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耙哥，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呀？”
稚气未脱的瘦削男生忍不住伸出脑袋，拉开车窗，向窗外看去。
面包车刚刚从只有两排车道的马路上右拐，拐入一条更加狭窄的土路。这条土路周围完全没有人影，也没有其他的车，两侧全都是长满野草、堆满沙石的大片空地。某些规则或不规则的坑洞里还堆放着一些袋装或者散装的垃圾。土路颠簸不平，面包车时不时地就晃动一下。但是，坐在驾驶座上的李雄完全没有要减速慢行的意思。由于后座上的安全带早已全部坏掉，坐在面包车后座上的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不得不紧紧地抓住自己身前或者身下的座椅，甚至要把脑袋或者身体紧紧贴在座位上。
“带你们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你们先别问太多！到那里之后，你们就会知道！”
李雄似乎有些不耐烦，只用一只手把住面包车的宽大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一根仍然燃烧的烟，时不时地把烟伸进嘴里，用力吸一口，再把烟雾从开着的车窗吐出去。行驶到位于两段土坡中间的一个左转弯时，他用力向左打方向，速度猛到差一点把车上所有的乘客全都从右侧的车窗甩出去。
“钉耙哥，超神老板也在那里吗？那里是不是有很多游戏啊？”
当面包车完全驶出长满杂草的土坡中央的土路之后，坐在另外一个座位上的矮胖男生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脑袋。他把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扶正，又拿起自己手中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无信号。
“对！”
李雄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再次用力踩下油门，加速冲过土路尽头的长条状坑洞。
面包车缓缓驶入空旷的空地，在破旧不堪的铁围栏的边缘位置停下。空地上空无一人。
“下车！”李雄把面包车停稳之后，便让面包车熄火，转过身，向车上的小男生们摆手。
好奇而又略微有点担心的男生们先后抓起自己怀里或者脚边的背包，依次从面包车左右两侧的车门下车。下车后，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转动自己脑袋，仔细打量一片荒芜的空地，以及突兀地从空地的尽头显现出来的青灰色大楼。大楼原本的模样早已被风雨抹消掉大半，锈迹斑斑的外墙上到处都是破损的墙皮，空洞洞而又黑漆漆的窗框像是一张又一张血盆大口，好像要把他们全都吞噬进去。
“这……这是哪儿啊？废弃的厂房吗？”戴着圆框眼镜的矮胖男生最先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别问这么多！拿好你们自己的东西！跟我走！”
李雄把面包车重新锁好，随即把车钥匙塞进自己的裤兜里。他把原本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提包拿起来，拎在自己手中，大步向大楼的方向走去，并向小男生们招手。
小男生们都不敢问什么，只是跟在李雄身后，向大楼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李雄便把小男生们带到铁门外侧。站在紧闭的铁门前方，他没有掏出钥匙开门，而是抬起手，用手背去敲门。他敲门的动作和声音都很有节奏感，听起来像是某种密码。跟在最后的两个小男生忍不住把头转向堆满废弃杂物的大房间。
敲门结束之后，铁门缓缓向外侧打开。王克从铁门中走出来，向小男生们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下去。一个脑袋上顶着五颜六色的长发的青年男人也从被阴影笼罩住的楼道里钻出来，向王克摆手。
“克……克哥，这样好吗？”
等到小男生们纷纷跟着长发男人走进黑咕隆咚的楼道里，李雄忍不住扭过头，看向王克，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有什么不好的？这群小肥羊，不宰白不宰。反正，他们的父母总能为他们擦屁股。”
王克脸上满是无所谓的表情，一边玩弄自己手中的打火机，一边夹起自己手中的烟卷，放松地吞云吐雾。
“可是……他们毕竟还只是初中生啊……”李雄皱起眉头。
“初中生怎么了？”王克不耐烦地打断李雄的话，“现在连小学生都有谈恋爱的，都有给主播打赏成千上万的！这种半大小子，油水反而会很多！”
