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蕤儿
1.
小宇坐在沙发上，朝着一旁的二东边吐瓜子壳，边指着电视上又肉麻又矫揉造作的演员骂道：“你瞧瞧，瞧瞧，不就是个相逢嘛，至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么，真是日了狗了！”
二东却摇头否定：“还别说，这戏如人生，说不定，下一秒你就是主角儿！”
“戏如人生这种只有在字典上才看得到的官方说明，就算我是主角那也不可能遇到，我和章奋分别了那么多年，怎么不狗血的遇一次？”
小宇说完这句话眼前就如蒙了层薄膜口袋般黑暗，当然坐在旁边的二东表情也变得僵硬了许多。
这个章奋倒不是什么能够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不过是个只能在小宇的世界里翻天覆地来来回回的作妖作怪的男人罢了。
他曾和小宇二东一个公司做职员，生日哪天年龄几何或许只有小宇才能记得清，性格特点最大的便是木讷呆板。在同事的记忆里，还好章奋不是一个光头，否则拿个木鱼就跟做敲钟的道士和尚无异了。
就是这么无趣且无聊。
这天，小宇看完电影抱着大桶压根儿没吃的爆米花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她被二东突然挡住了前面的视线。
“卧槽，你这是要劫财呢还是劫色？”
“我劫你的眼睛，有的东西你还是不看比较好。”
小宇瘪瘪嘴，做呕吐状：“你敢不敢再说得恶心点儿，前面就算是有一摊屎我都敢昂首挺胸的看了再华丽丽的踏过去。”
“你确定？”
“滚开！”
小宇将前方的二东一把撩开，她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前方并没有一摊能够让自己踏过去的屎。
“二东，你看章奋是不是搂着个女人？”
“他奶奶的他竟然会搂着个女人！”
“二东，你看章奋是不是在笑？”
“他爷爷的他竟然会笑！”
“我去他娘爹地阿姨表叔亲家的西瓜皮，章奋这狗日的竟然会搂着一个女人笑！”小宇骂出这句话又问，“二东，你说我站在多远的地方将爆米花扔过去才能达到子弹的效果，老娘要把他全身射得个稀巴烂！”
“谁说的不可能遇见来着？”
有人曾经说过，道别的时候要用力一些。小宇不信，笑话这句话矫情，她觉得如果有人和你道别，连个挥手都没有，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只要有心就一定能遇见。可是当章奋抱着文件夹离开公司好几年后，她才明白自己输了，人生与电视上演的狗屁剧情完全不一样，这么多年，她连个章奋的头皮屑都没见到过。
这个人生不如戏的世界观支撑安慰了她好多年，如今见到章奋，她的世界观又崩塌了。
2.
那一年，小宇刚进一家不错的公司做文员，也凭着自己性格长相和文采的全方位魅力获得了办公室小魔女的称号，当一切都以小旋风的势头不停的上前走的时候，章奋以中国某高校高材生的名义出现了。
他就是那种人，所有人拿着电影票和餐厅券摆在小宇面前等待自己的邀请被接受时，他却抱着一大堆文件对此嗤之以鼻。
“章奋，研究生，啧啧，瞧着一副读书超级厉害的样子，没和女生约会过吧？”
小宇走上前将一大把电影票扔到他面前蔑视的笑。
“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我问你把这么多电影票扔到我面前是要做什么？”章奋的表情很疑惑。
“本姑娘想请你看电影啊，新来的嘛，难免羞涩，带你融入集体啊。”
“我不去。”章奋不再看小宇，目光转向电脑上密密麻麻的符号中。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电脑痴汉。”小宇啧啧道，“哎哟我这暴脾气，老娘还非得把你约去看一次电影，妈了个逼的。”
小宇生平第一次被个木讷的屌丝男士拒绝，心里自然有些忿忿不平，倒是平日里最喜欢逗她玩儿的二东开心得要死，瞧见电影票掉在地上洒满一地，连忙捡起来递到小宇面前扯着嗓子笑：“小宇，难得有人拒绝你，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是啊，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你要是再多嘴的话，我把你头拧到西边儿去。”
“是章奋这傻小子不懂人间烟火拒绝的你，别拧我的头啊。依我看啊，这电脑的零件都比他的脑袋好使。”
可是，小宇想错了，乃至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想错了，章奋绝非是死读书读死书满口之乎者也的二愣子，因为在她晚上逛完超市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一个人抱着大桶爆米花走出来的章奋。
“耍我呢吧，你他妈告诉老娘不去，现在又干嘛来看电影！”
她提着大袋东西甩在章奋面前，感觉受了委屈般质问。
“我只是不想和你去而已。”章奋拿着爆米花作一副认真样，“对了，这家的爆米花蛮好吃的，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儿？”
“我吃你一脸头皮屑！章奋，你这个矜寡孤独废疾者，给老娘等着！”
爱情不过是男男女女你来我往，情愫暗生后你侬我侬的高危动作罢了。小宇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给老娘等着”的豪迈誓言为今后的生活奠定了多么坚不可摧妙趣横生的基础，她也没有意识到，从这晚之后的生活会如蹦极般心律不齐，供氧不足。
3.
