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作者: 长江边 | 来源:发表于2022-04-15 10:06 被阅读0次

    我两岁时,爸爸在部队急症离世。

    军人一年三个月的探亲假,对于小小的我来说,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对于爸爸的了解,只能从亲人们的嘴巴里知道些许,从而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我来说,和爸爸所有的接触都在梦里,跨越两界,一次又一次的梦中相见,源于我对父爱深深的渴望!冥冥之间,让我感受到,爸爸以自己的方式,给着我最温馨的陪伴!

    谢谢你,我亲爱的爸爸!

    1

    爸爸生于1938年,排行老七,做为家里最小的儿子,很是调皮。

    四伯是老师,他心爱的圆耳闹钟,是天天去学校教学的时间提醒钟,却在一次放学后,被小七大卸八块,所有零部件散落一地,细细地打量,认真地揣摩。

    “你四哥回来不打死你!你把他的宝贝闹钟拆成块块!”奶奶路过时,看见拆了一地的闹钟部件,恨恨地说。

    “有啥了不起,我赶忙装起就是!”想着上次调皮被四哥打肿的手板,小七淡淡地说。

    不一会儿,大卸八块的闹钟装好了,时针、分针、秒针都能正常运行。大不了,时间没校准,四哥以为是小孩淘气动了发条而已!

    “四哥哪里知道,他的宝贝闹钟是被大卸八块之后再组装上去的!”想到这,小七心里暗爽不已!

    小七玩是玩,闹是闹,但成绩也是成绩,小学毕业后,顺利地考上了镇里的重点中学。

    在坪山坝的南坪中学,看他一天总在玩,但一考试起来,科科都是五分(满分)的主儿,这让老师惊喜不已!虽然才十七岁,个头窜得比老师还高,小伙子长得标标致致,让人过目不忘!

    这年应征,小七光荣入伍,沿袭三哥的足迹,成了军人。

    朝鲜战争临近尾声,小七作为后续的志愿军,于1956年入朝,1958年回国,在长春两年。部队见他是个难得的人才,送到京城的军事学院深造,在这里,他学习了古今中外的军事知识,还学习了英语。同时,他还自学了半导体知识,收音机、录音机、留声机,都自已组装使用。

    两年后,小七被分到了京城的广播电台,担任台长一职。当时的京城广播电台总部,设在海城,从此,小七就在海城工作,不再随部队辗转。

    事业如日中天,他成了老娘最骄傲的小七。

    2

    堂姐,是二伯的女儿,比爸爸小两岁。叔侄二人,虽是两辈人,却如兄妹般一起长大。

    那时的堂姐,卫校毕业,在县医院上班。

    “这是谁写的?”县医院的院长,看见堂姐笔记本的首尾页上,如书法家般的古诗词,问道。

    “我幺叔写的!”堂姐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请他来我们县医院做文书可好?”院长当即发出了邀请。

    “我幺叔在部队,他是不会来做这个文书的!”堂姐笑着拒绝。

    每年,幺叔都有三个月的探亲假。

    在县医院时,幺叔每次回来,都要来县城看我。后来,工作调到市里,幺叔每次回家,都要来我家住上两晚,返回部队时,再来我家住上两晚。

    幺叔很能干!他把自己组装的几个巴掌大的迷你收音机带回来,给几位兄长一人一个发下去。

    这东西太稀奇!巴掌大的玩意儿还能发出声音,里面有说书,有唱歌,有故事,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这吸引了一大批生产队的,乃至于对面公社的,医院的,学校的探奇者!他们拿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居然是他自己组装的!

    3

    “你爸很高很帅,他的枪法极准!我们卧室窗外的谷桩田里,有一条游蛇,他提枪一扬,一举命中!树丫上的飞鸟,20米开外蚕豆大的洞穴,他都能打准!”不止一次,妈妈如此骄傲地说。

    做为军嫂,很多时间,妈妈只能活在对爸爸的崇拜里,想着远在天边的那个人,他的学识,他的谈吐,他的飘逸俊朗,还有他提枪一扬,一只鸟儿应声落地,动作干净利落,帅到极致的潇洒!所有的一切,无一不令妈妈深深着迷!

