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如怀念

他和她是中学6年的同学，一个是小城里的官家子弟，一个是农村来的纯朴姑娘，他游手好闲，不求上进；她文静自律，攻读不辍。原本两个世界的人，到了青春期却不可自拔地被对方吸引。

那时的高中恋爱是禁忌，任他如何大胆，也只能在每次相遇时深深地看她半晌。她总是略低了头，绯红着脸颊，从睫毛底下瞟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珠里光彩闪耀似烈焰。他便傻傻地笑，逃了课，赶去山里采一大束红艳艳的杜鹃，托老师的孩子去送给她。她回送了一张小小的自画像。

他们的恋情就这样酝酿着，不曾表白却到了分离时刻，先分班、再高考。她考去了遥远的南方，他则没有悬念地落榜了。两人都知道前路恐怕是不能牵手的，却不甘心。临别之夜，她把自己交给了他，比什么海誓山盟都重。

父亲安排他进厂当了工人，也交待了下属过上一年半载就给他换个岗位。他不在意这些，只是想着她。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回来，然而还是要等。几个月后，父亲忽然得了急病，匆匆走了，承诺给他的岗位就再也没着落。暑假她回来，他抱着她痛哭一场，对她说了分手。她昂首离开，咬着牙连一滴泪也没流。4年后她大学毕业，留在那个南方繁华的都市，找个人嫁了。

听到她的婚讯后，他也娶了妻，师傅的女儿一直喜欢他，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两人的心头都有一颗朱砂痣，那是午夜梦回时最深切的思念。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了。他家中变故频出，先是母亲离世不再看护着他，再是后院失火被带了绿帽，加上一直事业无成，年届不惑的他焦灼、愤懑。在儿子的鼓励下，他终于决定离开那个家不成家的地方，去南方闯世界。他发誓如不能衣锦还乡决不回去。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第一站便是找她。他想不到她竟会有经商的天分，在这偌大的都市打拼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他努力在那张有些沧桑的陌生的脸上寻觅那个17岁的女孩，却只见到高傲与疏离。他为她打工，早出晚归、竭心尽力。每天看到她冷淡的脸，他不但不伤心，反而把那份压抑了20年的爱恋撩拔得越发旺盛。

她不动声色，只悄悄把他的工钱翻了倍。只不过用了半年时间，他就从最底层的小弟一跃而到中层，他开始自由进出她的办公室。他见过她的丈夫，几乎在一瞬间他便判断出她的婚姻状态：相敬如宾、貌合神离。

他不再有任何顾忌，在一个加班至深夜的夜晚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她板着脸让他出去，他用一个粗暴的拥吻打破了她最后的矜持。20年的相思，青春的遗憾，那是道德也无法禁锢的干柴烈火。从此他们出双入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又算得甚么？

她很快与丈夫办好了离婚手续。因为她没能生个儿子，一心想抱孙子的公婆早已看她不顺眼，老实巴交的丈夫一直顶着父母的压力，又失了她的心，两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分割好了女儿和财产。丈夫的厚道让她陡生歉意，原本打算让他净身出户，最后却让出了几处房产和铺面。

他的离婚则旷日持久，妻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从他手里挖走一大笔钱后终于给了他受到诅咒的自由。而那笔钱，自然是从她手里借出去的。

很快她怀孕了，两人盘算着结婚，然而她的父母反对，他们告诫女儿，一无所有的他摆明是在傍富婆。看到她小小的犹豫，他的骄傲劲又上来了，那便不结吧。

他想为怀孕的她分担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核心客户维护、财务收支管理，但是她不让。一直以来，所有主要客户关系和钱财进出的事情她都是自己处理，连家人也不给，这是经验和教训的产物。然而他不能接受，既然不被信任，他便赌气不做，顺带连他工作本分内的事情也慢慢搁下了，每天卧在家里打游戏。

他原本就是少爷身子，愤然南下时那股子心气撑了这么久已然散去，好逸恶劳的天性露了头。她有些不能忍，吵闹在两人间开始不时出现。吵完了，他又会把头贴在她肚子上，听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心跳。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血脉相连，任谁也分不开。

小儿子的出生带来的混乱两人谁也没有准备，光是为了给超生的儿子一个户口就把他们折腾得鸡飞狗跳。他托了人，花了她十几万也没能办下来。准丈母娘来带孩子又给了他许多的脸色，就是个窝囊废吃软饭嘛！生产不久的她又管生意又管家事，身心俱疲，对他更少了温柔体贴。没有太多犹豫，他拎着行李离开了。

他在周边地区打工，卖过保险、干过保安，每次总干不长。他想她，她也想他。于是三两个月又抛下工作回来，如胶似漆一段时间后再次吵架收拾包袱走人。分分合合的日子持续了几年。

向她借的钱，一直没还。也许一开始还是想还的，但各种各样的需求要满足，钱只是越借越多，最后索性变成了要，向她要烟钱、要大儿子上学的钱、要亲戚朋友送礼的钱……她的心渐渐灰了。

最后一次他回来，很认真地谈起结婚的事，他甚至买了求婚戒指向她跪下来，像履行一个必经的仪式。她没有答应。他呆了一星期，一共求了三次婚，最后一次拒绝，两人抱在一起痛哭。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走了，这次走得义无反顾，没有再跟她联系。

一个月后，他打来电话，告诉她：我和前妻复婚了。

她像被打了一闷棍，老半天才哭出来。哭完后，她带着女儿和儿子，继续做生意，过日子。前夫经常会来看她，他还没有再婚，也很关心她。她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