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很普通。我向往安定的生活，希望一辈子不要出众。
一二年级还想过清北，很快便认清现实。
读个还可以的大学还可以的专业，做份普通的工作，找个和我差不多的人结婚，安安静静过日子，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会大起大落。
后来婚也不想结了，工资能养活自己和父母就足够了。没有特长没啥爱好，没上进心，佛系死宅。
可他的出现，像是我平淡生活中，徒然照进的猛烈的光。
那年初二。
他叫林宇亮。开朗爱笑，相貌平平但成绩优异。
换座位后他竟坐我旁边。第一天他问我借橡皮，第二天问我有什么作业，第三天终于按耐不住了，问我为什么不和他说话。
“呃……说啥？想不到要说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
“呃，好吧。”
“听说你从上海来的？”大脑这才连上线。
“对啊，我爸妈来这边工作，我就跟着过来了。而且……我一直很想来广州。”
我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少年，略带笑意的脸浸染在落日的金光里。他优异的成绩，他的气质，他对未来的向往，让他宛若恒星般闪耀。他转过头盯着课室前方的书架，我等着他往下说。
“老早就听说，广州人很实际很低调，隐形富豪很多，很多包租公包租婆……听说广州没有冬天，我在上海要被冷死了冬天的时候。你知道我最向往的是什么吗……”
“早茶。”我淡定地突出两个字。
“哎，你怎么知道的。”倒是他有点惊讶。
“外地好多人都喜欢啊。”我笑了。好像不应该打断他的话的。
“不过我真的好喜欢早茶啊，虾饺烧卖凤爪红米肠叉烧包……”
记的还挺多，看来是真爱。
“有机会一起，约早茶。”
他转过头来，我朝他顽皮地挑眉，一扬嘴角，他也跟着笑。
怎么看起来有点憨。
后来他说，我这么高冷居然会笑，秋天都如夏日般灿烂。
“对，十月底热得像夏天。”
02
“余小涵，借一下你的英语笔记。”
“啊？？”
“就今天上课老师讲的那些语法，我有点没听懂。”
“哦哦。”我掏出笔记本给他，假装随意地问，“你咋找我借笔记啊。”
“不找你找谁啊？”他白了我一眼。
“你不是英语也很好的吗？”
“哪有，我英语很烂的，上次月考考得好而已。”
“信你个鬼。”我低头继续写作业。他倒放下了笔。
“你别欺负我新来。他们都说你英语好，月考要不是你失手了，前五绝对有你。”
好吧，我承认，科科都在中游，唯独英语拔尖。本来想说“但我只有英语好啊”，看见他认真的表情，也就算了。
“行行行，我信你行了吧？你看一下今天的内容，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我跟你讲一下吧。”
我尽量讲得通俗易懂，挑重点难点，结合做题经验。“你把作业里的题做一下吧，做完给你讲，我的已经给老师改了。”
放学后的课室纷纷扰扰。已是深秋，披上外套，风从窗缝漏入，轻轻翻起书页。他专注地写着题，我拿出课外书来看。
“你为什么还有时间看书？？”
吓我一跳。
“不是，你作业写完了吗？”
“啊没啊，没写完就不能看吗？”我一脸疑惑。
“没事。”他低头继续写题。
“我之前是写完再看的啦，后来写不完就不写了，还是看书快乐。”
看书。我唯一一个正经的爱好。对很多事情没有兴致，但一旦爱上就近乎痴迷。吃，睡，书，就是我的全世界。
他写完题，我帮他对答案、讲解。天色渐暗，我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走。
“哎，其实我觉得你挺聪明的。”
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了，“言下之意是我懒吧。”
“之前也有老师这么说过。不过也是，我怎么考成绩都不会太差，也没有很好。之前我妈还让我上过补习班，发现没用就算了。”
“你多做点题吧，多做就好了，还有把该背的背了，还是要加油啊。对了，你想考哪个高中……哎，等一下！”
这种话我听烦了，背起书包走人。
“余小涵！”
我该死地停了下来。
“你没有想考的高中吗？”
我很肯定，他没有故意气我。如果心情好，我会觉得他有点可爱。但老子现在不爽。
“没有。”我头也没回。
天黑得很早，昏暗的走廊一片死寂。
03
晚上竟然收到他的消息。他平时周一到周五不碰手机。
“小涵，对不起啊，今天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下次我会注意的。”
“没事没事，是我没礼貌，我不该生你的气的。”
脑子里却全是他的那句“你没有想考的高中吗”。
有想考的高中吗？
没有。
没有吗，余小涵？真的没有吗？
……
我从来没有很想考的学校，过得去就行了。小升初别人奔波各校密考，我安安静静等派位。有人问起就一两句糊弄过去。
写作业只是为了不被骂，我的追求我的精神寄托都在书里。无穷无尽的知识，作品带来的兴发与感动，都让我沉溺其中，大脑像是停滞，又不停思索。外人看来平淡无聊的生活里，我过得有滋有味。
