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美丽
1
是夜，方生独自穿行在城郊的树林中，白日里在路上多耽搁了一些时辰，是以夜深还未到达郢县。
狂风裹挟这寒意肆意地贴在单薄的身躯，方生暗想，得快些赶路，赶在大雨来临之前进到城中，他紧了紧衣衫，加快了脚步。
一道闪电劈过，方生瞧见道路前方有个人影，正待看清楚些，雷声在头顶炸开，“啊——”方生被这雷声吓得不轻，脚步踉跄。
等他稳了稳心神，再看向前方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奇怪，方才明明看到了的。方生不解，挠了挠头便打算继续赶路，心里默念：“切莫多事，切莫多事。”
“公子，可是在找我？”耳后突现女声，方生受惊回头，只见一红衣女子，娉婷而立，发丝飞扬却不显凌乱，曲线曼妙，红衣贴身，再将目光看到女子脸上时，肤白胜雪，柳叶眉，桃花眼，好看的紧。
“公子觉得我好看？”见方生没了反应，她将脸凑近方生。
方生回过神来，连忙后退几步，“姑娘莫怪，属实……好看。”
女子娇笑了一声，方生只觉得喉头发紧，她将自己玲珑的身段靠了上来，手搭在方生肩头，在他耳边说：“公子，人家饿了呢。”
方生强装镇定依旧有些慌乱，“啊？奥，这个，不好意思了姑娘，我的干粮路上已经吃完了，不若去前方镇里，小生为姑娘买一些口食可好？”
“呵呵呵——”女子捂着嘴笑了起来，倏地又贴近方生，朱唇微启，“你还没问人家喜欢吃什么呢？”
方生微不可见地阻挡着女子的靠近，“姑娘喜欢吃什么小生买什么便是。”
女子靠近他的耳边，俨然一对亲密的恋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呆呆笨笨的小书生。”
用极尽亲昵的口吻，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肉跳，恰好此时又一个惊雷，方生吓得坐在了地上，双脚抵着地不断地后退，用手指着女子，“你……你……”竟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妖精吗？”说着抬了抬手，红衣翩翩，红色的狐尾露了出来，在夜里微闪着银光。
“我…你…求…饶命。”
看着方生这个样子，女子突然起了逗弄之心，“不吃你也行，”她蹲下去挑起了方生的下巴，“若你科考中了，就来娶我。”
方生愣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只要不…吃我，怎么都…都行。”
女子越发觉得有趣，站起身来，，没有了刚才柔媚无骨的模样，明艳一笑，“你这小书生还挺好玩，那你可得加把劲，早日来娶我。”说完皱了皱眉头，“不对，我会来找你。”
方生被她的笑晃了心神，呆坐在地上，再看时，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我叫红菱，小书生。”这是方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进京之路倒也太平，方生无意其他，一心备考。出榜时，方生挤在人群里来回看了四遍，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落榜了。
这一落，就是三年。
2
第三年，方生高中榜眼。
六年了，方生终于脱白挂绿，和状元探花一起骑着大马游街，好不威风。心里却在打着鼓，三年未见红菱，竟也不知是害怕被吃掉还是期许着迎娶佳人。思索间，走在前方的状元不知如何惊到了马，被大马驮着冲出了人群，摔倒在城墙角。
状元腿断了，成绩作废，方生成了状元，户部任职，不仅如此，皇帝赐婚丞相之女于方生，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是方生却夜不能寐，他想见红菱。
丞相之女许娇娇，端庄贤淑，娇憨可人，掀开盖头的方生见着许娇娇，觉得欢喜的很。“姑爷，该饮合卺酒了。”方生听见声音猛地回头，丫鬟端着盘子站在一旁恭敬的很，看不见眉眼，“抬起头来。”方生紧张至极，声音有些颤抖。
笑眼盈盈，却不是她，也是，事隔三年，怎么能凭声音识人呢。“你叫什么。”方生拿起合卺酒杯。
“奴婢叫红菱。”方生刚刚暗下来的眼眸瞬间收紧，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回姑爷，这是小姐赐的名。”再回头看坐在床边的许娇娇，也觉得像极了笑眼盈盈的她，他丢下酒杯转身去了书房。
