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把刀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没有一丝挣扎,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反抗。
我知道他不会置我于死地。
刀背是那么凉,绝望蚕食着身体里的每一寸肝肠。阿明扭曲的脸一遍又一遍放映在脑海里。我不会让泪水落下来,也不要教他看见我的歇斯底里。
我讷讷地跟他上了那辆绿皮卡,还有新漆的味道。
“月儿,不要害怕,我会带你永远离开。现在一切都要过去了。”
天涯很快发动了汽车,飞驰在凌晨荒郊的公路上。车灯孤零零地晃着苍茫大地,萦绕我们之间的是间隔永恒的缄默。
车槽里的的短刀攫住了我的视线,我想象着在电光火石之霎夺过它,然后一刀划开身旁这个男人脖子上的动脉。最后我们一起消失在这诡谲的山野,挥别这个让人作呕的世界。
后视镜映出他狰狞、喋血的目光,略显疲惫。我攥着汗涔涔的手,凉意透心。
一个疾速转弯,我瞥见跳脱出他领口的那个明晃晃的月牙,心惊肉跳。
胸口挂的刀坠就横亘在哪儿,把心脏绞成一团。
那晚情人坡撩人的月光一下子涌上心头。还有天涯孩子般幸福的面庞。
月儿,你看,这是这次出任务我为你带回来的礼物。月牙代表你,大刀就是我秦天涯,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02
我叫古月,是一个孤儿。6岁的时候有幸被一对夫妻从福利院带回家,灰暗的命运还算对我施以了仁德。离开了那个冰冰冷冷,无依无靠的福利院之后,我乖巧顺从,战战兢兢地终于活成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姣好的容颜,优异的成绩,处心积虑讨得父母欢心的得当手段让那个先天性脑瘫的弟弟永远无法成为我的对手。但是在爸妈面前的时候,他永远是我最最亲爱的弟弟。
我相信,安全感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自己才是自己永远的保护伞。我并不相信有无条件的爱,爱总是让人付出代价。
完胜血缘关系的胜利并没有让我快乐太久,那段被否认的血缘反而是我一生抹不去的悲哀。
我有着人人称羡的好相貌和好性格,骨子里常年的自私、冷漠被我粉饰得简直完美。
直到撞上眼前这个比我更冷漠却还要妄图温暖我的的灵魂,我轻蔑地笑了。
第一次见到秦天涯的时候,灵魂的嗅觉就告诉我,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的同类。那种孤独中透露着深沉与狡黠的目光,我找不到第二个。
03
天涯是化学系名副其实的高材生,在有机合成领域有独一无二的造诣。有一次他们系的教授看了他的报告,直呼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相见恨晚。
而他本人在学校自是声名远扬。学校重视到特意为他专门开放科研实验室,供他和教授一起参与课题研究。校方曾经多次表示愿意出资让他出国深造,但是他坚称要留在国内,进一步完成手头上没做完的研究工作。
04
学年颁奖晚会筹备期间,我如愿在众多候选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晚沸腾全场的主持人。我清晰地记得,天涯当时几乎是囊括了全国范围内以及学校的各个科研项目奖,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他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场,在他眼神里我看出了更多同龄人不具备的深沉和稳重。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吗。
就在我思考这种差距的第二天,他就找到了我。
在播音系几年,我尤为熟悉这种套路。因为是他,我毫无悬念地作出了选择。
尽管无法理解他为何放弃趋之若鹜的追求者而喜欢上我,我还是以一见钟情为由说服了自己的困惑。
不出意料,爸妈对我的新男友表现出高度的认可和浓厚的兴趣。我开始尝试着去喜欢这个让我看到命运转机的男人。
这份突如其来的,像是被人做了手脚的恋情让我惶惑不安。而当他心细如发、毫无保留来爱我时,我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我无法联想这就是别人眼中那个冷漠的科学怪人。
在他面前,我不必佯装我的天性,冷漠的人之间本不需要太多温热的相处。而他事无巨细的关怀竟让我动容。生命中第一次拥抱如此炽热的爱于我如一个烫手山芋,想要又觉得承受不起。
我指望着每天醒来多爱他一分。事实上,我并没有。我承认我始终对这个天才怪人提不起感情。也许,灵魂深处的我就是这样的怪人。只不过未将它呈于表象。
我害怕审视自己。
05
一段时间的共处让我意识到我对他的认识薄如蝉翼。天涯是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做事古怪的人,最古怪的莫过于行踪不定,有时候接连消失好几天。
后来我发现他身上总是多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伤。每次我问起,他总能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如同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直到我亲眼看见他工具箱里的各种化学药品和毒试剂。
芒刺在背的恐惧裹挟着我。这个男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不管我多少次劝他放下这个刀口舔血的生意,他都无动于衷。
他们团伙的老大,一个声称道上白七爷的男人把他据为心腹。天涯和我一样自小是这个世界的孤儿,七爷在江湖上素来神出鬼没,天涯打小被他收为义子。他在天涯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直到他现在已然对道上的生意轻车熟路。
我在恐惧中已经无时无刻不想着摆脱天涯,爱情、荣光还有他的整个江湖断然不是我所能负荷的。
他察觉到了我的刻意疏离,我隐隐觉得他在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度怀疑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他愈是无动于衷,愈是对我好,我越是意识到我将为自私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06
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之下,昔日恋人左明竟然出现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他是我第一个真正动过感情的男人,我喜欢他给我的安全感爆棚的气息,他身上阳光的味道可以抹去我心底的阴霾。我们后来也有过几次缠绵,直到我发现他只是个善于玩弄感情的子弟,终于心如死灰。
他的再次出现已经不能令我伤感,我只是隐隐觉得这不像一个巧合。果不其然,他一次一次地试图再度与我纠缠。
天涯不止一次地警告我不要和那个家伙来往。在他眼里,左明的出现分明是别有用心、不得不防的,左明是他在这的眼中钉。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左明的出现可以把我从这个噩梦中带走,我何不配合呢?