    姐姐出生后,妈妈写信告诉了远方的爸爸。

    他没能赶回来,在信中,他说:将来他们要生四个孩子,分别叫“芙,蓉,国,里”。这几个字,来源于伟人的《七律.答友人》中的诗句,“芙蓉国里尽朝晖”。

    妈妈想了想,遵照他的心意,给姐姐取名叫“蓉”,重要的是,季节也正好吻合!她希望他们的女儿是一朵盛开的芙蓉!

    到下次的探亲假回家,姐姐已经好几个月了。抱着可爱的女儿,爸爸爱不释手!

    于是,田坎上出现了极不协调但又和谐的一幕: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人,着一身军装,背着一个呀呀学语的小婴孩儿,提着一杆枪,出去打麻雀儿!或是扛着相机,四处寻风景留影儿!身后跟着一串跟班,热闹不已!

    一串跟班里,有生产队一起长大的玩伴儿,有学校的年轻老师,还有供销社的年轻人。他们崇拜他,收音机、录音机、电子钟表、手电筒、照相机……这些稀罕物儿,他样样精通!天南地北,都能滔滔不绝!

    他们愿意跟在他的身后,开阔眼界,也涨见识!

    爸爸又一年的探亲假回家,我已经半岁了。

    从妈妈手里接过半岁的我,爸爸稀罕着:老二生得秀气,看着更乖!他抱着我,领着妈妈和姐姐,来到油菜花浪漫的坡上,给我们娘仨照了很多的照片,单独的,合影的,都有。

    姐姐戴着兔儿帽,O着一张小嘴儿,拿着玩具歪着头,一副天真烂漫的乖巧样儿,灵动可人;我戴着风雪帽,手里挰着一枝油菜花,低头揉挰着,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甜甜地笑着,露出大大的酒窝,被爸爸抓拍成功!

    4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褔旦夕,部队传来噩耗:爸爸急症死亡!

    坐在家里的凳子上,想着上次他回来,亲自动手修好的这幢大房子,妈妈悲从中来:这幢大房子,从打石头,海地基,到筑房子,嵌楼板,盖瓦,粉白墙壁,直至全线骏工,从设计到完工,无一不是爸爸带着工匠,亲历亲为所成!

    玻璃窗,按锁门,两楼一底,在农村普遍都是木板房、草棚棚的情况下,这幢窗明几净的漂亮房子,更是显得鹤立鸡群!

    可现在,那个亲自设计,亲自修房,无所不能的人却没了,留下孤儿寡母三个人,妈妈想一阵哭一阵!

    “我这么辛苦地盖房子,是要让你们娘仨过得更好!”耳边响起他的话语。

    这幢房子,却成了他留给妻女最后的避风港!妈妈想一阵哭一阵!

    “带上两个孩子,来到我的身边吧!部队也有子弟校,也需要老师,你来部队,不会失业,仍然可以从事老师一职!”不止一次,爸爸如此提议。

    “娘家爸爸已去逝,小弟没成年,挑煤不慎又摔断了腿!老娘又是心脏病又是胃病,我怎能说走就走!”随军,在其她女人的眼里,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妈妈挂念着外婆一家,不肯远离!

    “那我就带走老大吧!”爸爸再退一步,想把姐姐带走,这样,不仅自己有女儿相伴,妈妈也轻松许多。

    那时的姐姐才三岁,他一个大男人,又没带过孩子,能照顾好女儿吗!妈妈有些不放心,还是不允。

    如果当初让他带走老大,身边有个女儿相伴,他是不是可以不出事!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怅悔!

    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他那么精明、那么强干,怎能说没就没!想到这,妈妈的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抹干眼泪,妈妈打点着出远门的一切:学校那边请了长假,姐姐寄养在院子里的伯伯们家里,孩子玩伤了就送去外婆家过一阵子。

    带上小小的我,妈妈前往爸爸的驻军地,处理爸爸的身后事宜。

    部队要求妈妈把我留下,由部队供我读书,养我长大,再解决就业问题。

    这让妈妈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孩子那么小,她爸已经没了,如果身边再没妈,孩子该有多可怜!是死是活,喝粥咽菜,娘仨得拖在一块儿!