果真，第二天章奋走到办公室里时，所有的同事瞧他的眼神都异样了许多。小宇从角落蹦出来，捧着玫瑰花与电影票笑嘻嘻的说：“章奋，让我做你女朋友好了。”
“什么？”
“我说我想做你女朋友。”
小宇的表情显得很无所谓，甚至有些轻挑，这让章奋皱紧眉头回答：“不行。”
被骂成这样的小宇并不觉得可气，反倒更加无所谓起来。对于她来说，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突然有了出业绩之外的追求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她像战争时代的拿破仑，越挫越勇，越败越战。
她知道自己不爱章奋，她也一直警告自己不爱章奋。她更知道章奋除了每天收到她的玫瑰花和电影票之外，可能也根本感受不到从自己心里传出来的一点儿情意。不过她不在意，这本来就是挑战，游戏一场，心理作祟后的男女追逐的求胜游戏罢了。
当然，这一切仅限于那件事之前。
在那个天不是很明朗，云也不是很柔和，太阳压根没有出现，花儿没有开，小草也没有钻出地面的日子里，小宇正踩着高跟鞋盘算着如何算计章奋，让他同自己好好的看一场电影，一雪前耻的时候，高跟鞋duang的一下踩进了下水沟的缝隙里。
她这才明白，原来世界上还有除了牙齿和爱情之外更加不可自拔的东西——踩进下水沟缝隙里的高跟鞋。
“看什么看！再看老娘就围着你妈为圆心，问候你家祖宗十八代！”
她觉得丢脸，殊不知这样骂出来后更加丢脸，而且，原本有意想要帮忙的群众反倒甩手扬长而去。
最后，她幻想的翩翩公子盖世英雄，出现了。虽然是在味道及其浓重的下水沟附近出现，小宇也对章奋芳心暗许了。
“既然你已经处于弱势了，那就别再瞎嚷嚷。你倒是骂得爽快，把想帮你的人都吓跑了。”
“我那么骂，为什么没把你吓跑？”
“你刚才骂的是看你的人，而我根本没看你，所以你的胡言乱语中不能包括我。”
章奋用手把她扶住，替她小心的把高跟鞋扯出来，虽然最后鞋跟儿还是坏掉了，不过她总算是被拔出来了。
“如果我知道你在旁边的话，我会骂得更凶。”
小宇瘪瘪嘴，稍作害羞的辩驳道。
“我刚才就在想你的高跟鞋肯定会坏，现在走路果然一瘸一拐的了。”
“章奋，看到我一瘸一拐的你竟然还能如此淡定的无作为！你还真他娘的应该被评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给圈养起来。留着你在世界上注定孤独终生还不如让科学家们检验一下你到底脑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不解风情的二次元代码。”
“你想太多，我和你们脑袋里装的都是一样。”
小宇很疑惑，章奋脑袋里为什么和正常人装的有那么大的差别，她也不明白章奋为何没有在那种时刻按照正常男女的模式去扶住自己，两个人再你害羞一言，我暗笑一句。她更不解为何明明水到渠成的事儿到了他这儿偏偏溜了个山路十八弯。
回到家的小宇给二东打电话，二东反问：“你是不是……”
“是个屁，我没有喜欢他。章奋对于我来说是对男人的研究项目，是挑战。”
小宇否认，挑战也好，游戏也罢。这都是爱情。
4.