今夜状元府张灯结彩，处处喜庆洋溢，方生一个人坐在书房，并未掌灯，他想见红菱，想问问她，何时娶她，想问问她，该如何娶她。房门被一阵风吹开，衣袂飘飘，红衣似火，红菱来了。
“小书生，你今天大婚啊。”看不出表情，听不出喜怒。
“我……我不知道如何找你，就……就只能遵从……圣意。”方生腾的站起来，盯着迎面走来的红衣佳人，控制不了打结的舌头。
“丞相之女，你以为如何。”红菱挽起一绺耳边的碎发，翩然走近他。
方生觉得暂停的不止呼吸，还有心跳，“圣上所赐，自然是……极好的。”越往后声音越低，他现在才知道，不害怕娶不到她，不害怕违背圣意，他最害怕的唯有她会不会真的要吃了他。
“这样啊，”红菱来到方生的身边，伸手按下他颤抖不停的肩膀，将方生重新按回椅子，凑近他的耳边，“那你，就好好过日子去吧。”
粲然一笑，方生只觉得耳边的气息不见了，“对那位小姐好些。”这是红菱最后留下的话，像之前一样，不见了。
此后京城中百姓无人不知状元夫妇琴瑟和鸣，情意绵绵，好不恩爱。女子们都想嫁状元一般的男子，只一位正妻，不纳小妾，不设通房，出门必定亲自相送，永远温润和气，想来就让人心生羡慕。
“夫人，老爷对您这么好，为何叹气？”红菱为坐在镜前的许娇娇梳妆，见她连日以来愁眉不展，不解发问。
“夫君待我自是极好，只是他最近官场遇难，我想替他排解一二。”许娇娇满脸关切。
“哦？”红菱疑惑道，“那如何能帮到老爷呢？”
“夫君如今身在户部侍郎之职，想让他下马的人太多了，上一任侍郎手下贪了不少银两，若是补不上，只怕要连累夫君担责啊。”说罢又叹了口气，“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干嘛呢，你又不懂。”
红菱狡黠一笑，“夫人放心，老爷自有办法逢凶化吉的。”
“但愿如此吧。”
这晚方生第三次见到红菱。望着丢下一沓银票的红菱，方生一脸疑惑。
“小书生，这什么东西。”小脸满是嫌弃，“人用的东西还是给人吧，还是做妖方便。”
方生的亏欠银两补齐了。
3
有官员想举报户部贪腐，方生先人一步上奏，官员落马；方生上朝路上被刺客刺中，血流不止，昏迷不醒，大夫都药石无医的方生两日后堪堪转醒；方生想为双亲置办宅子，正巧赶上城南的大宅甩手，价钱低于市场价一半，宅子南北通透，三进三出，二老住的舒舒服服……
帮他的是红菱，他知道。
然而，百姓津津乐道的模范夫君不见了，状元很少与夫人同行出门，甚至夫人很少外出，愁容不展，传言说状元在春满楼有一个老相好，日日宿在酒楼，好不快活。偏偏这状元有如神助，一路高升，如今是皇帝眼底的红人。
“夫人，老爷许久未来了。”红菱为许娇娇奉了茶，绕在身后，捏起了肩膀，手上若有若无，脸上却冷冷的不知颜色。
许娇娇放下茶盏，轻抚着肚子，面上有一丝苦涩，笑容也是牵强，“无妨，反正我也不方便伺候，老爷有他自己的难处的。”说罢低着头望着冒出来的肚尖，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吧。
红菱走在面前，蹲在许娇娇的脚边，大眼睛一闪一闪，“夫人真的非老爷不可吗，您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夫人再寻个喜欢的有情郎，舒舒服服过快活日子。”
“你这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夫君只是最近官场事多而已。”
这天方生在春满楼吃花酒，楼里的台柱子牡丹偎在身边，红菱来的时候正看到牡丹用嘴给方生渡酒，方生笑颜大展，十分享受，眼角瞥到走进房间的红菱，正了正面色，整了整衣冠，“你们先下去。”遣散了一众莺莺燕燕。
“咳。”他清了清嗓子，随意一挥手，“你来了。”他已经不似最初见着红菱那般紧张，只当她是法力高强却爱管闲事的妖。
红菱坐在方生对面，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倏而又笑出声来，“小书生，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方生一边为红菱斟酒，一边打笑道，“这还不都是多亏了你，我这仕途顺畅你功不可没呀。来，我先干为敬。”一杯酒下肚，他自顾自的又将其斟满，凑近红菱，“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红菱挑眉，示意他继续说。“红菱你帮了这么多次，再想想办法帮我把牡丹娶回去吧。”