    妈妈想到了留在家里的姐姐,她那么小,寄养在老家,不知现在在本家?还是在外婆家?

    收拾好爸爸的细软,共有人民币一仟八百多元。变卖了爸爸的照相机、留声机、录音机、收音机等值钱的家用物件,留下那块上海牌腕表、没有用过的绸缎被面、崭新的上海印花床单、还有一些新的绸段,装在那口大皮箱里,压得满满的,踏上返程。

    5

    打我记事起,就喜欢看妈妈新婚陪嫁的大红衣柜。

    四扇门板上,都被爸爸题写着伟人毛泽东的《咏梅》,龙飞凤舞,狂逸至极,一气呵成,一文一墨都显示着书法大师般无以伦比的风范,让人无端崇拜,无端痴迷!

    “待到山花浪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是爸爸盼着完成军人使命,与妈妈长相厮守的约定吗?看着爸爸留下的墨宝,我不止一次地遐想。

    小时的我,喜欢翻爸爸的相册,厚厚的一本,首尾页挥洒自如地写着毛主席的诗词。五颜六色的锡金照片卡角,四个一组,随意地贴在相册的不同地方,卡住大小合适的照片,呈现出一种不拘于方方正正的随性美。

    里面的照片,有爸爸的、妈妈的、姐姐的、我的、他战友的、伟人的、甚至还有列宁的、斯大林的,装了满满一相册,让我流连忘返!

    初中时,偶然翻到一本厚厚的泛着亮光的英语书,密密麻麻地备注了小号笔芯留下的小楷。

    “妈妈,这是哪来这么大的一本英语书?质量很好,比我的教科书好多了,还是油光面的!”带着无限的惊奇,我问妈妈。

    “那是你爸爸的书!”妈妈说。

    “爸爸那年代,也学英语?”我更是好奇。

    “那是他在北京军事学院读的英语书!”妈妈掩藏不住心底的悲伤,一脸的难过!

    泛着亮光页面的纸,太好!不知哪根筋不对,我居然用那本书做了初中时期包教科书的书皮!

    现在想来,我浪费了爸爸留在家里唯一读过的那本书!本来可以当作纪念的,我肠子都悔青!

    6

    中考,是我一生的痛!在老师、家长的万分婉惜中,不得已的我,只好上了地区的成人中专。

    临行前夜,我梦见爸爸寄来了两个信封。信封上,飘逸地写着“王蓉女儿收”,“王莲女儿收”的字样。

    打开信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钱和爸爸的许多照片,以大雪为背景的,坐在阳台藤椅上的,一身军装的,跟战友们一起的,无所不有!

    “既然没死,这些年去哪了?”我有些生气!爸爸的离开,让我们娘仨这些年过得有多不易!

    “看见自己长大了就来认女儿了,我不要他的钱!”气哼哼的我,嘟囔着,把那沓钱装进了信封,我要把这些钱给他寄回去!

    刚才还整整齐齐的一沓钱,却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毛边纸的冥币!我惊得张大了嘴巴!

    半梦半醒间,我突然意识到:爸爸不在人世间,他寄来的钱,怎么不是毛边纸的纸钱!

    “爸爸,是你想我了吗?你是来给我送学费的?还是来安慰我的?”我喃喃自语,一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7

    千禧之年,我成家了,一年后,有了儿子。小子长得白白净净,一逗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先生到市级医院进修了,家里就我和儿子。毫不犹豫的我,立马收拾行李,回娘家玩!

    为了方便我带娃,妈妈让出了自己平层的卧室,到楼上去睡。

    睡在妈妈的陪嫁床上,我心里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这天,小家伙怎么也睡不老实,他眯着眼,半梦半醒,不哭也不闹,不断地在床上倒腾:一会翻身,一会趴着,一会侧着,小手儿不停地乱刨,小脚儿也不停地这一蹬那一蹬。

    害怕小东西受凉,我不断地给小家伙盖被子。余光一瞟,我惊奇地看见,床里面的白墙上,投进一个圆形的白色投影,投影里,一个留着胡须的男人,脸朝下,对着儿子的小被窝儿,不住地点着头,一副逗着小家伙玩的模样儿!

