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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萧瑟的深秋,怒号的孤风席卷着塞外大道上扬起的干焦枯叶和尘沙。天地一片混沌冷寂,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包裹的压抑。
道路尽头的一点黑影晃动着身形,慢慢地近了。他蒙着黑纱面罩,只露出一双促狭而又紧张的眼睛,他背上的包袱里好像藏着个略鼓的方形物什。忽然,远处的地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铿锵有力的声音踏着仇敌叛军的浊血。那人身披金甲,高大的身躯伏在马背上,一骑绝尘而来,荡起漫天十里黄沙。前方的小贼霎时变了脸色,握着马缰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将军一夹马肚,疾如闪电的速度追着小贼生命最后的一段路,他一只手从背上拔下剑,三两步驾马追上,在并行的一瞬间挥剑而下。血洒满天。猩红的鲜血汩汩留在黄沙里。
我喜欢叫他辛幼安。在那个年代,幼安便是男神一般的存在。文韬武略的他,明明可以靠文笔吃饭,偏偏要用他浸着满腔热血的宝剑,用马革裹尸的决心,去上战场杀敌。你说他是才华出众的文人,可是他的内心却在叫嚣:什么穷酸书生狗屁文人!我要做的是奋勇杀敌恢复故国的将军!
毫无疑问,幼安是拥有强烈爱国情怀的人。自古文学大家千千万,但是有这般铁骨铮铮的复兴之意,这般强烈浓厚的深沉抱负,在我心理只有幼安一人。
辛弃疾出生时北方便已沦陷,他随家人由金地前往南宋,追随早已更迭王朝但仍是故土的国都。他曾在 14 岁和 17 岁连考科举,皆不中。后来他在 21 岁时终于步入仕途,可是这条路却并不尽人意,反而充满坎坷曲折。他是真正手握宝剑身披铠甲上战场杀过敌的英雄战士,他不同于李白只在诗句里写下丰盈的想象,他是真正“十步杀一人”的汉子。但可惜的是,一生位卑不敢忘忧国的幼安,终没有成为将军,没能戎马疆场,荣归故里。
爱国,这个振聋发聩的话题。它使辛弃疾的慷慨剑气直冲霄汉,也让南宋政权的地位为他的热情所伤、为其所惧。辛弃疾终其一生,在南宋的苟且偷生和畏畏缩缩中,留下抗金未果的遗憾。
他不明白啊,不明白为什么南宋朝廷要如此窝囊如此畏惧。他至死可能都不会懂,那些官员,甚至皇帝,怕的不是与金抗争后的落败,而是被拥有如长虹般磅礴气势的辛弃疾威胁到政权。
辛弃疾祖父辛赞是金的官员,他也是个官三代。只不过不是他忠心于的大宋的官三代,于是这样的身份给他带去的只能是南宋皇帝的猜忌。他在战场上挥洒鲜血的模样又让南宋朝廷畏惧,生怕被他夺了政权去。于是辛弃疾一生不得南宋重用,他一次次进谏上书抗金,换来的却是削职调动。幼安一生入仕二十多年,却迁谪 37 次,相当于没半年多便要经历一次颠沛流离。他的忠肝义胆仿若天下人皆知,可是却他忘了,最不被人相信的便是人心。
于是他在自己的诗中写道:“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
像是嘲讽尽了他拼尽全力的一腔热血,穷极一生,不过做了一场将军梦。他甚至嘲笑自己的姓氏:“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
他的落寞,在水墨画渲染的浩瀚天地间留下了一份孤寂的郁郁背影。
然而幼安的这份郁郁不得志,却并没有限制他的文字。他在那些流传千古的作品里凡是荡开一笔之时,皆留下荣光万丈的豪情。
他说:“君如无我,问君怀抱向谁开。”他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仿佛能看到,他在水随天去秋无际的奔涌江河边,望着壮阔的河山,把身旁的栏杆拍遍,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追寻远方缕缕即将消散的天光。秋风掠过他的发梢,将霜冻的落寞留在他的眉角。印下刻骨凄凉。
有人评价他,“眼光有梭,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梁衡说他像铁,时而被烧红捶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幼安的爱国情并没有付诸战场,在他晚年时,他躺在病榻上,嘴里喊着“杀贼,杀贼!”重重地阖上了眼皮,享年 68 岁。
好友朱熹去世时,他曾作悼词予朱熹,我觉得其中几句也同样适合他自己,“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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