李雄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略微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去看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他的手机上仍然有信号。
“行啦！你先下去吧！跟着宇哥一起，哄这帮小肥羊上套！到时候，你能多得一些提成！”
王克走到李雄身后，把已经有些旧的劣质打火机扔到地上，张开手，用巴掌去拍李雄的肩膀。
李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下楼，向黑漆漆的楼道走去。只是几次眨眼的工夫，他便消失在楼道中的阴影里，连他的脚步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到李雄的脚步声完全从楼道的入口消失之后，王克便退到铁门之外，重新把铁门锁上。他倚靠在早已脏得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铁门上，四处打量大楼边缘的大片空地。空地周围的所有景物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有时强时弱的风声时不时地从大楼后方的那一大片更加宽阔的空地上传来。从空地的规模和形状来看，这几片通过原始的土路连接在一起的空地都是人为开辟出来的。只不过，它们表面的人类活动痕迹早已被侵蚀殆尽，只剩下空地边缘的几个大小不一的大沙石堆。
不知道经过多久，信息提示音突然从王克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中响起来。他立刻掏出手机，注视屏幕。
屏幕上弹出来的，是两条转账通知信息。两条信息都是收入到账信息，分别转入两个不同的账户。
看清信息中的每一个数字之后，他立刻快步往回跑，径直跑向停靠在废弃围栏边缘的小面包车。他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车钥匙，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很小的腰包，将它系在腰上，随即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几分钟之内，面包车便驶出被废弃围栏勉强遮挡住的空地范围之内，沿着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向前行驶。驶出一段距离之后，几条不同的土路所组成的交叉口便浮现出来。这几条土路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各自的形状也不同。有的通往具有一定高度的陡坡，有的通往位于平地上的大片树林，还有的则像凭空凹陷下去的土坑一样被原本可以称之为地面的土坡从两边围住。之前，李雄开车把几个初中生拉过来时，走的正是这样的一条路。
王克直接把面包车开进中央的土路。沿着七扭八歪的土路转过好几圈之后，他从一大片尘土飞扬的工地边缘拐回到马路上，紧跟在一辆装满土石的大卡车后面。开到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之后，他便超过大卡车，从两排车道的小路上拐到四排车道的马路上，沿着马路最右侧的车道一路前行。
面包车很快停在一排门面房之前。这一整片门面房位于一片有一定年份的小区外围，每一间房子都是店铺，其中大多是杂货铺和小饭店。超过一半的店铺都大门紧锁，还有少数几间没租出去的门面房的卷帘门被大锁紧紧锁住。
王克把面包车停在靠近小区大门的停车位上，大步跑到贴近小区侧门的一间店铺前方，用钥匙打开玻璃门上的锁。店铺里除了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就只有一个放在空空荡荡的铁柜台上的背包。他把背包打开，从中取出一顶帽子、一只口罩和一副眼镜，把它们一一戴好，再把面包车的车钥匙塞进自己身上的腰包里，并把腰包扔到柜台上。腰包的拉链没有被拉紧，一张身份证的边角从中露出来。
背好背包之后，王克把玻璃门上的门锁和钥匙也全部丢弃在一张空着的桌子上，随即走出店门，向店铺斜前方的公交车站走去。
“是。”
身穿长风衣的便衣警察抬起手，捂住自己戴在右耳的耳机，低声回复命令，随即微微转过身，透过餐饮区边缘的玻璃围墙，继续观察检票口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坐在他对面的同事有意无意地把自己面前的一杯冰咖啡端起来，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长途客运站中的旅客不算很多。几个检票口中只有两个是真正开放的，站在前方排队的旅客也比较有限，看一眼就能够数得清。以中老年人为主的旅客在检票口前排成两辆歪歪斜斜的队伍，等待守在检票口边缘的工作人员的指令。透过检票口往前看，可以看到几辆正在缓缓地向进站口和出站口移动的大巴车。检票口前方的几排座椅上也空着一大半，少数坐在座椅上的旅客也大都在低头看手机，或者闭目养神。除了正对着餐饮区的便利商店之外，客运站内部的每个角落的情况都一览无余。
