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安城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起来。
从灰白的云层里坠落,穿过冷清的街巷,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只是一瞬间,无人的街巷已经潮湿一片。楚誉博抬头看了看天空,任由磅礴的雨势倾泻而下,将他淹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中。
白雨下单薄的身影总是极其的脆弱,落在黑色的外衫上。那股湿冷的寒意让站了一日一夜的他有些颤抖起来,这是第三次了吧,说起来,似乎是近些年里考的最多,落榜最多之人吧。他竭力的想让自己离开这儿,可是腿已经麻木的不受控制了,像是被定住一样的无法动弹半分,此刻那种失败的落寞再次将他包围,让他毫无喘息的机会,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在被吞噬,那仅存的念力开始涣散。
“砰”的一声石子砸落在他的脚上,反弹回地上的声音,脚踝上清晰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些,他努力平稳下自己强烈的喘息声。方回头看向石子砸来的方向,却已经无人。
他咬紧牙关,尝试着一分分的移动,终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不由心头喜上一分,踉跄的扶着墙壁向街道尽头走去。
第二日福缘客栈门外,楚誉博一袭白色长衫,牵着一匹灰褐色的马向城外走去。没人知道他来的时候是怎样热情,离去时候怎样的落寞,这只是喧闹京城微不足道的事情。
从临安一路南下赶往青龙县,终于在五六日后,望见了青龙县的城楼旗帜。在距青龙县还有三里处的长亭里,楚誉博停下歇息了片刻,心中堆积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情感,离去时他抱着满腔的热血,回来时不过满身的风尘。
2
青龙县
冷月挂在头顶,映照着河水里的倒影,轻烟袅袅,绿水盈盈。楚誉博站在静幽的河畔,他回来也已五年之久,可每每想起那日依然心难自平。
“驾”一声急促的长吼划破了这宁静,他回头只见赤泉镖局的大旗在风中摇曳,足足有千人之多的队伍,不见货物,只一辆大红色的楠木马车穿行其中。
他暗暗惊奇,赤泉镖局从未如此大的阵仗押送一批货物,这马车里的究竟是何物,而此时城门早已关闭,他们是如何进的城内的?楚誉博定定的看着最后一队人消失,方快速的转身小跑回了县衙。
不等他进门,便迎面碰上了赵捕头,是县太爷身边的红人,在楚誉博当师爷的这些年里,两人也是多有交集,只是他不太喜欢这低头逢迎之人,大多时候都是避开的。只见赵捕头满脸的风尘之色,看见楚誉博走进来,反而一脸的喜色相迎。
“楚兄,这大晚上是去哪儿了,县太爷派人找了你几回了。”赵捕头堆着满脸的笑意说着。
“嗯,我这就去。”楚誉博冷冷的回了一句,便迈着步子进了屋,空留长影一地。
“啊,我呸,什么东西。”赵捕头看着那影子消失后,满脸的笑意顿时凝固,一双眸子里闪着恨意。
楚誉博穿过金玉楼阁,再转一条长长的回廊,这才到了县太爷的书房。不到门口便有下人通报,直接进了房中。一张漆黑的檀木桌子后,县太爷张宗之正悠然的坐着,旁边的香炉里的香灰已快满了,显然是等他等了许久了。
“楚师爷,这么晚去哪儿了,本县可是派人找了你几回。”浑宏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毕竟多年的县官,威压感顿时充盈着房间。
“回大人,小人不知大人有召,故在香水河畔逗留一些时候,还请大人降罪。”楚誉博忙弓着身子回话,这错也认得很是干脆。这多年来,他了解这位县爷的脾性,也是这多年能安然留在此处的原因。当年虽是偶然进得这县衙,但对县太爷的知遇之恩他仍然满怀感激。
“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先坐吧。”张宗之看他如此谦卑的样子,心中也便没了怒气,这些年也多亏楚誉博帮着处理县里的繁琐之事,不然也难得有自在日子。只是如今的百姓多都只知楚誉博,不知他张宗之了,留他应付这棘手之事却为上上之策。
“是。”虽是应者,楚誉博还是抬头看了张宗之一眼,才坐下。