也是这样，我没有远大志向。小学写作文老让写梦想，“做个普通人”写不够400字，就勉强写个当作家。写烦了，也就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看他这么说，有个目标好像也不错。
考哪个学校好呢？手中的签字笔在桌上敲着。
那他呢？他应该考省重点的吧。
我要能考上区重点我爸妈绝对去烧香还愿谢天谢地半夜都能笑醒。
第二天出门前瞄了眼桌面，凌乱的草稿中混着清晰的字：
省重点。
可笑。
我把草稿纸折好塞进了书包。
04
该佛系还是佛系，该吃吃喝喝还是吃吃喝喝。
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嘿嘿，小说！嘿嘿，手机！
然而上课不再敢划水，午饭后看他写作业也跟着写，课间拉着他问问题，放学也是天暗才走。
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有时候就去问其他同学。他说不要舍近求远。之后更积极更细致地跟我讲题。
小说里总写，无意中瞥见对方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心动，青春爱情如何萌芽。
但实际上，讨论的时候眼里只有问题，写作业的时候只会盯着题目。
偶尔一抬头，或阳光正好，或天色阴沉，或一阵天旋地转，黑板和人影晃荡，宛若水中倒影。
一段时间后发现他对别的女生都不冷不热，交流仅限于偶尔讲题。和我却是一开口就刹不住车，刹住车也意犹未尽。
起初以为是同桌的缘故。后来发现，其他女生与他保持距离。我俩在场，他的好兄弟都会默默离开。
劳动委员安排我俩一块儿值日，导致两人抢着倒水倒垃圾。期末表彰名单，我俩名字挨在一起。
班主任一边安排我们做同桌，一边在班会课强调不要谈恋爱。等班主任把目光挪开，我瞄他一眼，他撑着下巴，牵动了下嘴角。
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散落他的脸庞，他的微笑如同他的名字般明亮。
干净，阳光，可爱。
我承认，我心动了。不止一次。
在初见时他说一直想来广州的黄昏，在一个个唠嗑和讨论题目的课间，在他从我手中夺去水桶的瞬间，在指尖相触刹那的酥麻。
在写下“省重点”的夜晚，在不自觉掏出作业的午后，在不经意的一瞥，撞上他的微笑。
在无数个不易察觉的时刻，他正发光，我正追随。
平淡如水的生活，在他的照耀下，泛着金光。
他让我踏出原有的人生设定，开始幻想未来开始有所期待。
原来我也会热血，原来我也有追求，在书以外。
轰轰烈烈的人生好像也不错。
05
期末考，我总分破天荒杀进了班前十。他第一，甩第二名几十分。
英语他第二，我压着他。
回家把成绩条往桌上一拍，爹妈笑到想哭感天动地觉得我前途无量。
往床上一躺，我妈问我咋考出来的，我没抬眼，丢下一句：“突然开窍了。”
寒假他说要监督我学习，我随口应了。
晚上他打来电话，问我背书没有。
“没。老子不背。”我看小说看得正起劲。
他居然没骂我。
“嘿，你背完我有话跟你说。”他挂了电话。
搞什么啊，还卖关子。我翻身而起，摸到课本。
好吧，恭喜你，林宇亮，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
“你跟谁打电话啊。”我妈随口一问。
“同学啊，同学催我背书呢。”
听我真在背书，也没多问，还说催得好，多催催。
“嘿，我背完了，有啥事啊你。”我顺手关上房门。
“明天下午一起去书店吧，四楼。”
“行啊。然后呢？”
“呃……你要我现在说吗？”
“啥？你要说啥？你不会要表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啊你咋知道？可别告诉我外地人都这样啊。”
还真是？？救命，好憨，好可爱，我好喜欢。我忍住笑。
“余小涵，我喜欢你。我只会这样表白了。
“你知道的，我情商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改。”
他一口气说完。我心跳飞快，血液翻腾，直往脸上涌。
设想过无数表白的场景和话语，终还是只一句：“林宇亮，我也喜欢你。”
勉强又憋出一句：“你很可爱，你人很好。”
我抑制不住地笑。窗外路灯明亮，光斑在心尖舞蹈，沸腾的血液浇灌出幸福的花。
十四岁，的确不懂爱，也许分不清欣赏、好感与喜欢。但我仍愿意让那份心动，在无边蔚蓝的天空划过，留下一道隐约的光。
如果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那双休奔赴，就是两个人的狼狈不堪又惊喜不断。
06
有一段时间，去书店会坐在四楼窗边的角落，看着一排排书架发呆。
坐着坐着，天黑了。
坐着坐着，以为回到了那个冬天，身边还有个肩膀给我依靠。
他说，他一开始就对我有好感，觉得我淡定从容，心态很好。只是没想到，我看着高冷，一开口居然是个沙雕。
我说：“第一眼觉得你好憨。”
“拍死你。”
