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五十八）
之五十八
擦粉亮
黎明时分，天色微明，巴蜀人形容这个时段，称之为“擦粉亮”，显然的，“亮”是词根，“擦粉”则是修饰语。但是，该如何理解这个词的构成，它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却不那么容易。
仅从字面上来讲，这“擦粉”是比喻天边刚刚出现的一点朝霞，拟人化，风情万种，活色生香吧。可是，《四川方言词源》上，虽然没有明确的分析，却引用了邢芬《锦城竹枝词》为例：“锦城东角列营房, 细柳新栽护较场。每到天光初擦粉，数声军乐最悲凉。”
从这首竹枝词的内容来分析，“擦粉”就不一定是拟人了，而是虚实相生才符合意境。天色还没亮明，麻哈哈的，虽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军哥子就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慵懒的女人也不得不随之涂脂抹粉，开启新的一天。成都人酷爱和平，幽默风趣，用一个“悲凉”把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夸张到了极致。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
好美的诗啊，有唐诗之风。
看秧水
当一件新奇的事物出现于生活中的时候，比如上级发布改革的措施征求大家的意见，这就需要人们调动各自的见识和认知进行分析判断，一时拿不出态度的犹豫不决之状态，便被四川方言描绘为“看秧水”。词无褒贬，客观中性。 从词源上分析，此词来自于农业生产。
所谓看秧水，指的是农民在秧苗插下去以及扬花、结籽、成熟的过程中，不断地观察田里的稻谷与水的关系，并根据天气气候，随时做出注水或放水的决定，以保证稻谷不受水旱水涝的影响，能够茁壮成长，有一个好收成。
但农业生产的经验技术用之于社会人事，就多少显得机械、迂阔了。人事变化，世事沧桑，哪里是稻谷生产那么简单，那么易于控制的呢。因此，这个“看秧水”在实际生活当中，常常指的是一种不肯表态的骑墙态度，明明心中已有判断，却藏着掖着，模棱两可，非得等权势者表态了，才随声附和，以示选边站队。
这是一种东方式的苟活狡黠，被专制强权训练出来的。谁不愿说真话呢？真话是心中所有，冲口而出即可。而假话，得去揣摩圣意、组织语言，远比编故事来得痛苦。久远的有“指鹿为马”的训练，稍近的有“大鸣大放”的阳谋，指鹿为鹿的，大鸣大放的，或被推出南门斩首，或被下狱流放了，你就懂得该如何正确地“看秧水”了撒！
然而，自从土地承包到户，农民可以自个儿独立自主地看秧水了，看天看地看四季，不用看社长、村长、乡长的脸色了，尝到了我的秧水我做主的甜头，于是说真话做实事的自信这才慢慢复苏，依照农村包围城市的中国逻辑，渐渐传之市井通衢。
这份看秧水的自信当然不利于官家之稳定，所以才有新一轮的站队、站位的再学习再训练。军训在全社会的泛滥成灾，不仅仅是小学中学大学，很多企事业单位都趋之若鹜，就是为了让每一个人都明白没有秧水可看，唯一可看的是文件，唯一可听的是命令。立正，稍息，向左看齐，向前看齐，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脚踏起来手甩起，向前向前向前……
为什么看秧水只能向前看？因为向上看，天在下雨，向下看，泥泞不堪，而且根本就不能向后的，向后一看，原来大家都在操场上风雨无阻、前仆后继地转圈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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