“你觉得我为什么帮你？”红菱上身倾斜过来，一只手在方生的胸前摩挲，媚眼轻挑。方生喉头发紧，“红菱，你这……这。”脸上全是惊喜。
“因为夫人希望你好呀。”红菱的气息轻轻打在方生的耳边，“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生有点意识到不对，“你是……那个红菱？”他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啊~”他低着头看向自己胸口的手，长长的指甲慢慢的插进了胸口，方生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菱，还有插进胸口的手。
墨发轻扬，双眼通红，朱唇微启。“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娶到丞相千金？还不是小姐一眼相中了你。”
“你以为状元为什么落马？没有我，你只是一个榜眼。”
“娶我是闹着玩，既然娶到了小姐，就该感恩戴德的好好对待才是。”她每说一句话就深入一分，“啊，抓到了，原来这就是你的心啊，我倒要看看，你还想要什么。”
手上发力，方生的意识渐渐模糊，原来挖心的感觉竟是有点麻木发痒吗？“你不应该贪心小书生。”
“我可是个妖啊。”这是方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从此，再无方生。
4
三百年前，我还是一只小狐狸，因为毛色鲜亮特别，时常遭遇捕杀，人们想抓我回去供人观赏，卖个好价钱。
一日不小心还是落入了追捕的圈套，我被关在笼子里在集市上展览，他们围着我，笑着，谈论着，被迫离开山林的我彻底成了一件玩物。
我想逃走，可是不知如何。直到有一天，一位公子骑着大马路过集市，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我决定试试，我叫喊，没有声音，我冲撞着笼子，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随后就是热烈的掌声。
“大哥，这小东西挺可怜的，救救它吧。”我没等到骑马公子的怜悯，马车里的人先开了口。“华儿喜欢，就买了吧。”说罢示意手下人行动，就这样我得救了，我喘着粗气，瘫在笼子里，万幸。
我终于见到了马车里的人，将府的小公子方华，身子孱弱，脸上毫无血色，皮肤白的像冬天山顶的雪尖，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大哥，它受伤了。”他轻轻的抚着我鲜亮的皮毛，“等你治好了伤再送你走吧。”眉眼弯弯，十分刺眼。
我被带去将府，整整三月，陪他读书，陪他用药，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只想跟着他，我能感觉到他快死了，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彼时的我尚且只是一只小狐妖，我什么都做不了。
“红菱，你快走吧，我是将死之人了。”我卧在他腿上，红菱是他给的名字，身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不行了，最后死在了我的身边。
在他坟边，我又修炼了一百年。一日天雷临世，我去挨了一道，所幸堪堪挨过，功力大大提升，一百年就修炼成人形。随后我遍寻人间，我相信只要见他一眼我一定可以第一时间认出，今生的他是女子，相府千金，许娇娇。
这一世，我去找她，她还叫我红菱，我叫她小姐。我们妖很简单，什么都不图，只想她平安喜乐，快活一世。
百姓津津乐道的状元又回来了，只是感觉和从前不大相像，怎么说，似乎比以前更加粘人，爱笑，对夫人更好。只有状元府里的人知道，状元如今偏爱红衣，走起路来处处生风，宽大的袖带像是……狐狸尾巴？
很少有人关注，夫人身边的红菱不见了，为此夫人还伤神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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