好么,她男人对她好么?”
“嫁到三塔村了,过得也不是很好,一般日子吧。她男的也是庄稼人,后来出去打工了。”
“有孩子么?”
“有啊,一儿一女,挺好!”
“你说,你要是找了我这个娘多好,会生。哪像我娘,连生仨闺女,到最后才有我。”
“X你娘的,找了她,哪还有你?”
“你又骂我娘,回去告诉她!”
“X!”他拿铁锨想抡我。
我躲都没想躲,他舍不得,他就是想要小子;我也可怜他,没嫌他家穷,就来投胎了。
那个年代,好多事情没法说。
4
有段时间,我谈恋爱了,谈了几个都没成。
一个通病,喜欢我,但不喜欢我的家庭。我懂,城里的姑娘都挑,村里冬天上厕所都冻腚,卫生条件也不好,关键还是穷啊。
也遇到过好姑娘,因为不懂事,错过了。心想还年轻,玩两年再说,玩两个再说,我一男的,吃不了亏……
那段时间,爹怕我这个小白脸瞎胡混,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就找我谈话。
“小鱼,你也不小了,该说媳妇儿了,差不多就行了,别那么挑!”
“爹,别说这个,烦着呐!找媳妇儿就像穿鞋子,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你帮不了我。”心里嘀咕,还不都是你穷,在村里混,害得我娶不上媳妇儿。
“这个我知道,只是你可别祸害人家姑娘,喜欢就在一块儿,不喜欢就分,可别藕断丝连,伤人又伤己!”他有些失落,喃喃地说道。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回他。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对象吧?做人都得留一线,别把事儿做绝了。”
“啊?你又遇到她了。”
“嗯,都在这一片儿过活儿,遇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老爷子,说来听听。”百无聊赖,八卦一下,消消愁。
“那天中午我去三塔村挖树苗,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挖了满满一三轮车。刚想开车回来,车陷住了,在泥里出不来了。”
我知道爹春天的时候是捣鼓树苗的,挣些钱。他干得高兴,我就没有阻拦,我们爷俩都明白“自己挣的钱花着舒服”。听到爹的车陷在泥里出不来,挺担心的,“爹,怎么陷进去了?”
“那时候地里刚下过小雨,有的地方有水洼,还真是挺陷的。也他娘的巧,正好碰水洼里了。”
“最后出来了么?”
爹看我着急,乐了,又点烟,“这该死的烟!”我心里咒骂着。
爹缓缓开口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左摆弄,右捣鼓,又是垫车辙,又是使劲推车,一点用也没有。车子非但没推出来,反倒陷得越来越深了。也怪我那天,图着多赚钱,装得太多。”
我替爹着急,“赶紧找人帮忙啊。”
“不远处有一群人的,他们刚挖完树,在地头上蹲着喝茶。可我打搭眼一看,都不认识,再说人家又刚干完活儿,没好意思!”
“唉!”
“正没辙的时候,来人了,就是我原先跟你说的你那个娘。她就在那群人里,但我没看见她。远远地就听见她招呼旁边人‘咱们过去给他帮个忙吧,那人车子陷住了。’大家一听,都过来了,拿铁锨垫土的垫土,推车的推车,一会儿就上来了。”
“这么好!”
“是啊,我赶紧说声谢谢,想散烟,可一看,全都是娘们儿。”
“她跟你说话了么?”
“没有,低着头走了。”
爹看着我,摸了下我的头,我怅然若失,思绪万千,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中的那个浪子,是时候该离开了!
网友评论
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写作有温度的文章。
公众号:生活手术刀,再不开公众号,我写的文章都不是我的了!
微信号:chonglangxiaoyuer(就是冲浪小鱼儿的全拼啦!)
就是这个样子的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