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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渡头，人迹罕至。凉亭外，一片春花烂漫，百鸟啾啾争鸣，两岸垂柳迎风轻摆舞。
湖中歌声飘岸，中气充沛有一股洒脱之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歌音甫歇，一叶扁舟自烟波渺渺中来，及岸，靠停。
一客脚步轻盈，飘然登船，船尾站定，不语。船夫一眼瞥过，见此人长得五官清秀，面若白玉，腰偑长剑，两尺有余，一袭白衣胜雪更给这山野江湖增色不少。
中年船夫身着素色黑衣，持蒿立于船头，见白衫男子站定。身手矫健持蒿一点，小舟便缓缓破水而行。
“请问客官，欲往何处？”船夫一边撑蒿一边发问。
“侠剑山。”白衫男子面无表情以冰冷的语气说出简单的三个字，算是回答。
“侠剑山？”船夫持蒿的手顿了一下，尔后，复插入湖中，略带疑轻轻复述三字。
“嗯……”白衫男子像是从鼻子哼出来的语调。
黑衣船夫脸上神色略为一变，随即又匆匆敛没，不再言语，默然用力一蒿，水面裂开，湖面荡起一阵涟漪，四散开来。本以为会话就此结束，岂料，船尾白衫男子神色峻然又道：“吾自幼苦练剑术十几年，行侠仗义半生，由北至南，从未逢敌。近闻剑侠乃被天下尊为第一，吾欲争当天下第一侠剑，平生唯愿找寻剑侠，与其一较高下，至今，已浪迹江湖南北，五载有余。传言剑侠隐居侠剑山，今日便因此而来。”
船夫闻言，爽朗一笑。一边撑蒿一边接话：“人生在世，心念颇多。最是难得自在二字，客官执念过矣。或言强中更有强中手，神剑侠义只不过是一个江湖虚名，何来所谓的天下第一？”
“怎无第一？”白衫男子的语气略带微愠，右手扶向剑把继续说道：“譬如你我，不知输赢，只须一比，便分高下！”语气暗带一股威胁挑衅，心底之意：不识好歹，废话连连。
出人意料的是，船夫反倒悠悠接话：“如若不嫌，山野匹夫斗胆，今日愿一试客官之剑！”
白衫男子一听，脸色稍变，万万未曾想到，这其貌平平的船夫既然提出比试。便再无多话，“呛”的一声，将腰间宝剑掣出，只见剑身寒光凛凛，一股蛮霸杀气，弥漫……持剑疾行三步，刺向船夫。
船夫起蒿，转身。神色轻松，举蒿随意一挡，只听“嚓”的一声入耳，长蒿便一分为二。不由嘴上道了一声：“好剑法！”言罢，以断蒿为剑，二人在船上移形换影，一黑一白，互为攻闪，剑光蒿影，时分时合，晃得小船沉浮不定，湖面扬波起伏，一时，惊鸟四起，四飞而散。
船上剑花朵朵，湖面蒿影连连。斗到激烈之处，两人互攻一掌，两股凌厉掌风猛然相触，“啪”的一声巨响。掌风四漫，湖水升浪，小船中间被掌风击出一个大洞。顷刻，湖水灌进，船散欲沉。黑白两条身影飞起，比鸟更快更高，飘落岸上。
湖岸之上，你来我往，迎斗几个回合，还是胜负难分。船夫似乎故意留有余力，更使白衫男子心中盛怒不已。使出平生所学，手下更是加快剑招，使出一招游龙翻海，顿时气势澎湃，剑势咄咄逼人。剑招如此迅猛凌厉，若是寻常之辈，估计早已应接不暇，手忙心乱，此番必败无疑。但是船夫岂是寻常之辈，只见其不慌不忙，招式上以慢缷快，缓举断蒿，用荡剑式使出了一招青凤摆头，以柔克刚的轻轻松松就把对方的剑势荡开。
见状，白衫男子心里不免暗暗惊异。自闯荡江湖开始至今已有十余年时间，从来没人能接住他剑下游龙翻海这一招，但是今天，就在刚才，让他自鸣得意的游龙翻海却被船夫用一招青凤摆头的荡剑式轻松化解。
此情此景，白衫男子口中不免惊问：“敢问阁下，你就是传言之中的剑侠？”
