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雨回到县城,想起白达云的提醒,心里惴惴,在公司上班,自己的命运就得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是不好左右的。唯有茶楼属于自己,可以调兵遣将,但不知道这个小虾米有朝一日能长成龙虾不?
纪国进又打电话来问她到家没有,她有些不耐烦了。在吃饭和回程的路上就接了他七八个电话,害得雷总一直寓含深意地笑,而贾远那张破嘴则一个劲地奚落,说她就应该回家生娃娃,煮饭,奶孩子,照顾老公。
忍住怒气,疏离地说“到家了”,并客气地劝他早点睡觉。纪国进在那边委屈:“我想你,睡不着觉,今晚的月亮特别好,我过来陪你看月光吧?”
费斯雨心说,尼玛,我饭都快吃不起了,我陪你看劳什子月亮,嘴里却客套:“嗯嗯,今晚的月亮不错啊!我走,它也走,不过,千里都能共婵娟,更何况我们才三五里地,你仰头,我也仰头吧,看同一个月亮。”
初春的晚上,春寒料峭,费斯雨当真站在云里街中间,宽大的棕榈树叶子下,抬头找月亮。
街上冷清清,八角宫灯灯光惨淡。关得严实的一家家店铺像壁垒。月光千年如一日拢在人们头上,只要你抬头,她始终都在,但是有多少人抬头呢?得不到的拼命去攫取,仰头可见的宝贝却弃之如履。
正如费斯雨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工作,美好如月亮却被她自动忽略。但清凉的月色也让她坚硬的心有一丝柔软,她放缓了语气,温柔说:“我在看着呢!……今晚月色真美。”
纪国进低声说,“如果能握着你的手看,更美。斯雨,我要天天跟你在一起。”
费斯雨肩一耸,仿佛遭了打击似的,“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纪国进柔声道:“斯雨,我有很多关于未来的打算,我想早上陪你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做饭,饭后一起散步,一起听音乐,看电影,看书,旅游。可能生活很平淡。但是,只要有你在,天天都是过节,……你现在还在看月亮吗?”
费斯雨正准备进屋,费小通还在写作业,她想问问他吃夜宵不,于是回头又瞄了一眼月亮,“在看,又大又圆,像芝麻饼。”
“呵呵呵,月色如银,月光如纱,月亮像银盘,这样美的月亮没有陪伴也是孤单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费斯雨一脸烦躁:“……我明天上班,你明天也上班吧?那我们早睡,明天见。”
纪国进一听明天见,立马很高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以后上下班我管接送。”
费斯雨呆傻地站了一会,觉得有一个紧箍咒套在了身上似的,接送?那岂不是没有自由了,走到哪里都带个拖油瓶,跟白达云一样?
哎哟喂!
她摇摇头,撇撇嘴,进屋,费小通抬起头冲姐姐一笑,继续作业。她连忙曲起五指敲桌子,“老弟,饿不饿?饿的话我去叫爸爸做点宵夜。”
“不饿,”费小通展出大男孩特有的稚嫩的笑,用手指指前台柜台下面,,“漂亮阿姨给我买牛奶和饼干了。”
费斯雨心里暖烘烘的,关心爸爸和弟弟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几号开学?”
“过了十五,十六报名。”
“加油,争取考第一,你要是考了全县第一,姐姐给你买苹果电脑。”
费小通举手欢呼一声,继续埋头疾书。费斯雨却想,你要是加油考第一,能给我节省十几万呢!她不说,怕给费小通增添压力。
她洗了脸,贴上面膜,拿出笔记本开始记手帐:第一,明天让前台找广告部做公告;第二,一早先去老板办公室拜年;第三,给周强拜年,关键时刻不要树敌;第四,中午休息时间归拢一下所有银行卡 ,查一下总积蓄; 第五,晚上请老板吃饭。
记录完,意犹未尽,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费小通写完作业,窸窸窣窣上床,她又跟费小通聊了一回天,才心满意足睡去。
这一觉睡得可不好,梦里她回到了从前,妈妈扇她耳光,冬天衣服单薄,冻得瑟瑟发抖。秦小露打麻将,不管她和弟弟,没有饭吃,饿到肚子痉挛。有一次,秦小露晚上回来带了夜宵,她先去上厕所了,费斯雨闻到麻辣烫的香味,不顾一切从房间冲出来,捧走夜宵,跟弟弟关在房间里大吃。
秦小露从厕所出来,发现夜宵没了,“哐哐”踹他们的门,做河东吼狮。费斯雨跟弟弟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充耳不闻女人的咆哮。女人锲而不舍,终于踹开了门,暴怒,鼓着眼睛,一把薅住费斯雨的头发往墙上扔,“咚”的一声,额头撞墙上,如遭电击,震颤中,痛得差点晕过去。
费小通两只小脏手,还紧紧抱着麻辣烫“哧溜,哧溜”喝汤。秦小露一巴掌拍飞快餐盒,汤汤水水满天飞,费小通吓得不敢哭,憋着脏兮兮,紫红的笑脸,嘴一撇一撇地看向费斯雨。
愤怒的费斯雨像一头小狼扑向秦小露,两人纠缠在一起。费斯雨毕竟年纪小,身子弱,被秦小露披头盖脸打,躲无可躲。
躲无可躲!
