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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口庵是个尼姑庵。
水口庵里的的尼姑只有一个。这一个尼姑还不是经常有、时时有,没有的时候就成了空庵。空庵空上三五年,两扇木门中间的铁锁就会变得锈迹斑斑。
水口庵的尼姑留不住,通常自然是因为香火不旺的缘故。村小,人口少,香客也少。
可是当初造庵的时候人不是更少吗?从名字看,既然叫水口庵,最初应该座落在村外溪流水口边,现在都被村民的房屋包裹得严严实实了,香火为何反而不如从前?恐怕还在于尼姑庵尼姑自身的吸引力问题。
好在几年前来了一位静茹师太,静茹师太人长得秀丽,颀长,徐娘半老仍楚楚动人。她一来,水口庵就有了活气、灵气,香火又旺起来了。静茹师太似乎本来就不缺钱,并不在乎一些八佛娈人送来的蝇头小利。庵里还特供免费的素斋,口碑于是迅速传开,四面八方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群络绎不绝。
水口庵晚近五十年的历史,尼姑时来时去,庵门时闭时开,住在路对面的光棍阿D都看在眼里。他自小常在庵里玩耍,偷石榴,斗蛐蛐,于今恍然一甲子矣。有路人问这庵多久了,他挥手朝天一划:“不知有几百上千年了!”路人细看那些朽烂的柱脚,那些雕工精细的石础,那些积满灰尘的斗拱,居然也信了。
阿D初次看到静茹师太,闻到一种陌生而神秘的气味,心里多少有点发怵。他从不参与做佛事,那天只为盯梢隔壁周寡妇才走进庵里。周寡妇自从老公前年过世,到庵里烧香念经走得越来越勤了,白天去,夜间也去,阿D想趁便跟她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于是,那天混迹于周寡妇和一群八佛娈人,阿D站在高悬的经幡背后近距离观察到了静茹师太,很惊讶静茹师太胸前两个隆起的球球。但静茹师太忙着招呼那些女性香客,没有跟阿D搭腔说一句话。
又一天黄昏,阿D提着一簸箕从自己地里掘来的番薯和毛芋,趁香客们已经散去,走进庵里,只见静茹师太独自在闭目养神,便叫声“师太,这点土货给你。”师太点点头,道声“倒在门角去”,眼皮都没抬,一个“谢”字都没有。阿D盯着她的脸深深咽了口水,撇撇嘴,走出门外,朝阶沿石板啐了口痰,肚里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脏话“狐狸精!”便径直转向周寡妇家去。
周寡妇正在折纸元宝,一袭青衣、素髻、蛾眉、淡脸,让阿D觉得亲切,触手可摸,顿时心跳如水桶掉入井里!他按住胸口,在窗口瞄了又瞄,叹口气,默默回家。
那晚,阿D不知何故梦游了。他先走到对面庵门口,捉住门上两个铁环使劲敲打,试图驱赶“狐狸精”;不见动静,便又溜到周寡妇后墙,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叩击窗户,叩了三下,只听得里面发出一声“谁?”的喝问,他不吭声,里面的声音近乎嘶喊:“我手里有刀!你敢进来我就砍死你!”吓得他汗毛直竖,脑子顿时清醒过来,拔腿就跑......
阿D很不服气。周寡妇的老公是他的堂兄,无非读了几年书,读了书还不是照样当农民?读书人当农民少气薄力,挑担掘地反不如他一个“白目”,周寡妇嫁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男人多年前就是个药罐,也没为她留下子嗣,她除了给男人端汤端药,什么福都没享到,为何还如此留恋那个死鬼?就冲着读书人会拉二胡会花言巧语哄她?她要是给我阿D做老婆,我反过来给她刷锅洗碗倒脚水,宠她如皇后娘娘,她要当一家之主,我宁愿倒插门做“进舍老二”!难道不比她那个死鬼男人强十倍?她对我还有什么不满?
次日傍晚,阿D走在路上,只见静茹师太在庵门口向他招手:阿D兄弟,来,来,贫尼有话对你说。
阿D好纳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师太居然称自己"兄弟"!一时有点上头,受宠若惊,便迎上前去,说:师太,有何吩咐?要我做事,尽管说。我一身力气,上山打老虎,下地捉老鼠,钻天打洞,都不在话下。
静茹师太脸上挂着笑,手中数着胸前那串佛珠,说:贫尼无事相求。听说你想娶妻,是吧?