    这是哪个老辈子在逗自己的儿子!我没有叫喊,依旧平静地看着墙上的投影,一点头一哈腰,都透着无限的慈爱!

    “这个老辈子是善意的!他是爱着孩子的!不然,小家伙会害怕,会哭会闹!”我如此平和地想。

    次日清早,我给妈妈讲了昨晚的怪事。

    “应该是你爸爸回来看小外孙了,我去街上买些纸,给他烧去,通白两声,叫他可以看小外孙,但别逗他,他那么小,要保佑小外孙平安、健康地长大!”妈妈沉思了片刻,平静地说。

    爸爸,是你回来了吗?是你来看小外孙了吗?你离开我那么早,你回来享受怡孙之乐了吗?

    8

    几年后,我又做了一个梦。

    在老家那幢爸爸亲力亲为修建的窗明几净的房子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坐在家里的椅子上,身着一身米白的休闲西装,下面穿着浅色的休闲裤,侧面和膝盖上方还有两个装饰的裤袋,很潮,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透着上层人物都市感极强的休闲气息。

    “我是你的爸爸!”他笑着看向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难以置信!

    那个男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沓照片,面对我,向我娓娓道来:“这张照片是我在XX地方为你们娘仨照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在XX地方照的,当时,你姐姐尿了裤子,不知这尿湿的水印你看得出不?还有这张,当时你抓掉了头上的帽子,把帽子提在手上,你妈妈一遍又一遍地给你戴上,被你一遍又一遍地抓下来,后来,是我阻止了你妈妈帮你戴帽子,我说,就让老二提着帽子照相吧!这样更贴进生活,更自然,更可爱,也更有生活气息……”

    我睁大了眼睛,盯着高高帅帅男人手中的照片,里面的确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小时候的姐姐,还有年轻的妈妈!

    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爸爸!

    我娇嗔地从男人手里抢过那沓照片,我的手碰到了那个自称是爸爸的男人的手,分明带着正常人的体温!

    没错!这的确就是当年爸爸为我们娘仨拍下的照片!

    这真的是爸爸!这真的是爸爸!我惊喜不已!此刻,我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

    脚下猛然一蹬,我顿时惊醒,原来,这一切都是梦境!

    可是,刚才,爸爸明明就在我的眼前!那么真实!在抢那沓照片时,我甚至碰到了爸爸的手,我分明感受到了爸爸正常人的体温!

    爸爸,是你想我,来看我了吗?鼻子一酸,两眼一热,有温热的泪水缓缓流出!

    是的,我也想爸爸,想着那个高大帅气,神采飞扬,如神话般的男人。那个男人,居然是我的亲爸爸,心中不觉升起一种自豪!

    9

    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还是那幢被推的老房子。

    梦中,我的爸爸回来了,180的身材,高高帅帅,笔挺的礼服,领间系着黑色的领结,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透着无以伦比的金贵!他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妈妈的衣物,说是要接走妈妈,去他那里玩!

    梦中的我很是欣慰,想着辛苦一生的妈妈,有神话般的爸爸亲自照顾,也不枉妈妈辛苦一场!

    一觉醒来,才知是梦!妈妈已经去了,梦中,似乎还原了妈妈离去的原因,她是被爸爸接走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冥冥之中,难道真的是天上的爸爸来接走了妈妈?!

    春节,妈妈的坟前。

    “妈妈,来拿钱过年了;爸爸,你在哪里?你跟妈妈在一起吗?来拿钱过年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春节,在给妈妈烧纸的同时,我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爸爸没有埋在这里,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现在我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每次烧纸,我都会爸妈一块儿念叨,让他们收钱!我希望,他们能收到女儿烧去的纸钱,能在那边过上一个圆满的春节!

    一阵风吹过,被烧后的纸屑随风飞舞,仿佛是天上的爸妈收到纸钱后的欢喜!一旁的桔树也摇头晃脑,仿佛是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

    “爸爸,你在那边要照顾好妈妈!你们放心,我会努力地生活!”告别妈妈的坟冢,我如此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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