“现下我打算去郁舍镇及附近梅舍巡查,约一月有余,期间县衙事务仍由你安排。”张宗之说完瞥了一眼楚誉博,见其仍然正襟危坐,未见半分喜色。
“是,小人一定妥当处置期间事宜。”楚誉博出声回应,每年张宗之都会出去巡查,以便上头派钦使调民情时,落下一个好官名,只是此次的时间比往年早了半月之多。
“嗯,那便退了吧。”张宗之见楚誉博应下,便下了逐客令。
楚誉博从房间出来后便直奔着自己的卧房去了,并未注意一人从侧门另一角进入了书房。不多时后门停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张宗之携赵捕头及二三十差役连夜出了城门,向西而去。
3
白云客栈
赤泉镖局的人马在客栈外停下,车内走出一人,除了一头黑发,全身雪白,但身姿婀娜,是位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快速的进入了客栈,隐没在了黑夜中。
次日清晨,楚誉博接到消息,薛世云之子薛玉尘在云城举兵造反,五万大军已经逼近青龙县。楚誉博安排城防后,遣人往临安送了信,只是远水毕竟救不了近火,这些柔弱的百姓终是难以跟五万薛家军抗衡的。
楚誉博来回的回廊上踱着步子,额角上却是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从下人口中他才知,张宗之居然昨天晚上就走了,他是不是知晓了些许风声,才提前了巡查的日期。楚誉博知道如今这个烫手山芋是扔给了自己,不管张宗之是否提逃离,现在这事他都逃不掉了。
“楚师爷,薛世子的大军已经到了城下了。”衙役回禀着。
“我知道了。”楚誉博无心应着,挥手退了衙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而他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一旦大军破城,他日此处也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快速的回到卧房,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从西门出了县衙。在东街的巷子里遇到了朱五,这个他曾经救过的小乞丐。朱五见他一身肃然之气,还背着行囊,只以为是被县太爷罚了,便引着他到了青龙县的西山的小路上。
“你赶紧走吧,过了前面的两处大山,便出了青龙县了。”朱五未脱稚气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入了楚誉博的心。
“你,你跟我一起走吧。”过了许久楚誉博吐出一句话来,此刻他的心里乱极了,当年他救了的人,如今也要因为他而丧命了吗?他不禁想起当年的参加科考的理由,虽是落榜,可这些年他也为青龙县的人做了很多事,那种被人记挂的关心,问候的牵绊,此刻都像是刀一样宛着他的心脏。
朱五看他失魂落魄的,便也没有直接离去,而是选了位置坐下,不再说话,看着他。楚誉博也看着朱五,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透亮,有无数的光在牵引着他。此刻逃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而百姓定会涂炭之苦,若回去他怕是只能送命了,也会波及百姓。
楚誉博从未觉得如此的犹豫。
过了些时候楚誉博站了起来,跟朱五说了一些事情后,便往县城的府衙走去,而朱五扭头向西山的尽头奔去。
上了城楼,发现一位身着青衫长衣的中年文士和护城的刘猛说着什么。迟疑一会儿,还是迈着步子向前走了去,护城的刘猛见他过来,便扯了身边的中年人一起向这边靠了过来。
“楚师爷,这是赤泉镖局这次的总镖头林山民,他派了一些镖局的人马供我们调遣。”刘猛先是开口说道。
楚誉博抬头打量了下这个人,一身文人气息,只是脸上的那狰狞的伤口,看着有些骇人。此人绝非一般的押镖之人,面上儒雅柔和,却仍有一股强压之势,让人不可抗拒。
林山民也看着楚誉博,一身灰白的长衫,眉宇间透着股正义的凛然,一副书呆子的样子。此刻还能有如此的勇气,可谓是难得,不自觉多了些叹服。
“那就有劳林镖头了。”楚誉博躬下身揖了揖手。
“楚师爷,客气了。”林山民也很是有礼的回到。
“不知林镖头,此次所押何物,需动用这么多人。”楚誉博试探性的问道,自古没有那次让赤泉镖局费如此人力物力押送一批货物。