你听谁瞎三话四?阿D一脸懵逼。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知道你是好人,能礼敬佛门,便有向善之心。不过呢,婚姻这事,就像佛门讲的,一切都是个缘,缘分不到,强求不得,千万不可做出鲁莽之事哦。师太依然笑吟吟的。
阿D恍然,猜想定是周寡妇在她面前说了什么,顿时有点捉急,说:师太你不可冤枉好人哦,我可没有半夜敲门入户,我阿D堂堂正正做人,偷鸡摸狗之事,杀我头也不干的。
说完,一想不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真是白日撞鬼,落入师太的圈套了!
师太双手合十,连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男人娶妻本是好事,出家人也要成人之美,我想阿D兄弟早晩有一天会喜结良缘的。
阿D好似咬了个酸梅子,歪着嘴,有话说不出。这个"狐狸精”,打你脸,还不许你叫痛,再说就是死乞白赖。触霉头,触霉头,以后遇见出家人,还得绕道走。
阿D越想越气恼,断定周寡妇就是被静茹师太带坏了,被“狐狸精”迷住了,只晓得念经念经,不想好好做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从此,他恨死了静茹师太,也恨死了水口庵,只想等着看静茹师太和水口庵的笑话。
可是世事并不如其所愿,水口庵在静茹师太主持下,香火愈来愈盛,名气越来越大。小小庵堂还举办了水陆道场,只要她开口,一呼百应,远近的尼姑和尚都会赶来帮忙。
一日,水口庵来了一位京城的贵妇,有县上好些个官员陪同。静茹师太招待客人喝茶,吃素斋,两个女人似乎十分投缘,说说笑笑,满面春风,闹腾了整整一天。那贵妇临走时拿出10万元交给师太,吩咐师太替她在后院筑一茶楼,说是以后还要来的。
水口庵的香火越是旺盛,阿D的情绪越是低落。
倒是没再看见那贵妇来过水口庵。想必她那种身份的人,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天下什么样的大寺庙没见过,水口庵算老几?也许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说过就忘了。阿D暗中数落,静茹师太别忒臭美了,蛤蟆跳得再高,也有撂不着的时候。
直到某年某月某夜,阿D先是发现庵后的茶楼灯亮了,没在意;过了一宿,睡梦里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出门张一眼,只见一班牛高马大的衙役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庵门里出来,月色下辨认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个贵妇,但脸色苍白,衣着寒伧,昔日的珠光宝气一扫而光!衙役们连带把静茹师太也押走了。庵门呯地关上,水口庵唯一的尼姑又消失了。
之后,隐隐约约传出风声,那贵妇原来是朝廷一位大官的夫人,大官犯了谋逆罪,打入天牢,夫人事先闻讯化妆潜逃,本想通过海路逃往扶桑国,因关卡严密未能成行,于是偷偷转到水口庵,想等风头过后另觅它途。不料朝廷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任一个蚂蚁也逃不过,她头夜躲进水口庵,次日夜里就落网了......
继而有种种说法,比如大官与其夫人,有名有姓;案子是因其儿子而起,儿子死于非命,老子插手,欲盖弥彰,以致火烧连营一发不可收拾......官府秘而不宣,没有证实,却似乎又证实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哦。
这故事令阿D和乡人们都无比惊恐。这水口庵竟然“通天”了!这种事即使在乾隆爷治下也没听说过啊,究竟是凶是吉?会不会“吃酒连糟怪”,把村庄的风水也败坏了?
那贵妇来了又走了,静茹师太去了就没再回来。据说她被关了一个月,查明她确实不知情才放她出来,出来时已然吓破胆,回四川老家养病去了。阿D对这一说法表示严重质疑:明明是“狐狸精”,怎么可能被关,一定是趁乱遁形逃脱了!当然,“被关”也好,“遁形”也好,师太从此人间蒸发是事实。
水口庵再度关门落锁,周寡妇等一班香客没处去了。阿D很开心,偷偷看着周寡妇的脸,想说又没说:信什么佛菩萨?快快顺了我吧,幸福在敲门!周寡妇却正眼儿都没给他一个,令他不免又有些泄气。
没有了水口庵的热闹,村民们日子照过。但隐隐约约,心头似乎少了点什么。这村庄因了水口庵,多少沾了些佛气,梵呗清吟,鸡犬无猜,禅俗共享,自带格调,虽然时断时续,毕竟余音袅袅。现在突然间失去了这种氛围,纵使不是信徒的村民,也不免有所失落。
阿D难得自我反省,有一天茅塞顿开,憣然醒悟:人间事说不清道不明。做了那么大的官,还会从天上跌入谷底。难怪大老远从京城赶到这穷乡僻野的水口庵,原来都是有来历、有因果的。于是,他为眼下水口庵的冷落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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