“你傻，憨，但是我喜欢。你笑起来，秋天如夏日般灿烂。”
聊到天黑，一时起兴拐进茶楼。他吃得真多，他开心就好。
他送了我张明信片。
清晨的阳光照耀，云雾翻腾弥漫整片森林。
没有鹿，没有鲸。
但是你在，但是光在。
但是我在奔向你的路上。
只是走着走着，你淡出了我的世界，云雾遮住你的光亮。
走着走着，我改变了方向，回到原来的路，不时回头望。
是不是当初，我再努力一点，就能站在你身边，就能一直和你吃茶点，继续没聊完的天，就能一起闯荡拼出个世界。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07
2020。初三。疫情。
两个人每天打卡互相监督，催作业的消息在班群里轰炸。
回校之后收起了小说，每天卷子铺天盖地。专注一个目标，那么拼命去做，这是第一次，是因为他。
我的成绩稳在班十几名，倒是他有些波动。看得出他焦虑，每天“好烦啊，不想写啊”地喊，把我从前喊的都倒出来。当然，喊完继续写。
“你想去天台吗？”我问他。
他一脸疑惑。
“我想去，陪我。”
一口气跑上七楼，倚着栏杆，风吹散了闷热。
“你到底想干啥啊。”
“看风，发呆。”
“你神经病啊你，不写作业跑上来还拉上我，都快中考了哪有时间在这里吹风……”
好想一巴掌呼过去。我得忍住。
“林宇亮，你太焦虑了，你压力太大了。我不想每天看到一副丧脸的林宇亮，我喜欢你开心的笑。你有点患得患失，所以成绩波动。初三，谁不焦虑，但是要赢，心态就得稳住啊。
他被我说得一愣一愣地，慢慢向我靠近。
“小涵，你说得对，我真的压力好大，每次考试都很紧张……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谢谢你。”
“之前都是你给我布置任务，现在我给你布置一个，调整心态，静下来稳下来。不开心就和我说，就来吹风。宇亮，我一直在，不要总是你帮助我。”
你说，我笑起来秋天都如夏日般灿烂。现在夏天了，我要你一直如恒星般闪耀，永不陨落。
08
他没辜负所有人，他考上了。
我辜负了他，我失手了。
省重点，我一直也不奢望，只当是和他一起画的大饼。区重点没考上倒是出乎意料。
记忆只剩下，那天和他吃饭，在他怀里哭了一中午。
我说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拼了命，明明心态那么好，明明从来那么稳定，所有人都不担心。
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把我拉上来。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我没考好，我辜负了你……
一巴掌拍在了我手上。
“你瞎说啥啊。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不要跟我计较这些，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在逼我，是我在爱你。”
谢谢你爱我，对不起你爱我，不要爱我……
“余小涵，你听到了吗，我爱你。”
09
他不在的日子，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没有目标，没啥压力，没有朋友。每天上课划水下课看书，作业能写则写写不完拉倒，成绩稳在年级中上游。
未来嘛，读个普通大学的汉语言文学，找个能养活自己和父母的工作，安定的生活，平淡的一生。
也没啥不好的嘛，林宇亮要干大事儿就让他自己去干嘛。反正书一个人看，茶点一个人吃，我不是从来都喜欢如此吗。
上高中之后，林宇亮住宿，两三周才回一次家。有时一个月都不回消息，回也是几个字。
我逐渐走不进他的生活，听不懂他的数理化。他看我一天天得过且过，也觉得恨铁不成钢、特没劲儿吧。
分手了。没哭，心不痛，就是有点空。
有时候会跑去书店四楼坐在窗边，发呆，想他，想自己，想以前。
想几次之后觉得没意思，就随意逛，拿本书慢慢看。
书里说，相爱是两个人志同道合，一起闯荡，打拼未来。
我突然被点醒。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的，只是恰巧闯进彼此的世界。相交的一瞬，放大成了两年多。
但不管怎样，遇见过，认真喜欢过。
在最该热血的年纪，幻想过。和喜欢的人一起，并肩作战拼尽全力过。
拼这一次，好像也不错。尽管留下的遗憾太大，但这样的结果，似乎才属于我。
宇亮，对不起，我没有一直在。
但是我会记得，有个看起来憨憨的男孩子，一遍又一遍给我讲题，从我手中抢过水桶，追着我问想考什么学校，在阳光下冲我笑，在电话里笨拙地表白，说做得不好的一定会改。
谢谢你的这缕光，谢谢你爱过我，我要继续我的平淡生活了。你是恒星，你会照亮更多人。
希望你一直灿烂。
不开心的时候，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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