“此次并非一般货物,而是一条人命。”林山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仔细观察着楚誉博的反映,然而却是平静如水。
“原来如此。”楚誉博看着浅笑的林山民,面上虽是淡然,但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似乎已经知晓这是怎样一条人命,才能牵楚如此大的动静。
4
青龙城下
楚誉博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的那股胆怯再度升起,已经在此围困了两个时辰了,对方却是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将四周都包围了。
“城上的人听着,薛世子只要见月郡主,其余无辜之人一律不会牵连。”突然城下传来了叫呵。
楚誉博忙起身看向城楼下,果然多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阳光下贵气逼人,薛玉尘坐在其中,正抬头看着城楼,与楚誉博的视线撞的正着。
“薛玉尘狼子野心已久,连自己亲妹妹都下的去手,他的话不可信。”林山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楚誉博。
楚誉博收回目光看了林山民一眼说:“当年薛世云凭一等军功被册封异姓王爷,世代袭爵,手握十万重兵镇守一方,若薛玉尘调动全部兵马攻城,最多不出两个时辰便能破城。”
“如若十万兵马都可调动,出现在此处的就不止是五万兵马了。”林山民回到。
“刘猛,派人严加巡视,无论城下如何叫喊,一律不予理会。另外派人回县衙,将我珍藏的那副棋带来,我要在此与林镖头下上一回。”楚誉博沉静的吩咐着,反而没了开始的急躁。
“是。”刘猛应声离去。
楚誉博与林山民对视了一眼,双方嘴角都带着笑。没人懂这是一种怎样的默契,只是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无眠的黑夜。
第二日,天边刚泛了一点儿星白,城下的五万大军便发起了进攻,楚誉博依然与林山民下着棋,满天的星火飞箭在白昼里穿梭,嘶喊的,叫骂的无不充斥着黎明的曙光。
“咻”的一声一支箭划破天空落在了楚誉博的脚边,他转头看了看,便没再理会了,对面的位置已经冰凉一片,似乎从来都只是他一个在下着棋。
薛玉尘看着稳坐城楼不动的人,心里多了些烦躁,当今还有这样的人,不过一个小小师爷,居然有如此魄力。
半个时辰后,城破了。楚誉博依然稳稳的坐在城楼上,只是不见了与他对弈的林山民。薛玉尘走过去,看着棋盘的走势道:“注定一败局,有何可下之。”
“未到胜负时,不见败局一场。”楚誉博拿着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最后一处,只见本已为败的白子瞬间扭转了局势。
“禀世子,城内并未发现郡主的行踪。”
“禀世子,城外五十里处发现大量异军。”
薛玉尘转头看了一眼楚誉博,便立马安排人前去打探情况,而后召集将领议事。
5
东街口
楚誉博拖着长长的铁链,穿过这条已经走了很多遍的路,不想一天是以这样的样子出现。
薛玉尘在马车上看着这个固执的师爷,无论他如何的施以严刑,也没问出任何的线索,最后只得下令将其斩杀。
城中百姓都围上了街头,可无一人敢去阻拦,当城破时他们都成了无家之人。楚誉博抬头看着眼前涌动的人群,他眼里挂满了晶莹。曾几何时,他期望自己能成为为国为民之人,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可他却看不见了。
刽子手的刀被擦的雪亮,只要任何东西触到便会立即断掉一样,包括人的脖子。手起刀落,那样快的速度,人便离了这世间。
“世子,城外围聚了十万大军,皇上亲派疾风将军挂帅,已然到了城楼下了。”兵士的声音有了一丝的颤动。
薛玉尘双眼盯着那个已经被斩杀的人,一滩艳红的血迹充斥着空气,他的双手似乎能嵌入椅子里,眸子里深藏的恨意和一闪而过的畏惧,那样的清楚。
在一日一夜的苦战后,薛玉尘战死其中,剩下的百名军士投了降。
城外的西山上,聚集了全县的百姓为楚誉博送葬,林山民走在前面,朱五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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