后来，小宇没有故意以玫瑰花和电影票的模式来约会章奋，琢磨着或许以朋友的方式多相处相处，他就能对自己缴械投降。尽管她自己很奇怪，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勇气去调侃章奋，为什么一瞬间那些所谓的前耻竟显得不重要了。
在同事聚会后，她提议去唱歌，章奋不去，她便也没了兴致。她又提议大家做游戏，章奋表示不参加，她又转换模式。最后为了满足章奋的脑袋瓜，竟然想出了所谓的成语接龙来打发寂寞闲暇的聚会时光。
同事约小宇一起上厕所，路上埋怨：“娘亲的，生平第一次同事聚会没去夜店，没去KTV，没去喝酒，竟然围着烧烤成语接龙，去他奶奶家的大学霸。”
“章奋那些都不喜欢，你们就将就一下，难得大家都在一起。”
“章奋章奋章奋，整个办公室20多个人，为了满足他，换了十多档节目，从夜店到成语接龙，这个口味恐怕也太淡了点儿吧。”
小宇笑，想着章奋的不解风情竟也可爱，不再说话。当天晚上回到家，她好好整理一番自己对章奋的求胜欲般的感情，才估摸着：“我他妈竟然爱上了个不解风情的二愣子！”
她不可置信却很开心，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为何不敢大胆的约会章奋，这跟大家在愚人节告白是一个道理，爱情总是让人自私又怯弱，真正的爱情，总是害怕受伤的。
小宇当然没有例外。
她抱着终于承认自己真心喜欢章奋的心情踏入办公室的这天，章奋却怒气冲冲的望着她大吼：“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叫你自重，你他妈还有什么脸给我做这些无聊的事？”
小宇放下包，吓傻问：“我是眼屎没擦干净呢，还是耳屎没掏干净，为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也看不懂你的表情？”
章奋愤怒的离开办公室，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昨晚上有同事不小心将咖啡洒在了章奋的所有文件上，章奋看到这一幕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小宇的报复。
“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网线。我他妈不就是一天到晚任性了点儿吗，至于全天下的杀人放火都是我一个罪犯干的啊。”
小宇显得很委屈，在厕所对着二东又是哭，又是闹的。
当然这种撒泼式的哭闹很快就传到了章奋的耳朵里，整个办公室的人也都知道小宇被冤枉得跳进全天下的海也洗不干净还捞不出来，便嚷嚷着章奋快点儿给小宇道歉。
章奋不肯，小宇便擦干眼泪跑到他面前：“我给你个机会道歉，不然我就扯着你的大腿哭。”
“我道歉。”
“那你要陪我看电影。”
“我不去。”
小宇受挫，回到家狠狠哭了一晚，接连请假了一个星期没去办公室。后来在自己正准备好好整理掉章奋的时候，她接到了章奋的电话说是要请她去吃烧烤。
“我说，既然我俩都一起吃夜宵了，那啥时候去把电影看了吧。”
“看电影什么的你就陪你真正的男朋友，真正喜欢的人去看吧。”章奋笑，“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在开我玩笑，因为我一来就拒绝掉你得罪了你，现在我正式赔罪。”
“就算一开始是那样，我现在也喜欢你了，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没。”章奋的表情不做变化，更像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一脸坦然与正气。
“呵呵，那您老人家还真是心无旁骛心如止水心如死灰的二愣子啊。”
5.
那晚上顿烧烤小宇吃得极其无味，或许心如死灰这四个字用在她这里更为合适。尤其是在她去了公司发现章奋的办公桌已经清理得一干二净，人也早就消失不见的时候。
据同事说，章奋早在一个星期前提出了辞职，跳槽去了外省的公司。
“跳槽？他妈的还真是不脚踏实地！”
“那公司挖了章奋很久，所以他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依我看那公司倒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挖了这么一个道士过去，他们是缺一个做法事的么？”
小宇的脸上没有表现得很失落，口是心非的骂骂咧咧说章奋是个混蛋，走了一了百了。尽管二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常看到她望着章奋空空的办公桌发呆。后来小宇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将章奋用过的办公桌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每天发呆无数次，夜里醒来的时候常是眼泪。
二东也听见过，小宇在办公室睡着时说：“章奋，你欠我一次电影还没看。”
整个办公室都有目共睹，在章奋离开后，小宇努力工作拼命上进，却唯独对爱情不上心，左熬右熬都快成了个老姑娘。
尽管小宇从未觉得章奋离开过，她说：“我这办公桌给他留着，他回来的时候扔给他，我要给他布置很多任务，累死他个狗日的。”
她还说：“这么个道士，等他还俗了，就会回来找我的，因为没人会喜欢整天都是二次元代码的人。”
对于小宇来说，或许，没有道过别的分别，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可是她不明白，在这个流行离开的世界，我们都不擅长道别，所以时常逃避。
如今多年过去，她再次见到章奋，搂着个女人，满脸微笑。她才明白或许章奋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念经和尚，相反，章奋从来都明白何为挑逗何为拒绝何为爱情，正是因为自己太过明白，才不会轻易的将这些男女之事表现于自己不爱的人面前。说白了，他不爱你，尽管你日日思量刻刻琢磨他的脑袋里想些什么，他也只不过是对你一个人不解风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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