那天晚上,暴雨骤风交加,左明在楼下等我。我亲手促成了这场蓄谋已久的策划。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来。
我给天涯发了消息,决意要和他分手,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复。我知道,他一定看见了。
我和左明一路无话,到了酒店他对我的热情让我觉得恶心疲惫至极。我跟他讲我需要暂时的冷静。
无意间,我在他常住的这个酒店的房间发现了注射器,疑惑之后的恐慌一点一点敲击着脑门。我蹑手蹑脚打开了他的背包,夹层里翻的“药品”和刀让我一下子瘫软,头皮发麻。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小袋一小袋和天涯工具箱里如出一辙的“白粉”。
浴室水声的掩饰下,我没有穿上鞋就跑出了房间,走道上保洁员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我。慌乱中,我差点失声叫出来。连续按着下降的电梯后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07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荒郊野岭的一间小旅馆。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天涯在利索地用化学试剂处理一个麻袋,我分明看到上面的血迹。我起身的时候,他警觉地转过身来,刀背的触感让我不寒而栗。
“你疯了。”我淡淡地说,佯装镇定。天涯处理完最后的血渍,胁迫我跟他上了车。
车子突然间加速起来,后视镜里一下子窜出好几辆跟踪我们的车子,我看到天涯额上细密的汗珠,我哆嗦不已。
“月儿,看样子今天是躲不过了。等会儿我下车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打开车门,不要管我,你开车尽管走,一定要去报警,警察才能保你周全知道吗?”
天涯下车后,给了我一个眼神。
“月儿,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永远不会!”我没想到那是我和天涯的最后一次眼神交汇。
我猜到那帮追上来的人一定是他们的团伙。很显然,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慌乱中我坐到驾驶座上转动了车钥匙。天涯一个人挡住了后面所有的车辆。
“小天,你不要为难我们,为难我们就是为难七爷,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一辆车上戴墨镜的长发男人探出了头。
电光火石之际,天涯从背后掏出了枪。紧接着,几辆车上有枪的都下了车,排成一列,对着天涯一人。
天涯开了第一枪。
紧接着,荒村中,枪声此起彼落,飞鸟被惊散四处。
08
16年前,在中山儿童福利院,一群孩子围追一个瘦小黢黑的女孩子,抢夺她手上的洋娃娃。女孩在惊慌之中泣不成声,任凭被其他孩子怎样拉扯不肯松手,手上被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一个略大一点的小男孩攥着拳头冲过去,那些孩子看他个头大一哄而散,悻悻离开。
“小妹妹不要害怕,以后你把我当你的大哥哥,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永远不会。”他心疼地抚摸着月儿手臂上被抓出的一道深痕,宛如刚升起的新月。
09
郊区的画廊里,七爷眯着眼把玩着他新进的紫砂壶。
“酒吧那小子怎么样了?”
“早先一步被小天做掉了。就这三流瘾君子咱们不是见多了,还跟七爷您担保让谁谁谁消失。啊呸,亏咱们还给他一次机会,一见女人就迈不动路,好在他没坏了您大事儿。”
“唉,可惜了天涯这孩子,老夫倾注在他身上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
“俗话说得好,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只是这一见钟情未免来得蹊跷。这小子在咱们身边这么久,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还不都无动于衷。这也是老大您越发喜欢他的原因呐。”
七爷若有所思,长长叹了口气,继续摩挲着那个紫砂壶。
“那个女人,不能留。”
“放心吧,七爷,跑不了。”
七爷对着空气吐了个烟圈。
10
我开了很久很久的车,开到泪眼朦胧,开到全身瑟瑟发抖。隐约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枪响,是做梦吗?
可是一切又显得那么真实。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仿佛回到了那个荒山上的冰冷福利院。不,打死我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看到车槽上那把短刀熠熠生辉。
这一次,我不要再让别人决定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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