分布在检票口周围的几名便衣警察继续停留在原位，仔细观察从客运站大门出入的旅客。
“目标出现！准备行动！”两句简洁的命令先后传入所有的便衣警察的耳塞里。
原本坐在餐饮区的两名便衣警察先后从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起身，跟在几名刚刚用餐完毕的旅客身后，向客运站大门的方向移动。
一名戴着太阳帽、黑色口罩和墨镜的中年男人刚好从自动打开的大门走进来。还没走出几步，他便意识到，有好几个人正在向他移动。他一把将自己手中拉着的手提箱向前一推，转过身，掉头就往大门外跑。
“站住！”
冲在最前方的便衣警察率先大喊一声。他飞快地冲出大门，几次眨眼之间，便追到即将冲入位于客运站大门斜前方的公交车站前方的大片人流中的中年男人身后。他和他的另一名同事从左右两侧一举冲上前，当场将脚下打滑的中年男人扑倒在地。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几下，便被两名警察制服，双手被手铐紧紧反铐在身后。
正在这时，原本混在人流内部的王克突然掉过头，转身就向马路的另一边冲去。在两名警察将中年男人制服在地上的那一刻，中年男人的墨镜和太阳帽先后被打落在在地，半张无比熟悉的脸和不剩几根毛的脑袋先后露出来。他一眼便认出那双令他无比熟悉的眼睛，以及光秃秃的脑袋顶端的几块刺眼红斑。他的动作太大，先后撞倒两名守在站台边缘的铁栏杆两侧的大妈，并把她们手里拖着的拉杆购物车撞翻在地。
“喂！你跑什么！站住！”
后跟过来的几名警察先后注意到王克的异常行动，纷纷抬起手，指向沿着马路的另一端仓皇逃跑的王克。两名警察一个身穿警服，一个身穿便衣。他们先后从散落一地的各种蔬菜上方跨越过去，追赶王克。
王克一路狂奔，直接从客运站西侧的马路横穿过去，翻过马路边缘的栏杆，纵身跳进从马路下方横穿过去的河道边缘的堤岸上，沿着曲曲折折的堤岸一直往前跑。一直冲到一整片刚盖好不久的新小区周边的围栏前方，他又调转方向，向围栏前方的一整片杂乱的杂草地里面冲去。这片杂草地已经很久没有人去清理，好几丛杂草都长得几乎快和成年男人一般高，只要稍微弯下腰或者低下头，草叶的尖端便会划到人的脸和脖子上。
“站住！”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地追进杂草地里。
王克像一只羚羊一样，连续不断地跃过大片堆积在一起的杂草。不一会儿，他便冲出杂草地，往杂草地边缘的一条小路跑去。这条小路东侧的大片房子都是即将被拆除的老房子，每一户都大门紧闭，窗框也早已全都被拆除，老旧而又脏兮兮的墙上写满大红色的“拆”字。
正在这时，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刚好从小路的另外一端开过来。
王克慌不择路，直接钻进旧房子中间的一条小巷里。小巷里已经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当他跑到小巷中间的位置，从杂草地里冲出来的两名警察刚好从小巷的另一头冲出来。
随后，从警车上下来的两名警察也紧紧堵住小巷的另外一端。四名警察紧紧地把王克堵在小区中央。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一名身穿警服的青年警察大声喝道。
王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脏兮兮的地上。身穿便衣的警察立刻掏出手铐，将他紧紧铐住。
“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
另一名警察大步走到王克身前，把自己手中的手机屏幕对准王克的脸。
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是一系列滚动播放的照片。照片上，几辆警车和大批的警察已经把废弃的厂房大楼紧紧包围。包括李雄在内的十几个人先后被警察从大楼中押出来，一批一批地押上警车。另外一批警察已经冲入大楼内部，将所有位于地下赌场内部的人制服在原地、各种赌博机和电脑屏幕上仍然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20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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