她挣扎着,在梦境里挣扎,拢手护头。
她嘴里“呵呵”嘶叫,却叫不出“救命”二字。
她从小到大没有叫过“救命”!
闹钟把她从噩梦中叫醒,一头汗水,濡湿了枕头。
踉踉跄跄起床,洗漱,化妆,穿戴好,晕晕乎乎出门。赫然发现纪国进已经等在路口。
摇下的车窗里,纪国进端庄整齐。一头清爽的黑发配朝阳一样的笑脸,正浅笑盈盈地望向费斯雨。
她的心在这温暖的笑容里柔软到一塌糊涂。空气清新起来,蓝天醉人,似乎能看到鸟儿一飞而过的丽影。
“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费斯雨坐进副驾驶,几乎深情款款。
“……想早点看到你,……我已经来了一个多小时了。”纪国进俯身亲吻了费斯雨一下,笑容甜甜。拿出豆浆,油条,“自己家做的,你放心吃,绝对没有明矾和地沟油,污水。”
“傻瓜……”不由自主地,声音几乎是娇嗔了,费斯雨恶寒了自己一下,脸颊有点红。掩饰性地咬了一口油条,“嗯,好吃。你吃过了吗?”
“……没有。”纪国进迟疑了一下,期待地说。
费斯雨先在车上把茶楼要做的通告和要求发给前台姑娘。
完了,笑咪咪地把油条举到纪国进嘴边咬一口,再把豆浆吸管放在纪国进嘴里。纪国进一口油条,一口豆浆,乐淘淘地享受着饭来张口的待遇。
车子以常人散步的速度极不情愿地地到了目的地。纪国进把费斯雨放到他们公司正门口,两人依依不舍再见。
费斯雨一路心情靓好地走进办公室,放下包,执行第二件手账计划,给老板拜年。
老板还没有来,费斯雨心里有阴影,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而是很严肃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听候发落。
一会,门口响起老板命令助理的声音,和助理提醒八点半开中层干部会议的声音。
费斯雨严阵以待。很虔诚恭敬地站起来,跟空姐一样,双手交握。态度敬畏得滑稽。
接着,门“吱噶”一声,老板皮球一样滚进来。米黄西装,米黄裤子,铁红色领带,红棕色牛皮鞋,外面披一件呢子大衣,上海滩黑色会老大的既视感。
很意外地,看到费斯雨,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肥短的身体腾空似地就到了沙发跟前,使劲抓起费斯雨的小手握着,热情滔滔“新年好,新年好。哎呀!过一个年,我们公司最漂亮的姑娘愈发漂亮年轻了,好!好!好!”
费斯雨不知道是他吃错药,还是自己吃错药,或者是大多数老板要辞退员工前的回光返照。事出异常, 必有妖。不由提高警惕,把老板后路堵死,“一直想去给您拜年的,但家里出了点事情。今天晚上,无论如何,给我一个面子,让我请请您。”
老板更加热情,抽了手来拍她肩膀,“哎呀!一家人不说俩家话,啊!谁请谁不一样啊!晚上我请,把小纪叫上。”点着肥肥的手指头,挤着小眼睛笑,“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有眼光!小纪这个青年不错,真不错!斯雨,有福气啊!”
费斯雨被老板的唾沫星子飞糊涂了,在他一遍一遍的“无论如何把小纪叫上”的叮聆声中,直着眼睛回了办公室。
百思不得解,她给纪国进打电话,“今天,你跟我们老板说什么了?”
“没有啊!只是碰到,寒暄几句,我说我来送你,就这样。”
“你们怎么认识?”费斯雨求答案。
“嗨!他每年都会到我们家拜年。哪个公司不贷款?银行行长不认识的几乎就是废材老板。”
费斯雨恍然大悟,老板在通过她拍纪国进爸妈的马屁呢!哦!自己算不算否极泰来呢?有保护伞罩着,金光闪闪!
八点半开会,费斯雨有点心不在焉,老板对她笑眯眯的,很亲切,很慈祥,像看自己的女儿。
他甚至在会上批评了某些同志狭隘的思想作风,并建议销售部要增加新员工,新领导。
费斯雨看见踌躇满志的周强跟雷打了的鸭子似的,震惊,张着黑洞洞的大嘴。脸本来就黑,现在黑得像日全食。
费斯雨悚然一惊,立即同情起周强来:原来在老板面前,大家都只不过是些小卒子,随时会为了“将”或者“帅”丢小命。
她又想到雷总,知道了自己跟纪国进谈恋爱,第一个想法是,担心他们会对自己不好。没有因为自己攀上这一层交情,青眼有加。而贾远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攀龙附凤”,改变态度,奴颜媚骨:该刻薄还是刻薄,该挖苦还是挖苦。
人比人,才区分得出假情和真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