渔夫神色不变，并未作答，但从他深蕴神采的眼神中已经明确的知道了答案。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斗，俩人从湖面船上比到岸边地上，从岸边地上斗到凉亭之顶，比斗至此，已经有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两人于亭顶的方寸之地，蒿舞剑飞，互为攻守。尔后，又转战凉亭之下，剑来蒿往，黑白两条身影缠斗至凉亭之中，只见亭柱之间，彼此身形腾挪，凉亭四周草木皆被掌风击得起伏不定，或断或折。白衫男子，求胜之心过切，满目布满血丝，已然疯魔之态。运掌成风，只见他“嘭”的一掌发出，船夫身形一移，持蒿避闪。掌风直接击中一根亭柱，樑柱立断，凉亭摇摇欲坠。接着，两人又连发数掌，顿时烟尘弥漫，乱石纷飞。拳去掌来之间，凉亭四柱已断其二，眼观凉亭已倾，不时将倒。船夫见事危急，心中暗叹不妙，思谋止斗之法。手中断蒿，只略略一暗之劲，将手中蒿杆碎成数十条。奋力向前一挥，电光火石之势射出，犹对垒阵前乱箭齐发，以期逼迫白衫男子退出凉亭。殊不料，对方不但全然不顾，更是以命相搏，挥剑拍掌之间，瞬时将数十条碎蒿竹条，一一击落于地。船夫心中暗暗赞叹：“真不失为卓绝之才！”白衫一剑直直刺来，直逼船夫咽喉险害之处。欲借此绝佳时机，一招击败剑侠，从此一战成名，成就天下第一之念想。
……
一个人无论剑术如何登峰造极，若手上空无一物，纵是神明显世，也无法施展出来。船夫此刻就是陷入如此尴尬被动的局面 ：白衫男子一招长虹贯日，招式裹挟着阴寒森凉的剑气，直取要害而来……
船夫无法，只得脖颈稍向左偏了一偏，疾提左手，伸出两指夹住凌厉剑尖，扣带闪着寒光的剑尖往左下一移，算是避过这一剑招的险急。剑势虽然已定，森寒的剑气却并未能消去，只听“嗞”的一声，黑衣船夫已被白衫男子的剑气贯穿左肩。此时情境危急，船夫也顾不及鲜血于黑衣汩汩流出，右手急握成拳，收腰提胸，由拳化掌，一气呵成，随后奋力击出。“嘭”的一声将白衫男子击得后退五步，嘴角已然渗血。借这一掌之势身形倒退两米，刚一退出，凉亭轰然倒塌，烟尘飞起 。
烟尘未消，白影骤至，一剑袭来，剑影纷纷。
黑衣触腰，神器弹出，一剑刺去，霜刃饮红。
一切恢复了平静……除了沉船浮板，除了塌亭碎石，一切如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白衫男子，面如死灰，也不看地下的剑，看着右手腕处，血缓慢滴下，落在尘土中。
黑衣船夫，神色复常，也不看对方的脸，看着自己的剑，刃血滑剑尖，滴在尘土上。
轻轻吹来一阵微风，烟尘渐渐飘散，偌大湖面亦复寂静一片，仅仅只有几株芦苇随风而轻轻飘动。
……
郊野河岸，芳草色青青。湖水悠悠，依旧叠涟漪。白衫黑衣，并排而坐；两把利剑，皆置于地。
黑衣起身拾起自己的剑，反手递剑给白衫男子，白衫伸出双手接过，只见剑身光滑异常，水云波纹炫人双目，如月下秋水闪透着一股寒光，伸出二指，轻轻滑过。一试剑身，更觉指尖一阵冰凉。心底便知此剑绝非凡品，忍不住叹一句：“真是把好剑。”
“好与不好，在于侠气！”船夫饶有深意的说道。
“敢问阁下，何以算是真正侠气？如李太白诗中所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可算是侠气？”
“仅能算杀气而已。”
“长平一战，秦坑赵国降卒百万，强赵倾危，战神扬威，可算是侠气？”
“仅能算戾气而已。”
“张良为报国恨家仇，精心筹划，带勇士举石击秦，惜误中副车，却又能全身而退，可算是侠气？”
“仅能算勇气而已。”
“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以弱胜强，一战立威，天下诸候只敢作壁上之观，可算是侠气？”
“仅算霸气而已。”
“杨继盛不畏强权，屡谏奸相，几经浮沉，身遭酷刑，不改其志，最后以身殉道，可算是侠气？”
“仅算正气而已。”
“国已尽失，陆秀夫受群敌困于崖顶，毅然背主跳海；文天祥受缚伶伶洋船中，受尽威逼利诱，誓死不降，可算是侠气？”
“仅算骨气而已。”
“以上凡此种种，总言不算。那么，敢问，究竟何为真正天地浩然侠气？”
“没有法理的地方，才会有侠气。”
……白衫男子默然。心里翻江倒海：争天下第一剑侠有何意义？
举目远山如黛，阵阵清风浮动，望着湖面叠出层层涟漪，不时几只飞鸟掠过又折回，鸣声清沥的盘旋于湖面上空。
俩人默站，再无言语。
良久，船夫悠悠一句：“愿世间永无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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