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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几两梦影总是时而鬼魅时而神祉般闪过我的无尽黑夜。结成块的寂静被打碎,散落并划出微弱的星火。仿佛眼前的沉默己无限褪去,但并没有喧嚣的如约而至。光怪陆离的画面归于冷却,像凝成的冰川浮出水面。
至今我也不能确定那些画面是否真实发生过。很多的记忆就像一场夕阳将至,我们却依旧执着地认为那里有一片红色的海,曾经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我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却依旧在掂量着它的存在,不时聊以示人。
思绪追溯到时间留下的角落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陈旧的时钟敲击着冰冷的空气。散落在桌边的书页在黑沉的夜里凝固成一团雾,无数的字迹像蚂蚁一般在艰难而执着地移动着。这是我们,我和妈妈,来英国的第三年。窗外的灯光斑斑点点依旧,但很快也会一如既往地沉入到夜的海洋里。
当我终于把时间揉成团塞进抽屉里时,门开了。她的脸沾染着灰蒙的夜色,刺眼的灯光塞满了狭小的房间。她问我今天的功课是否温习了,接着便开始检查,我悄悄拢起夹在书页里的画,一如既往。 我重复着读过无数遍的《周易》:“上九潜龙勿用…”但到底,这些奇形怪状的字句我一个也不理解。但对于她来说,这更像是一个庄严的仪式。摆在眼前的摞摞书,书页破烂,她只是盯着那些书出神,像并没有听我背的内容。墙上贴着《弟子规》,挂着几幅千字文,纸张早已翻卷泛黄,但依旧执着地被钉在那里。她教我读《尚书》,一字一句。但把她从不讲意思,她只是说:“你以后放会懂了”。但或许,我是真的懂了罢。夜被逐渐温和,像一锅逐渐冷却的粥。我有时会半夜突然醒来,看着房间里挂着的一个老头的画像,他发着呆,我也看着他发呆。他就那样站在对面,离我很近,但似乎又很远。就那样,一切终归于平静,像陷入了海底。
她一边上学一边工作,没去幼儿园的时候,家里总只有我一个人。空荡的屋子很逼蹶,但人总是空荡的。有时,我的脑子里重复播效着一群人的笑,笑得很大声, 笑得很上张狂。他们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着,像张牙舞爪的蛇。然后,我被惊醒,房间依旧空荡。但令人慰籍的是,这里打开门的空间足够广阔。散落的房子缀在泥土里,远处的树林像被摆放在盘里的蛋糕,黑色的乌鸦碎在树枝上,好像我拥有了很多,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我骑着自行车在田埂间飞奔,想到下一秒便能摔进云里睡一觉,心情愈加轻松。沿途有人家种的花溅了一地,白鸭被染成了阳光的颜色。有时我会摔下自行车,就那样在像海一样广阔的荒原里走着。紫色的土地上细密着石子和野草,但春天一到这里便会立即成为万物的栖息地,偶遇羊羔从石缝里钻出也并不稀奇,狐狸奇怪的尖叫声有时也会被踩在脚底下。但我总像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就这样走着,一直走下去,哪里有尽头,我并不知晓。有好些人,他们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在我的眼前。
五点后便会禁街的小镇,总会在那么个时刻陷入安静中的沉默。 面包店拉上了灰色的门, 只有偶尔有人家的灯光颤动在显示着时间流动的痕迹。我坐在门口等她回家,但最后总会被邻居那个满头银发的太太收留解决一顿晚餐。昏黄的灯光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刀叉碰撞发出的叮当的声音。老太太家的猫卧在椅子上,像从没有动过,墙上的时钟像也凝固了路途。模糊的记忆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又怎样到了第二天,像就那样卧在一条小船里晃荡着过黑夜。只记得一日四点的清晨,我醒来,看到她,我的妈妈跪在床边一动不动。她身前的窗外,依旧漆黑一片。
后来,再后来,我们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和她。我第一次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像找回了模糊很久的录像带。大家笑着,她也笑,但却像吊着一块石头。我躺在房间里,听见客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有的东西碎了,啪地掉在了地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就那样蜷缩在窗台上,一动不动。记忆里涌进一群学生,消失很久的她意气风发。学生们挤满了整个客厅,墙上张贴着“粽子英语”的海报。外婆坐在饭厅削着梨子,就那样削着,水果刀一圈一圈,褐色的梨皮一圈一圈,身旁放着还没找到时间修复的玉镯子。阳光打在她身上,银发轻盈。
记忆中止,我好像沉睡在引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中。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终是醒来了,好像一切都向前走去了,但又像在原地止步。我依旧待在医院,只觉得她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好像因为这一场病我终于能追上她的步伐。 我依旧是半夜醒来,看见她站在窗边,月光将她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此后几年,我在医院度过了许多时间。医院的墙是白的,她的脸也被染白,像窗外苍白的阳光。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醒着的时候,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倚着床头看书 ,她的眼睛像一口深井,我并不能看懂,于是也只能看书。所以大多数时间,我们都默默而无言。记忆再往后推进,一切好像又回归了从前。放学后,我要去另一个学校等着她下课开完会,常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看阳光一如既往地洒落、消失夕阳的余晖中。终于,她向我走来,在灰冷的路灯中,她身着红色的上衣。有时,我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走过操场,并不看我一眼。有学生热情地打招呼,她笑着,我看不懂的笑。记忆里,她就坐在沙发上,外公板着脸训她,却像在训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她依旧越走越远,走在我好像永远不能触碰的前方。上了初中之后,我开始住校,我们之间的交际愈发少了起来。
我上初二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正的溢进她的眼里,像在铺着一条轻缓的道路。通往哪里,没有人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有人愿意继续向前奔去,也有人愿意返程寻找丢失的梦,谁都没有错。病好后,她卸去了大部分职位。
上周末放学回家,她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满庭的月季花像华丽的刺绣,一针一线地开了。她倚在绿色的阴影里,家里养的狗靠在她身边,花瓣落在金黄的狗毛上,夹进了她的书里。我想起了有人来家里做客时,问过她放弃创业去当一个老师是否很可惜,她又笑了。我好像终于看懂了她的笑,能守着一群月季开花,大抵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我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见了我,笑着:
"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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