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接近正午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客厅里,看着对面的照片发呆,偶尔时间久了会转转头,再起身用衣袖去摩挲相框的棱角。
我站在她身后看她每日准时重复的这个动作在钟声敲响后,她会低头走进厨房做午饭。吃饭间她总会自顾自的夹起很多菜到对面的空碗里,“你爸爸一会才回来,我们先吃”
一开始的抵触和不理解让我不断向她解释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后来我发现那根本就是徒劳,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她已经完整的把他死亡的过程遗忘,一会说他去国外找我哥,一会又说他加班会晚些回来。
我曾经害怕她会像《归来》里的冯婉瑜一样,一辈子起早贪黑的等着陆焉识回来,后来我也不再辩解去留给她想象的余地,这样她不至于每天没有念头,不至于再像我走以前一样萎靡。
这段日子她过的好吗,好像皱纹又深了,笑起来的法令纹聚在脸上像绽放的雏菊,我在病房里把她接回家时,她摸着我的手,航航你也去看你哥了吗,怎么你爸也没回来。
唔,她都忘记了,我曾经天翻地覆的作出一系列的变故,在她每日的休养里变成了暖心的短暂离别, 我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像个孩子一样和我说这几个月的生活,唏嘘出院康复的自由,
她好像连自己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我带她来到了一个新的居所,狭窄的楼道和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楼梯,她捂着嘴有点诧异的问我,这好像不是咱们家吧?
我挂上他的照片,凝视他慈祥的脸庞,半年不见的眼神依然那么凌厉好像环睹周围所有萧索的格局。亲爱的爸爸,你会怪我如今这样辛苦的生活吗?
窗外的广场每天都会定时出现跳广场舞的阿姨们,我经常带着她去看着热闹的画面,她像个孩子一样有点怯生生的躲开人潮拽我的衣袖叫我回家。医生说她是因为受了强烈刺激而产生了心里的畏惧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需要一点点的探索她封闭的内心在她伤痕累累的心里建立起爱的围墙。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回到医院见到医生的时候,我仔细听着我完全不了解的新领域,那是我赐予她的伤痛看她在我的偏执下,亦步亦趋直至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我恨自己。
那一夜的火车里,我跟随动荡的车厢跑到了车厢外的空旷表面,我站在烈风里听着呼啸而过的朵朵白云,在广袤天地里展开双臂拥抱向我袭来的未知的归属。
我从来没那么害怕过,那么害怕失去和得到。尽管这一遭终究还是于事无补。
我以为我的离开是对的,我以为所有罪恶会随着时间流失而淡忘些许。可是哥哥说,你知道吗,爸不会怪你,在你退学出走以前,他就已经接到法院的审讯,贪污入狱至少20年。
何其多的年份,对于高冷的铁床,死会是一种解脱吧。
我在国外的时候接到的传票就已经通知我们这些事情,只是找不到你,更没办法向你解释。
我不记得听到这些消息内心起伏与挣扎,像一只嗜血的困兽渐渐吞噬我虚伪的外壳,我感受到我内心缓缓而淌的全新血液,在我瓦解的冰冷下冰释前嫌。
我无法再去评断,只是真切的目睹过死亡的狰狞面孔,这一场梦靥像断不开的面孔在我无数个夜晚里出现,反复。
您没来得及面对的事实,让我来替你完成遗愿。
变卖了所有的不动产,一些零散的古董一并交予政府,在所有人感叹父亲落马之时,我承担起了家里所有的负担。搬到了最最平民的住所。
当时因为年轻恐惧而犯下的错误而做出的违心选择,还是成了我心头的遗憾,在补偿了所有错过的和伤害过的人和事以后,我还是遵守内心的意愿去爱去生活。
我并没有将俏俏离开的真正原因告诉哥哥,逝者已逝,我们都该保持最缄默的态度,我告诉他我遇到了一位很好的人,在我人生地不熟的异地里,她给了我最好的爱。
发给他的EMAIL里的合影,是走秀时我和俏俏在后台的自拍,她戴着假发的丸子头,模样如昔年一样纯真可爱,
我看到屏幕对面里他眼睛里的闪亮。绕了那么一大圈,宿命终于许诺他们再相遇。
在办理入学的期间,我经常抱着大提琴在房间里抚弄琴弦,闲暇之时会带着它和妈妈去海边散步,穿过散落的成群海鸥,,云朵厚实的蓝天下,我站在沙滩上为她弹奏她当年最爱的曲子,听着低沉悠长的琴音流泻而来,被记忆恍惚到的我经常才会缓慢睁开眼睛,我看到妈妈陶醉的表情和周围围观的人群,偶尔也会有淘气的孩子过来看我拉琴的模样。
我的20岁并没有因为晦涩的生死离别而模糊在浮云朝露的经年岁月里,其实,我最初的梦想最终是完成了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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